第33章 你是完美的
第33章 你是完美的
稱呼是黎棠自己選的,臨到嘴邊,他自己卻羞恥得不行。
叫完第二聲,就不肯再開口。蔣樓不依不饒地親吻他的頸側,在鎖骨上厮磨不休,黎棠也只緊咬着唇,偶爾自喉間洩出幾縷微弱氣音。
同房的“舍友”孫宇翔回來時,兩人已經從床上轉移到桌前,抱着各自的手機“專心”沖浪。
看到黎棠,孫宇翔熱情道:“來串門啊,我這兒好多零食,随便拿去吃啊。”
黎棠點頭應下,然後裝作很忙地埋首于屏幕,實則是心虛,怕被人發現他破皮的嘴唇和覆滿印記的脖頸。
孫宇翔約會歸來,仍處在亢奮之中,覺得房間裏太安靜,便用手機連接随身攜帶的藍牙小音箱外放音樂。
黎棠聽了一會兒,臉就開始發熱。
他猜孫宇翔是從“今年必聽的100首英文新歌”之類的歌單裏存下這首歌,根本沒留心歌詞的意思,所以才肆無忌憚地在同學面前播放,還随着旋律扭動身體,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翩翩起舞”。
突然手機一振,新的微信消息。
蔣樓:聽懂了?
黎棠:差不多……
蔣樓回複很快:我沒聽懂,請老師翻譯一下
黎棠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人,蔣樓神色如常,好像确實是在虛心求教。
只好問:哪一句?
蔣樓:No sin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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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棠抿住嘴唇,開始輸入:No sin是沒有罪過的意思
蔣樓:後面呢
黎棠深深吸進一口氣。
Call it meditation when we both unravel within,
(把這稱作冥想吧因為彼此內心都已卸下甲胄)
Feel the calm before the storm as is my tongue on your skin,
(我的舌尖滑過你肌膚就像狂野風暴前的輕風溫柔)
In between your breathing I can hear the drop of a pin.
(你喘息起伏之間一切寂靜仿佛已化為虛有)
按照本意來翻譯或許沒那麽情色,但聯想到剛才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發生的事情,黎棠很難平靜地,公事公辦地翻譯。
他開始懷疑蔣樓是故意的,可又實在架不住蔣樓叫他“老師”,勉強翻譯到第二句,忽然聽見蔣樓的一聲輕笑。
緊接着收到一條新消息:耳朵紅了
黎棠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耳朵,果然燙手。
好在孫宇翔沉浸在自己的粉紅泡泡世界裏,沒有發現黎棠的異樣。
可是這種暗通款曲的溝通方式,聊的還是這麽超綱的話題,黎棠實在難以招架,起身匆忙道別,就返回自己的房間。
黎棠走後,蔣樓往上翻看剛才的聊天記錄,手指停在黎棠回複的那句“No sin是沒有罪過的意思”。
No sin,沒有罪過。
蔣樓嘴角微挑,幾分嘲諷。
兩個人身體裏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卻做了那樣肮髒的事。
怎麽會沒有罪過呢?
第二天下午,同學們踏上歸家的旅程。
在山下集合準備上車的時候,蘇沁晗才得空來問黎棠:“傷口沒事吧?我已經替你教訓過趙郁濤了,他以後絕對不敢了。”
黎棠說:“沒事,那水又不燙。”
“那你的嘴怎麽了?”
“昨天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咬到……”
“看起來好疼。”說着,蘇沁晗又仔細瞧了瞧,“小棠你嘴唇形狀好好看,肉嘟嘟的。”
“……是嗎。”
“一定很好親。”
“……”
“哎呀我就随口一說,你怎麽還臉紅了。”蘇沁晗笑說,“那回去我們坐一起啊,帶來的零食都沒吃完,你幫我清一清。”
黎棠心裏有鬼,含糊應下:“……行。”
另一邊,蔣樓等到進出洗手間的人變得稀少,才往裏走。
洗手的時候,水流聲遮蓋住其他動靜,因此蔣樓沒聽見靠近的腳步聲。
等意識到有人過來,那人已經在他右側站定。
“你們和好了?”周東澤問。
蔣樓沒理他,眼皮都沒擡一下。
“現在連裝都懶得了嗎?”周東澤又問。
蔣樓還是恍若未聞般地不搭理。
洗完手,關掉水龍頭,轉身欲走時,被周東澤攔住去路。
“你到底想對黎棠做什麽?”周東澤顯然有被蔣樓的無視激怒,語氣都急了幾分,“為什麽要接近他,又為什麽要推開他?你是在耍他嗎?”
蔣樓這才掀動眼簾,平靜地看向周東澤。
“關你什麽事。”
聲音也平淡極了,像是絲毫沒被對方的當面質問影響,蔣樓說,“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輪得到你插手?”
這話攻擊性不強,卻足夠讓周東澤敗下陣來。
想起昨晚黎棠回房時的滿面春風,莫名破掉的嘴唇,還有頸間若隐若現的痕跡……他不希望黎棠和蔣樓走得太近,又不确定這種想法是出于對黎棠的擔心,還是自己的私心。
黎棠已經明确拒絕過他,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是越界了。
蔣樓的話則是再次強調了這條界線,讓周東澤有種被阻隔在外的無力感——是啊,本來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我有什麽立場指手畫腳?
可是以他對蔣樓秉性的了解,黎棠的處境實在危險。
做不到袖手旁觀,只好留下警告。
周東澤眼神銳利地看着蔣樓:“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不要傷害他,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待周東澤走遠,蔣樓在空無一人的原地笑了一聲。
是覺得滑稽。好像周東澤是拯救王子的騎士,而他是要抓走王子的反派惡魔。
而王子喜歡上了惡魔。
這是怎樣的一個黑暗童話故事。
回到敘城,距離春節只剩兩天。
黎棠會在除夕這一天和母親一起回首都,一直到年初六才回來。
不能和蔣樓一起過年,黎棠很是遺憾,格外珍惜和蔣樓待在一起的時間。
除夕前夜,兩人相約市中心的商場。黎棠早幾分鐘到,在一樓的茶飲店裏點了兩杯熱咖啡,坐下剛喝一口,從店鋪的落地窗裏看見漸行漸近的一道身影,不禁揚唇。
蔣樓今天穿了黎棠送的那件沖鋒衣,暗藍色非常襯他,仿佛是他瞳孔的顏色。
走在熱鬧的商場裏,黎棠埋冤蔣樓穿沖鋒衣不喊他一起,他還想暗戳戳穿一回情侶裝來着。
“不怕被人發現了?”蔣樓問。
黎棠說:“我想明白了,越是掩藏越顯得欲蓋彌彰,之前你幫我押題讓我數學拿高分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發現我和你走得近了,現在又裝不熟,反而刻意。”
話是這麽說,等兩人走到某服裝店門前,透過玻璃發現有同班同學在裏面,黎棠扭頭就跑,跑得比誰都快。
後來兩人在餐廳最角落的位置坐定,黎棠把菜單豎起來擋臉,鬼鬼祟祟地觀察四周。
蔣樓問他“不是說想明白了嗎”,黎棠回道:“我說的是不用刻意裝不熟,但我倆現在任誰看都知道是在約會,還前後腳穿了同款衣服,太高調了……”
當今社會看似包容開放,性少數群體也似乎擁有許多理解甚至支持,但那僅僅存在于充斥着“新思潮”的互聯網。黎棠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在現實中公開出櫃,讓周圍的同學都知道自己和蔣樓的關系,或許當面會有很多人表示祝福,但背後指指點點,說他們惡心的人絕對不在少數。黎棠是個無法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俗人,也不希望蔣樓因為和他在一起承受非議。
蔣樓已經夠苦了,黎棠希望他接下來的路都平順寬闊。
況且還有長輩那邊,在還需要靠父母養的當下,黎棠缺乏能與世俗對抗的自信。或許等到幾年後,等到他工作了,可以靠自己攢錢買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大,能住下兩個人就行,再養一條狗,幾只貓……
想遠了。
可黎棠對暢想未來總是很享受,和蔣樓在一起後更能體會其中的樂趣。
有蔣樓的未來,那該是多好的未來。
胳膊碰了碰蔣樓,黎棠問:“你有喜歡的顏色嗎?”
“為什麽問這個?”
“好奇嘛。”
“黑色吧。”
黎棠早就猜到了,蔣樓的衣服多是黑色,連微信頭像的月球都是黑色的。
“黑色也蠻好的,可以走現代風……”黎棠已經規劃上了,“不過跟我喜歡的顏色應該怎麽融合呢……”
他瞅一眼蔣樓,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知道我喜歡什麽顏色嗎?”
蔣樓也看他一眼,理直氣壯地:“不知道。”
黎棠很是無語:“那你就不會問我嗎?”
怎麽會有人對戀人喜歡的東西不好奇?
于是蔣樓就問:“你喜歡什麽顏色?”
黎棠難得使一回小性子,哼道:“不告訴你。”
敘城最缺的就是玩樂的好去處,兩個人不看電影,不打電玩,在商場吃過飯就只能回家了。
回的自然是蔣樓家。
蔣樓家沒有電視,黎棠帶了平板,說要把這臺設備留在這裏,除夕夜讓蔣樓陪他同步看春晚。
這會兒沒有春晚,看的是動物世界。
正放到獅子狩獵羊群,羊四散奔逃,獅子游刃有餘地穿梭其間,輕易找到跑得最慢,甚至摔了一跤的那只羊,四肢猝然發力猛撲過去,亮出利爪和獠牙,咬斷羊的脖頸。
雖然知道這是遵循自然界食物鏈的場景,也符合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自然規律,可看到鮮血四濺的一幕,黎棠還是覺得殘忍,下意識閉上眼睛。
等到撕咬聲暫歇,黎棠将眼皮撐開一條縫,觀察身邊人的表情。
可惜蔣樓沒有表情,他看起來那麽沉靜,好像在看無聊的政界新聞,或者水波不興的海面。
這晚黎棠再一次留宿。
蔣樓做了一個不像夢的夢,因為夢裏的畫面,是過去的情景重現。
他看到七歲的自己,站在父親出事的那條路旁,抓着醫護人員的白大褂,求他們救救他的爸爸。
他看到十歲剛左耳失聰的自己,在學校操場上被高年級的同學圍觀,有人故意靠近他的助聽器大聲喊叫,腦袋裏響起尖銳的嗡鳴。
接下來是十六歲,他第一次站上拳臺,單薄的身體抵禦不住重拳的襲擊,他幾次被打倒,又被身型大他兩圈的職業拳手扛起來,丢沙袋一樣再次掼向地面,骨骼發出碎裂般的咯咯聲,五髒六腑仿佛都在震動中被打散,移位。
……
數千個日夜濃縮成短暫的三幕,卻足以貫穿他的成長歷程。
如同在永夜裏行走,甚至沒有一盞燈,他摸爬滾打,跌跌撞撞,多少次一頭紮進死巷繞一大圈路,多少次淌過沼澤差點出不來。
醒來後,蔣樓并沒有絕處逢生的輕松,反而因為處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而感到彷徨。
是不是只有從獵物變成獵手,才能擺脫生殺予奪的命運?
黎棠也醒了,摸到蔣樓手心的汗,問他是不是做噩夢了。
蔣樓說是,黎棠安慰他說:“我上次也在你家床上做噩夢了,不過後來什麽都沒發生……夢和現實相反,你不要怕。”
蔣樓沒應聲,而是側着頭,定定地看着黎棠。
床頭一盞昏黃的光,蔣樓的眼睛被照得很亮,裏面映着小小的人影。
黎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問他:“是害怕了嗎?”
少頃,蔣樓點了點頭。
黎棠便湊前去吻他。沒忘記只能由蔣樓主動的不成文規定,只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
撤開後,黎棠問:“現在呢?”
蔣樓搖頭,意思是不害怕了。
黎棠頗有成就感地彎唇一笑,被子下面的手窸窸窣窣,是在探摸蔣樓的反應。
剛摸到下身,就被蔣樓鉗制住手腕:“別亂動。”
黎棠咬了下嘴唇:“……我帶了東西。”
“東西”指的自然是那些必要的工具。黎棠從身到心都準備就緒,就等蔣樓伸出手,将他擁入懷抱。
可是蔣樓卻在這關鍵時刻叫了停。
他問:“你想好了嗎?”
求歡已經是黎棠能做到的極限,因此面對蔣樓發問,黎棠便有些動搖,回答都變得不幹脆:“當……當然。”
蔣樓目光如鏡:“還猶豫的話,就再等等。”
“可是……”
“我不至于幾天都等不及。”
黎棠嗫嚅道:“……是我等不及。”
蔣樓失笑:“平時沒見你這麽坦誠。”
黎棠不服:“誰也沒你嘴硬。”
到底沒有做下去。
東邊的天空翻起一線灰白,年久失修的窗戶被風吹得嘩啦作響,仿佛整個天地都在不堅定地搖晃。
黎棠偎在蔣樓身邊,和他約定:“那等我想好了,你不許逃。”
蔣樓抱着黎棠,臂膀穿過頸下,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黎棠柔軟的頭發。
“我怎麽會逃。”他近乎嘆息地說,“該逃的是你啊。”
蔣樓從來信奉的只有不斷變強,不斷往上爬,才能掙脫既定的命運軌跡,哪怕踩着別人的屍體,哪怕要變成冷血無情的獵人。
可是誰能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心疼獵人,還親自遞上獵槍的的獵物呢?
除夕當天,黎棠随母親飛往首都。
接下來的六天複制粘貼一般地過,吃席喝酒,走親訪友……稍微不同的,大概就是跟從前國際學校的同學在年初五的聚餐。
黎棠見到了曹洋,那個處理不好女友和朋友之間的關系,以致差點絕交的朋友。
時隔數月再見面,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尴尬,兩人熱絡卻不失客氣地打招呼,聊到感情生活,曹洋“嗐”一聲,說李美琪早就成了前女友,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
等曹洋去洗手間,另一個同學湊過來跟黎棠八卦:“你信他說什麽性格不合,是他想睡人家,人家沒答應。”
這樣就合理多了。
畢竟那種事情有前置條件,要兩情相悅,要情到濃時。
而且在《聖經》中,那種事被形容為偷嘗禁果,黎棠通過辯證地思考,認為這個說法是人在有意識地為欲望套上枷鎖,從此人類被規訓,仿佛自出生起就懂得羞恥,仿佛這種事總意味着犯錯。
所以蔣樓是不是也怕一步踏錯,造成覆水難收的局面?
回敘城的前一天晚上,黎棠和蔣樓通話,開場第一句就是“新年好”。
這已經是今年的第六次拜年,黎棠擔心蔣樓一個人孤單,每天都要給他打電話,美其名曰陪他過年。
下學期開學在年初八,意味着兩人後天就能見面。可黎棠有話要說,等不到後天,今晚就要告訴蔣樓。
“你記不記得,去年我過生日,在你家許了個願?”
蔣樓說記得。
黎棠又問:“想知道我許了什麽願嗎?”
蔣樓笑一聲:“我說不想知道,你就會不說嗎?”
黎棠就默認他想知道:“我許的願望是,希望你能看到那首Hearing Damage的最後一段歌詞。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
Hearing Damage存在于黎棠的英文歌歌單,是剛開學時,黎棠在教室裏播放的那首“踩雷”歌。
當時的慌張不假,現在的真心更真。
歌詞的最後幾句是在不斷循環——
You can do no wrong,
(你不會做錯)
In my eyes, in my eyes.
(在我眼裏,在我眼裏)
而You can do no wrong有一個更直接的翻譯——你是完美的。
在黎棠十七歲生日那天,他獲得了一個平凡的蛋糕,和來自蔣樓無條件的偏愛,足以填補他因為期待不斷落空而千瘡百孔的心。
所以他要還給蔣樓一份圓滿,讓他也成為那個被盲目偏愛着的唯一。
而這種話只有在電話裏才有勇氣說,所以黎棠說得很用力,與宣誓無異。
“你不會做錯。”
“在我眼裏,你是完美的。”
作者有話說:
本章開頭的歌是Galimatias的South,網易雲音樂上的翻譯比直譯意境好很多,所以直接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