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天見
第12章 明天見
次日周一,黎棠下樓時,不意外地看見餐桌上擺着一個禮品盒。
阿姨擦着手從廚房出來:“這是老爺差人送回來的,說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咬一口油條在嘴裏慢慢地嚼,拆開盒子,是一塊手表。
晨起一般都沒什麽胃口,黎棠喝了半杯豆漿,返回樓上,打開卧室鬥櫃的抽屜,連表帶盒一起丢了進去。
這已經是這些年收到的不知道第幾塊手表。
走到房間門口,又定住腳步,折返回來,拉開最上層的抽屜,裏面也躺着一塊表。
不過并非黎遠山所贈。記憶中從五歲起,媽媽就不再為他過生日,這支表是他剛上高中時,某次飯桌上,黎遠山讓張昭月去買的。
“有空出門走走,給黎棠挑塊表。”當時黎遠山如是說。
于是那天放學回到家,黎棠就在自己的書桌上看到這塊手表。
所以準确來說,也不能算是張昭月送的。
盯着看了一會兒,黎棠終究沒把手表拿起來。他用嘴咬着紗布的一頭,将它在腕上一圈圈纏緊。
出門之前,黎棠本打算向往常一樣叮囑阿姨留意張昭月的動态,及時聯系他,擡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手機還是揣進書包帶去學校。
今天班長兼同桌李子初罕見地遲到缺席,又是語文晨讀,黎棠樂得沒人管,在課桌下面摸魚。
進的是二(2)班的同學群,沒有老師在的那種。黎棠早就加進群裏,一直默默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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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群成員列表,算上他一共五十二個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說明蔣樓也在其中。
哪個是他呢?黎棠不想高調地在群裏問,決定自己研究。
莫名有一種玩解謎游戲的快樂。
除卻幾個被黎棠備注過真實姓名的,群裏的同學幾乎都沒有改名,想要知道是誰,只能靠猜。
采取的是排除法——卡通頭像的不是,自拍照做頭像的不是,奧特曼頭像的不是,搞笑表情包不可能,萌寵也不對。
剩下幾個老年風景畫風格,還有看不懂的抽象派。黎棠挨個點進去看,又篩掉幾個朋友圈對陌生人展示,且簽名欄內容比較活潑的。
只剩三個。
挨個點進頭像再觀察一邊,黎棠舉棋不定。
要不直接問蔣樓吧,可是以什麽由頭,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雖然,莫名其妙跑到別人家裏的行為更奇怪。
舔了下嘴唇,似是回味起昨晚那廉價蛋糕的味道,黎棠的耳朵慢慢熱了起來。
他說會讓他分心,是什麽意思呢?
是嫌我吵,影響他學習,還是……
正想着,李子初從後門進教室,在位置上坐了下來。
黎棠轉過去,一眼掃到李子初挂着血疤的唇角,詫異道:“你的嘴怎麽了?”
李子初把書包塞桌肚裏:“被狗咬了一口。”
“狗?什麽品種的狗能跳這麽高。”
“中華田園蠢狗。”李子初咧了下嘴,疼得皺眉,“光長個頭不長腦子的那種。”
黎棠沒見過這樣的狗,便問:“什麽時候的事?”
“就昨晚你走了之後。”李子初說,“其實也不算,去你家之前就惹到他了。”
黎棠越聽越迷糊,心說小區附近好像沒有流浪狗啊。
二節課後的大課間,上操整隊的時候,黎棠假借系鞋帶扭身往隊尾看,蔣樓正和後排的幾名高個子男生說笑,而他身邊的霍熙辰似乎不太對勁。
仔細一看,他嘴巴也破了,傷口在上唇正中,結疤後頗為滑稽。
似是有所察覺,霍熙辰轉頭瞪了黎棠一眼,黎棠肩膀一抖,趕緊收回視線。
課間操之前,廣播裏宣讀了運動會的相關事宜,除高三外,所有年級的全部班級都要參與。
回到教室,體委周東澤将運動會參賽名單張貼在教室布告欄。
在幾位班幹部的努力下,高二(1)班幾乎每個項目都有報名,運動員數量占班級人員總數量的近三分之一。
黎棠也被安排了工作——廣播站的後勤,主要負責整理收來的稿件,還有買水搬桌子之類的後勤雜活,不用上場揮灑汗水,算是最輕松的崗位。
李子初看了名單大呼不公平:“老周你怎麽這樣,讓我去跑三千米,讓黎棠坐廣播站?”
“黎棠不愛運動嘛。”周東澤笑說,“你那麽好的身體素質,必須給我跑上十圈。”
李子初深沉地嘆一口氣:“早知道不跟你玩了,坑朋友呢。”
“是幫朋友,我給自己報的項目更多。”
“你是體育委員嘛,活該的。”
“嘶,你這話說的……”
趁他倆說話,黎棠把名單拿過來看,蔣樓被安排了兩個項目,一個短跑一個跳遠。
暗自記下這兩項的比賽時間和場地,黎棠又摸出手機,琢磨那三個被篩出來的頭像。
到底哪個才是蔣樓呢?
一晃到周五,上午
第四節課結束,整個敘城一中就猶如炸開的油鍋,不到半小時,操場上的臨時廣播臺就搭建完畢。
黎棠作為後勤部一員,跟着搬器材布喇叭一頓瞎忙,累得氣喘籲籲。
好在忙碌也就到這裏,剛坐下,就有人推着食堂的小推車來給工作人員放飯,每份都是兩葷兩素,裝在塑料飯盒裏。
高三不參加運動會,高一只能報名比賽項目,因此廣播站由高二每個班各派一名學生組成,多是女生。
高二(2)班派來的是蘇沁晗,她被分在播音組,這會兒正坐在高高的廣播臺上,舉着小鏡子抹口紅。
同學喊她下來吃飯,她說:“不吃了,減肥。”
有個女生問:“你都那麽瘦了,還減吶?”
蘇沁晗懶懶地應一聲,手上的鏡子換了個角度,照向飽滿漂亮的側臉:“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黎棠在這裏沒有認識的人,找了快空地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餐盒裏的菜。
腦袋裏又琢磨上了——那三個人的微信挨個加了一遍,其中兩位已經通過了,不是蔣樓,看來只能是剩下的那位了。
為什麽不通過呢?黎棠想,已經過去好幾天,就算上學沒帶手機,回家也該看到了吧。
他的頭像是半黑半亮的月球,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含義?
獨處的時候,黎棠的思緒總是漫無邊際,因此被外界打斷時,難免吓一跳。
蘇沁晗不知道什麽時候化完的妝,大剌剌走過來,在黎棠旁邊坐下。
“前同桌。”她這樣稱呼黎棠,“下午是你審廣播稿?”
“啊?”黎棠措手不及,“……是吧,簡單審核一下。”
蘇沁晗把手中的運動飲料塞黎棠懷裏:“幫個忙,多選幾篇關于蔣樓的。”
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臉,黎棠想到自己明知蔣樓家住哪裏卻不告訴人家的事 ,莫名心虛:“可是,審核不只我一個人。”
“幫個忙呗。”蘇沁晗拜托道,“不是寫蔣樓的稿子,我實在念不下去啊。”
等人走了,周遭的女生們便讨論開了。
“她以為自己是誰呀,公主嗎?全校學生都要聽她的?”
“她爸是校長。”
“嘁,有什麽了不起。”
“下午讀廣播稿,她不會只讀寫蔣樓的吧?”
“那又怎麽樣,我覺得挺好。”
“有情況,你是不是想跟公主搶驸馬爺?”
“什麽呀,咱們學校男生整體質量多差你也知道,好容易出個蔣樓,誰不愛多看幾眼。”
“也是,下午他參加哪場比賽,一起去看啊。”
下午安排的是田徑類項目,其中男子短跑最受矚目。
比賽快開始的時候,廣播臺的人已經走了大半,蘇沁晗的播音位置被她臨時找來的男同學頂上,黎棠翻了下剛送上來的幾篇稿子,主角都是蔣樓。
全部審核通過,一篇都沒落下。
站在高高的廣播臺上,俯瞰整個操場,黎棠看見人潮最洶湧的方向,紮着高馬尾的蘇沁晗站在人群最前面,和蔣樓并肩,蔣樓側着身,看不清表情,大概率在笑。
黎棠看過校園偶像劇——校園男神,或者稱之為“校草”的男生,向來都是冷酷寡言的冰山人設,總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讓心生愛慕的人們膽怯退縮,不敢輕易去采摘那朵天山雪蓮。
可是蔣樓是愛笑的,親和的,因此會讓人覺得他并不遙遠,更給人一種只要努努力,便能将他拿下的錯覺。
再度意識道蔣樓的溫柔并不是只對自己,黎棠也産生一種錯覺,仿佛正在經歷某種煎熬。
何況,分明做着同樣的事情,蘇沁晗卻比他坦蕩許多。
她給蔣樓遞水,蔣樓不接,她就把瓶蓋擰開,往他嘴邊送。
蔣樓只好拿過來,往嘴裏猛灌兩口。
幾十米開外的黎棠也跟着吞咽,似乎看到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待發令槍打響,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閃電般飛出去,以卓越的優勢第一個沖過終點線。
半個小時之後,男子短跑決賽,那身影不見半點疲态,邁開長腿,風馳電掣如離弦之箭,輕盈地越過終點,賽場上爆發熱烈的歡呼。
廣播裏報了三遍——男子百米決賽,冠軍,高二(1)班,蔣樓。
黎棠離喇叭最近,因此聽得極清楚,清楚到心都跟着震顫。
下午五時許,夕陽西垂,人潮散去,只剩最後幾個冷門項目,黎棠終于得空摸出手機。
微信有未讀消息,點開,是以月球為頭像的人,終于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同時發來一條消息:怎麽沒來看我比賽?
黎棠加好友時已自報家門,因此十分确定這就是蔣樓本人。
心跳微微提速,黎棠打字回複:我在廣播臺。
發完沒有按滅屏幕,捧着手機等待。
然而五分鐘過去,對面一直沒有回複。
手心裏的汗蒸發風幹,黎棠呼出一口氣,在心裏笑自己傻。
幾次接觸都是自己主動,人家壓根沒有深交的意思。
正要把手機收回去,忽然有人喊:“黎棠,有人找!”
順着用課桌搭起、頗為陡峭的“臺階”下來,黎棠尚未站定,就瞧見來者何人,整個人愣住。
蔣樓穿簡單的白T運動褲,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有種朝氣蓬勃的清爽。
他看見黎棠便笑了:“這麽驚訝?”
黎棠還有點懵:“……你怎麽來了。”
蔣樓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沒電了,剛好經過。”
“我去給你找個充電寶?”
“不用,回家再充。”
“……哦。”
短短兩分鐘,黎棠已經察覺到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的視線。如果他是個女生,現在大概已經被這些目光紮穿。
黎棠輕微社恐,不喜人多的場合,更不擅長應對眼下的情況。
無所适從之感漸生,背在身後的手不由得互相絞緊,手指熟門熟路地去扯那已經松掉的紗布。
“你剛才得了冠軍,恭喜你。”不願冷場,黎棠重起話題。
蔣樓問:“那你不請我喝水?”
黎棠心說我今天可戴隐形眼鏡了:“你不是收到很多瓶水了嗎?”
蔣樓眉梢一揚:“原來你都看見了。”
“……”黎棠有些懊惱,剛才的話未免酸得太明顯。
趕緊找補,“我在廣播臺上,站得高看得遠。”
蔣樓“哦”了一聲。不知是否錯覺,黎棠覺得他這聲“哦”像是在跟自己學。
好在話題并未繼續,蔣樓說了聲“拜拜”,轉身欲走。
腳步一頓,又轉了回來。
“明天上午九點。”
黎棠沒反應過來:“嗯?”
“跳遠,在操場東南角。”
“哦,對。”
這個時間黎棠刻意記過。
“有空的話……算了,你應該沒空。”蔣樓還是擺擺手,“明天見。”
返回廣播臺,收拾滿桌亂七八糟的稿件,一同審稿的女生問:“有什麽好事嗎?”
黎棠不解:“什麽?”
女生仔細端詳他,評價道:“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