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有我能欺負你
第32章 只有我能欺負你
類似的話,蔣樓已經從不同的人口中聽過無數次。
就在今天上午,隔壁班的王妍又向他表白,說還是喜歡他,問他過去這麽久,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而且黎棠對他的心意是個早已揭曉答案的謎題,如今只是付諸言語,根本無法産生反轉的詫異。
蔣樓面露譏诮:“我讓你喜歡我了嗎?”
好比下午在亭子裏,黎棠奮不顧身地為他擋下潑來的熱水。
——我讓你擋了嗎?
黎棠并不笨,能聽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但他還是堅持要問:“我問的是,你喜不喜歡我。”
答案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二選一,哪來那麽多顧左右而言他。
靜默片刻,蔣樓別開視線:“不喜歡。”
“你看着我。”黎棠去掰他的肩膀,“你看着我說,我才信。”
蔣樓第一次發現黎棠有這麽固執的一面。
可還是那麽笨,給過他那麽多次機會,他就是不肯逃。停在這裏,明明對誰都好。
“我不喜歡你。”蔣樓目光微垂,嘴唇機械地開合,“要是喜歡你,怎麽會說分手?”
我恨你還來不及。
似有一顆巨大的石頭迎頭砸下,将存在于黎棠腦海中的美好幻景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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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忍住眼淚,不要總是那麽沒出息。
他不怕紮手,把掉在地上的“碎片”逐一撿起來,向面前冷酷的人細數:“你說不喜歡我,那為什麽給我買藥?”
從山頂到半山腰來回兩個多小時路程,外面還下着雨。
蔣樓有些不耐煩:“說了不是我買的。”
“那糖,總是你給我買的吧?”黎棠從口袋裏掏出沒舍得吃的最後幾顆糖,“為什麽要給我糖……是不是因為,我在車上沒拿到糖,你怕我難過。”
說着問句,卻用着陳述的語氣,黎棠對這件事十分确定。
“為什麽給我帶飯,是怕我回去晚了餓肚子嗎?”
“為什麽記得我喜歡玫瑰,記得我的口味?”
“為什麽見不得我受傷,要為我處理傷口?”
“為什麽要給我做面條,明明我也沒考到年級前一百。”
“為什麽總是抱我,吻我,知道我冷,給我灌熱水袋。”
“為什麽連下雨,傘都往我這邊偏?”
黎棠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連珠炮似的,一樁樁一件件,哪怕語無倫次,也要向蔣樓問個明白。
說到最後,黎棠恍惚起來:“為什麽要我只看着你一個人……為什麽那麽介意別人對我有好感?”
而蔣樓早已聽不下去。他應該告訴黎棠,假的,都是假的,這些都是表演出來的假象,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擅長撒謊。
可是黎棠擲地有聲的每一句,都在敲擊他那自以為牢固的面具,直到面具出現裂痕,一片一片剝落,露出真實的內裏。
蔣樓喉結一滾,喝道:“閉嘴。”
随即轉身,往屋裏大步走去。
沒走兩步,後背被一股沖力撞上,黎棠伸臂抱住蔣樓的腰,是在阻止他離去,也是逼他面對。
“為什麽要救我?”回到相識的最初,黎棠紅着眼問,“當時,你明明可以袖手旁觀,為什麽要救我?”
說的是開學伊始的那個晚上,黎棠被劫財的小混混堵在學校門口,蔣樓原本打算裝作沒看見,卻還是返回來出手相救。
當時的心境,仍然記憶猶新——不痛快,不解恨,完全沒有報仇應有的快感。
如今面具被撬開,抱着腰身的雙臂收得那樣緊,讓蔣樓有一種被禁锢,被逼到絕處的憤怒。可又覺得溫暖,因為隔着薄薄布料,熱息觸摸冰冷的皮膚,仿佛能聽見經年的傷口在愈合的聲音。
那麽多為什麽,只有這個他能回答,敢回答。
蔣樓背對着黎棠,眼底映着窗外阒黑的夜色,低聲說:“不想看你被其他人欺負。”
黎棠動了一下:“……其他人?”
他似乎聽到蔣樓“嗯”了一聲,又好像沒有。
等到他回神,蔣樓已經強行掰開他的胳膊,轉過身,捧住他的臉,吻了過來。
一個等同于撕咬的吻,不知是誰先探出牙齒,在對方的唇上輾轉啃噬。兩人都在發洩,你來我往,有多麽纏綿不舍,就有多少宿恨糾葛。
直到氧氣耗盡,呼吸都令心髒抽痛。
分開的時候,黎棠伏在蔣樓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想問他你憑什麽這麽兇,被分手的又不是你。
可是沒有力氣。
他意識到自己還是哭了,有眼淚落在蔣樓肩膀,擡手要去擦,卻被蔣樓握住手臂,推開一尺距離。
蔣樓松開一只手,拇指腹按住黎棠微顫的唇瓣,用力去按,使勁地揉,将流出的血塗抹開,糊到唇角,臉頰,猩紅與鹹澀混合在一起,莫名讓人想到血濃于水這個詞。
是啊,血濃于水。
他們各自的身上都有一半的血,來自同一個人。
蔣樓的眼眸也染上濃郁的紅,鋪陳在黑潭似的眼底,有一種原形畢露般的狠戾。
他又湊上去吻黎棠,舌尖去品嘗口齒間的溫熱和血腥。
多少含有洩恨的意圖。恨黎棠一再地招惹他,也恨自己沒用,一再地敗下陣來。
只好在這種事上找回掌控權,撥亂反正。
唇貼着黎棠的耳垂,很輕地舔吮,卻說着警告的話語。
蔣樓說:“只有我能欺負你。”
我要你所有的痛苦,都因我而起。
黎棠确實痛了,痛到眉心蹙起,不住地嘶聲抽氣。
還是抱着蔣樓不願放手,急切地讨要一份安心:“那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蔣樓欠身,下颌抵着黎棠繃緊的肩骨。
他緩緩閉上眼睛,是無力撐持的妥協,也是于心不忍,只好順天應人。
晚上八點,燒水壺裏的水第二次燒開,黎棠小心翼翼地捧起水壺,往泡面碗裏加水。
等待泡面的三分鐘裏,黎棠被飄散在空氣中的香味勾得食指大動,問蔣樓還有沒有泡面,蔣樓從孫宇翔丢在床上的食物裏挑挑揀揀,找了包幹脆面給黎棠。
雖然沒有泡的香,好歹也是面。黎棠拆開嘎嘣嘎嘣地咬,時而碰到嘴唇的傷口,疼得倒抽氣。
蔣樓拖來另一把椅子,坐下,手捏黎棠的下巴查看一番,便把那燒燙傷膏的蓋子擰開,擠在手上,往黎棠臉頰和脖子抹。
藥膏的味道并不好聞,黎棠鼻尖一聳,打了個噴嚏。
蔣樓掀眼看他:“着涼了?”
“昨晚有點發燒,現在沒事了。”
黎棠的臉色仍透着失血過多般的蒼白,說這話難免像在強撐。
蔣樓卻“嗯”了一聲:“沒有颠三倒四。”
上次黎棠發燒,別的症狀沒有,只是仿佛失了智,說話語序混亂,一般人根本聽不懂。
想起上回的窘狀,黎棠赧然地垂眼:“……都怪你。”
似曾相識的三個字,鍋甩得理不直氣也壯。
怪蔣樓給他送飯卻不陪他吃,害他吃了涼掉的飯,腸胃受涼。
怪蔣樓和人換位置坐到他身旁,害他只能挺身而出保護他,被熱水潑一身。
還怪蔣樓那麽不坦率,總是口是心非,言行相悖。
對此蔣樓不置一詞,黎棠當他默認。
接着“得寸進尺”地再提要求:“以後你不準提分手,只能我提。”
沒等蔣樓回應,黎棠就自掀底牌:“不過我不會提的。”
這樣,他們就永遠不會分手了。
黎棠抿唇偷笑,似在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
那笑容,卻讓蔣樓的心髒像被刺了一下,厚痂被紮破,流出的膿血散發着詭異的苦澀,漫延至咽喉。
他輕聲應道:“好啊。”
晚些時候,帶隊老師挨個房間敲門查房。
蔣樓提前接到孫宇翔的電話拜托,黎棠壓低嗓門,幫孫宇翔喊了“到”,等老師走了,有趕緊聯系李子初,讓他幫自己混過去。
“你去哪兒了,今晚不回了?”李子初在微信裏問。
“回的,不過要晚一點。”黎棠說,“回去再跟你說。”
李子初沒再追問,發來一只貓用棒槌狂捶另一只貓的頭的表情包。
黎棠明白李子初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在氣他無底線無原則,明明是被分手的一方,竟還主動找上門求和。
黎棠心虛地回了個貓咪哭哭的表情。
為使泡面味盡快散掉,蔣樓把窗戶打開透氣。
山頂夜涼,黎棠靠在窗前,吐息變成白霧,是冬天的形狀。
先前總懷念首都冬天的雪,眼下卻覺得這樣也很好,吹在臉上的風只是涼,不像首都的風那樣冷冽似刀。
蔣樓迅速地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黎棠坐在他的床上,四目對視,又幾分匆忙地錯開。
許是剛才被查房的原因,此刻的氛圍莫名旖旎,有種在宿舍裏偷情般的刺激。
不知道另一位舍友會在什麽時候回來,蔣樓擦頭發的時候,黎棠就小動作不斷,一會兒戳他覆着肌肉的腰際,一會兒撩他濕潤的發梢。
一會兒又去摸他的左耳,動作很輕地摩挲耳廓。
黎棠問:“有感覺嗎?”
蔣樓輕嗤:“這只耳朵聾了。”
“我是問被觸摸的感覺。”黎棠靠在他左邊耳畔,“每次聽到你說‘聾’這個字,我都會難過。”
雖然蔣樓的左耳失聰,但周遭很靜,黎棠的聲音仍能通過共振被他捕捉。
因此微微一怔,為他的那句“難過”。
“我知道你只會更難過,你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傷害自己,這樣別人傷害你的時候,就沒那麽難過了,對嗎?”
已經千瘡百孔,便無所謂再多幾道傷口。
似被觸動,蔣樓眼底的深潭猛然翻湧。他作勢要走,卻被黎棠圈住肩膀,身體陷入柔軟的床鋪。
黎棠親他聽不見聲音的那只耳朵,極盡珍惜地用唇去觸摸。
“或許自嘲也是一種脫敏,但是……”黎棠竭力按捺哽咽,“蔣樓那麽好,我的哥哥那麽好,就算是你,也不可以傷害他。”
回應他的是握住他手腕的手,黎棠只覺被猛然一拽,天旋地轉之後便躺倒在床上。
蔣樓則撐在上方,逆光的視角模糊了他的表情。
面前的黑影倏然放大,是蔣樓俯身,再次咬住黎棠的唇。
像在借此捂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黎棠在這一場又一場的纏鬥中被馴服,變得渾身癱軟,任人宰割。
他對一個小時前那麽多下落不明的“為什麽”耿耿于懷,在喘息的間隙補上一問:“為什麽……對我有反應?”
已經不是第一次,直面蔣樓對自己的欲望。
也知道,男人的欲望和很多事情挂鈎,身體的接觸,視覺的刺激,本能的渴求……不一定需要心跳合契。
可是黎棠的喜歡是盲目,猶如服下迷藥,全無理智清醒。他最善于把蔣樓意亂情迷的表現,解讀為和自己一樣的心情。
這回,蔣樓給出答案:“因為你叫我哥哥啊。”
蔣樓望着黎棠,那眼神那麽深,深得像陷阱,要拉着他跳下去,一起堕入無間地獄。
霧霭沉沉的山頂,狹小簡陋的房間裏,響起誘哄般的低啞聲音。
“再叫一聲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