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喜歡你
第31章 我喜歡你
有那麽幾分鐘,黎棠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又在做噩夢。
他不敢相信“分手”兩個字會如此輕易地從蔣樓口中出來,第一反應還是質疑:“……你說什麽?”
“你和我一樣聾了嗎?”蔣樓放慢語速,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分手吧。”
說完他便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黎棠近乎呆滞地,眼睜睜看着他推開門出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似一堵銅牆鐵壁,将兩人徹底阻隔。
黎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集合點,怎麽聽完帶隊老師的安排,又是怎麽和李子初分到一組,把帳篷搭起來。
他看得見,聽得到,卻沒有思想和反應,仿佛心髒被挖空,變成了一個只會接受指令的機器人。
李子初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搭完帳篷攬下了鋪床的活兒,讓黎棠先把飯吃了:“你這飯放了多久,都涼了,老師住的小木屋那邊有微波爐……”
說着說着就停了,因為黎棠已經打開飯盒的塑料蓋,開始吃了。
山上比山下要冷,他們所在的山頂平臺溫度已近零下,菜都凝固成坨,飯也冷到發硬,黎棠卻渾然不覺似的,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裏塞。
把李子初吓得不輕,趕緊遞過自己的保溫杯:“別就這麽吃啊,至少用熱水泡一下吧。”
黎棠沒吱聲,也沒接那保溫杯,繼續悶頭吃飯。
視線卻模糊了,眼淚無聲地落進冷掉的米飯裏。
這一晚,黎棠睡得極不安穩。
他有點認床,又是第一次睡在野外,隔着一層帆布,外面的風聲在耳畔清晰地呼嘯,猶如在荒郊裏幕天席地,即便身旁還躺着李子初,黎棠還是沒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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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更多的,還是因為下午發生的事情。
閉上眼睛,浮現在眼前的,是蔣樓在床上吻他時意亂情迷的臉,然後是蔣樓看着他笑的,蔣樓說聽不見讓他靠過來的……最後是蔣樓冷漠到極致的面孔,嘴唇開合,毫不留情地告訴他,分手吧。
睜開眼時渾身冷汗,黎棠已然分不清哪段才是夢境。
第二天有團體活動,清晨黎棠蜷在被子裏不動,李子初叫了幾遍他都沒應,湊過去一看,露在被子外的臉泛着不自然的紅,整個人還在不住地抖,顯是受涼發燒了。
趕緊把診所的醫生請了過來,一針退熱針下去,又吃了藥,體溫才算得到控制。
黎棠不想耽誤李子初的時間,讓他去參加活動,自己一個人躺着就行,李子初便去了,說中午給他帶飯。
中途帶隊老師來過一趟,擔心帳篷不夠防風,帶着黎棠轉移到診所旁邊的賓館裏。這處平臺是景區新開辟的露營地,不過從前供游客住宿的賓館仍然保留着,以防惡劣天氣旅客被困在山上,也好有個擋風遮雨的地方。
正午李子初回來的時候,黎棠已經退燒了,只是臉色仍然很差,吃飯也有氣無力,筷子都拿不住。李子初給他換了把勺子,見他連舀湯都抖抖索索,恨不得親自上手喂他吃。
“怎麽回事啊,昨天從診所回來就怪怪的,是不是傷口沒處理好,感染了?”
黎棠慢吞吞地搖頭。
“那是怎麽了?昨天還哭了……”李子初摸不着頭腦,“難道失戀了?”
黎棠握着勺子的手頓了一下。
李子初驚訝捂嘴:“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被問到出什麽事了,黎棠還是不說話,李子初只好試探着問:“是誰提的分手?”
黎棠眼簾低垂,更有面如死灰之勢。
瞧他這樣子,李子初就明白了。
“既然是他提的,那就讓他冷靜冷靜。”李子初以過來人的姿态提點道,“在他來找你之前,你千萬不要去找他,明白嗎?”
黎棠不明白。
他只知道蔣樓提分手的時候就已經很冷靜,絕無主動來找他的可能。
下午的活動是參觀白石山的奇石林。
黎棠本可以稱病不參加,但他還是去了。在露營平臺外整隊的時候,黎棠戴着口罩,時不時咳嗽一聲。站在他後面的周東澤遞給他一包紙巾,轉身之際,視線掃過後排隊伍裏個子最高也是最顯眼的那道身影,蔣樓身在其中,卻仿佛游離在人群之外,他神色淡然幾無表情,目光空邈,似在眺望遠處的風景。
距離他單方面說分手才過去不到24小時,他就已經從戀愛關系裏抽離——不,應該是将黎棠從他的世界裏剔除。
至少這麽長的時間裏,他沒有看黎棠哪怕一眼,更沒有其他同學哪怕是出于客氣的“你上午怎麽沒來”的關心。
所謂奇石林,是景區為增加噱頭,将周邊山上的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搬運聚到一起,每塊石頭前豎一塊石牌,上面刻有石頭的名字和來歷。
雖是半人造景觀,倒也并不乏味。景區在文案上下足功夫,引經據典的同時天馬行空,為石頭們添上了人文和神話色彩,引得同學們駐足欣賞,拍照留念。
尤其是其中一塊名為“白龍馬”的石頭,頭似龍身似馬,通體雪白而透亮,遠看竟有幾分像瑪瑙,學生們紛紛稱奇,排隊與其合照。
黎棠也被蘇沁晗撺掇着上去拍了一張,還讓他摸着白馬的頭,說會帶來好運氣。
黎棠病恹恹的任人擺弄,蘇沁晗給他拍了好幾張,要不是後來下雨了,她說不定還要讓他抱着其他石頭拍。
即便是冬天,南方的山裏依舊多雨。
同學們轉移到奇石林旁的廊亭中,那裏設有品茗的桌子,五六十個人在裏面甚是擁擠,不過聽景區的導游說雨後的山中可能會出現雲海奇觀,學生們還是稍安勿躁,在此處坐定。
還是和吃飯時一樣自動分成兩組,(1)班的和其他班的幾名同學在李子初的帶領下占據涼亭,大家圍成一個圈坐開,為打發時間,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都是處在青春期荷爾蒙旺盛的青少年,問來問去,無非是關于情感問題的互相窺探。
連續幾輪都沒點到黎棠,他樂得輕松地裝隐形人,低着頭擺弄手機。
這一輪點到的是黎棠左手邊的男生,男生大方承認喜歡的人就在這裏,同學們尖叫起哄,臨時給他加了一把大冒險,問他敢不敢坐到喜歡的人身邊。
男生在起哄鬧中站了起來,說:“蔣樓,可以拜托換個位置嗎?”
原來他喜歡的女生正坐在蔣樓旁邊。
聽到蔣樓的名字,黎棠不禁一怔。
而接下來的發展,理所當然中又帶着一種微妙巧合——蔣樓在人前一向溫藹,自然不會拒絕同學的請托。
于是即便黎棠刻意不去看,也知道蔣樓站了起來,和那男生交換位置,坐在了黎棠身邊。
而所有同學都在關注那邊極有可能湊成的一對班級情侶,無人在意的另一邊,黎棠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指深深陷入皮膚,快把自己掌心摳破。
正在這時,有人自廊道那頭送了茶壺過來,圓肚茶壺,看上去頗沉,送茶來的女生是用雙手提着。
(2)班占的位置靠外,正是趙郁濤接過茶壺往(1)班這邊遞。而黎棠坐在(1)班的外口,只見趙郁濤單手拎着茶壺,以一種極其不耐煩的态度“喂”了一聲,然後幾乎是把茶壺丢了過來。
反應最快的是黎棠。他先聽到聲音,回身時見那茶壺蓋子都晃脫了,突生的變故讓他什麽都來不及想,立刻把旁邊的人推開。
茶壺砰的一下撞到黎棠手臂,又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灑出來的水潑了黎棠一身。
好在,壺裏的水雖熱卻不滾燙,黎棠又穿了防水的沖鋒衣,只有脖子和半邊臉頰被潑到熱茶,并無大礙。
即便如此,還是令衆人亂作一團。
周東澤坐在黎棠對面,雖來不及阻止卻将趙郁濤扔茶壺的一幕盡收眼底。他問趙郁濤什麽意思,趙郁濤慫且嘴硬:“他自己接不住,怪我咯?”
兩人差點打起來,虧得有李子初和蘇沁晗在。蘇沁晗一嗓子“吵什麽吵都給我各回各位”平息了喧嚣,李子初則把周東澤往回扯,低聲提醒他:“大家都看着呢,你低調點。”
外面雨還在下,狹小的一方廊亭內,被困的焦躁在空氣裏四散彌漫。
等到黎棠把身上的水擦幹淨,坐回原位,才發現身旁的人已經不見了。
傳說中的雲海奇觀并未出現,從奇石林回去的時候,還下着蒙蒙細雨。
由于昨夜有好幾名學生受涼感冒,帶隊老師不敢再讓學生們露營住帳篷,今晚改住山上的賓館,女生兩人一間,男生三人一間,剛好把所有房間占滿。
和誰同住可以自行商量,黎棠便和李子初周東澤一間。
把帳篷裏的衣服雜物收拾好裝進背包,前往賓館的路上,周東澤查看黎棠的臉,皺眉道:“可能會留疤。”
雖然那水不燙,但黎棠皮膚白得過分,那熱水還是在他臉上留下一塊明顯的紅印。
剛從奇石林回來的時候,周東澤就去過診所,可惜那裏沒有燙傷膏,最近的藥店在半山腰的商業區,天黑路滑,沒人敢下去。
黎棠覺得他小題大做:“沒事,哪有這麽嬌氣。”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
賓館設施老舊,開關門的動靜就足以震掉牆皮,床單被褥也隐隐散發着一種久不見陽光的黴味。
好在每個房間都配有衛生間,黎棠讓其他兩人先洗澡,自己則鋪床。他把帶來的床單在一米寬的小床上鋪開,枕頭也用衣服裹好。
做完這些,他坐在床邊摸出手機,用前置攝像頭照了照自己的臉,确實有明顯的紅痕,像被掐過一樣。
本就在強撐一口氣的心情頓時低落到谷底。黎棠甚至開始後悔來這次冬令營,如果不來,就不會發生這些破事,說不定他和蔣樓也就不用分手了。
正想着,門口傳來叩門聲,不緊不慢的三下。
周東澤在衛生間洗澡,李子初的床鋪靠門,他問了句“誰呀”,無人應答,便狐疑地走過去開門,然而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
李子初嘀咕着,就要關門,視線一瞥,瞧見地上放着什麽東西。
一只白色塑料袋,拎起來打開,裏面是一管長條藥膏。
“燒燙傷膏……”李子初念完上面的字,扭身道,“黎棠,這是給你的吧?”
賓館二樓最西邊的房間,下午剛脫單的男生孫宇翔洗完澡出來,看見蔣樓渾身濕漉漉地坐在那裏,驚道:“你去哪裏了,外面還在下雨?”
蔣樓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抽出幹毛巾,蓋在頭頂随便擦兩把:“跑步去了。”
孫宇翔感嘆:“好嚴格的自我管理。”
這間房冬天陰冷夏天西曬,是整層最差的房間,因此分給兩名男生共住。
孫宇翔還處在興奮中,眉飛色舞地向蔣樓分享快樂:“這次我下了很大的決心,你是不知道,看到李媛媛坐在你旁邊的時候,我還以為她也喜歡你,以為我已經沒戲了。”
李媛媛便是孫宇翔在真心話大冒險時表白的女生,現在已經成為他的女朋友。
蔣樓說:“你坐在她對面,她一直在看你。”
孫宇翔開心到原地起飛,坐不住似的在面積不大的房間裏跑了十幾個來回,一會兒懊惱“早知道就早點表白了”,一會兒又擔心“明年升高三了,希望不要影響她學習”。
來參加冬令營的大多是學霸,有這樣的考慮不足為奇。
琢磨完自己這邊,又開始為別人操心。
“對了,你喜歡的人在這裏嗎,要不要我也幫你制造機會?”孫宇翔問完才覺得多餘,不好意思地撓頭,“差點忘了咱們學校有好多女生喜歡你,哪裏需要我來幫。”
蔣樓笑了笑,沒說話。
很快,接到女友電話的孫宇翔出門進行第一次約會,走之前把自己帶來的食物都倒在床上,慷慨地讓蔣樓随便享用。
蔣樓應下了,但沒去碰那些吃的,而是拿起剛才在山腰的商店買的桶面,撕開紙蓋,把調料包揀出來。
賓館房間的燒水壺塑料感十足,蔣樓怕聽不見沸騰的聲音導致幹燒,站在桌子前盯着那燒水壺看。
冷水逐漸變熱,袅袅白煙自壺嘴升起,随着咕嘟聲密集,被按下的啓動按鍵“咔噠”彈了回來,蔣樓正要伸手,咚咚咚——三下略重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許是早有預感,當蔣樓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人,并未表現出驚訝。
也沒問“你來幹什麽”,而是等對方先發話。
走廊燈光昏昧,黎棠舉起手中的燙傷膏:“是你買的嗎?”
“不是。”蔣樓回答。
黎棠直直地看着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否認嗎?”
“燒燙傷膏。”蔣樓讀藥盒上的字,“我眼睛還沒瞎。”
他過分坦蕩的态度,讓黎棠有一瞬間的迷茫,但還是堅信自己的直覺:“就是你買的,不是你還能有誰?”
蔣樓用陳述的語氣:“喜歡你的人可不少。”
可這回黎棠不再執着于發掘話裏的醋意,而是直截了當挑明:“那你呢,喜歡我嗎?”
蔣樓一時愣住。
他認識的黎棠是柔軟的,溫吞的,沒有棱角的,哪怕擁有一副出衆皮囊,人群中也從不顯鋒芒。
而此刻的黎棠是勇敢的,橫沖直撞的,那雙澄亮的眼睛正一錯不錯地注視着他,讓他有種要被其中的火焰灼傷的錯覺。
黎棠深吸一口氣,似是攢起全身的力氣:“我喜歡你。”
他先給出自己的答案, 然後用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再次發問,“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