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迦樓羅20
迦樓羅20
——聶郢。
所以那天在工廠她才會沖動,才會上去救他,才會因為羅瀾幾句十分具有指向性的暗示而煩躁。
江溫魚終于發現了自己最近的不正常,也自以為找到了原因。
而暴躁的情緒又被聶郢輕易撫平。
她隔着手包,摸了摸裏面的飛花令——
粗糙的假貨卻帶有魔神氣息,還是聶郢那裏拿來的。
不管從哪個方面,都相當符合“魔神信物”這個設定。
可如果它真的是魔神信物,江溫魚又拿到了它,這個幻境理應結束了才對。現在不但沒有結束,劇情還越來越複雜,撲朔迷離。
江溫魚走上甲板的時候,羅瀾和靈珠的談話早已結束,羅瀾正在找他。
“你去哪裏了?”他挑眉問。
江溫魚沒有回答。說真話有風險,說假話又太假,所以她選擇不說,反正她對羅瀾的态度也沒有好過。
羅瀾的确沒有計較她的沉默。他需要計較的,是更長遠的事情。
“你還想和聖女再談談嗎?我看你好像并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
江溫魚越過羅瀾的肩膀,和行走交談的人群,看向白色燈柱的方向。
那裏靈珠的身邊已經重新形成包圍圈。她手裏握着香槟,并沒有喝,和別人輕輕碰杯,然後往這個方向一舉。
江溫魚和靈珠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了。
只這一眼,她就能确定某些問題的答案——靈珠看她的目光,似乎包含着死亡的渡鴉。
“沒意義,”江溫魚收回視線,攏了攏被海風吹得冰涼的手臂,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回去吧。”
羅瀾看了看她,也看到了她腳下不顯眼的水跡。停頓兩秒,唇角勾起:“的确是無意義,且無趣,我們走吧。”
下了船,江溫魚走向來時那輛黑色別克商務車,羅瀾卻喊住她:“別坐那輛。”
游輪所處位置偏僻,時間已接近淩晨,江溫魚被他喊住時無語道:“你不打算送我回家?”
羅瀾失笑:“我是讓你過來坐這輛。”他按了一下,一輛低調的灰色路虎發出亮光。
江溫魚直覺今天還沒完,羅瀾要搞事。
但外面實在是太冷了,她直接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等羅瀾也坐上駕駛座,她直接了當地說:“直接說說你想做什麽。我這人很沒有耐心,你如果戲太多的話,我可能配合不了多久。”
“不需要你配合。”羅瀾将汽車啓動,挂檔:“只是請你喝一杯酒,看一出戲。”
相隔十公裏外的某豪華酒店內,接近淩晨的時間,大部分房間的客人已經熄燈休息。16層最大的高級總統套間內,周琪盯着手機上收到的消息,面色發白。
她的姐姐也很緊張不安,小聲說道:“你能不能不去?”
“不可以的。”周琪握緊了手機,顫顫說道:“沒有人……沒有人能違抗聖女的命令。”
周琪是最近風頭正盛的小花,演技可圈可點,拿過金梧桐獎的最受歡迎女演員獎。她的微博有三千萬粉絲,去年過生日的時候粉絲集資兩個億為她應援。
可是,這并不能讓她安全。
作為一個擁有大量金錢和影響力的明星,她甚至連最基礎的安全需求都不能擁有。
她的美貌遺傳自母親——一個羽族的非人類。羽族的外貌總是強過人類的,不論他是不是戰士。周琪的母親在羽族中是偏弱的那一種,并沒有什麽顯着的特征,看起來和人類一般無二。她離開羽族領地到人類社會為聖女辦事,單純年輕的姑娘很容易就被溫柔的人類男人迷了心竅。
于是改換身份,隐姓埋名,假裝自己是個來自遙遠地區的人類姑娘,戀愛,結婚。
那男人的确是個溫柔的男人。他的人生一直按部就班,從小就是班上那種聽話乖巧的男生,順利考上重點中學,重點大學,然後在寫字樓裏幹一份體面的工作,遇到一個有些無知但單純善良的好姑娘,更重要的是還很漂亮。
然後結婚,生子。
他并不是那種封建迂腐的男人,所以哪怕通過醫院的熟人得知産檢出來的是個女孩,他也一樣歡喜。眼見着預産期就要到了,他像一個興奮的新手爸爸一樣早早地準備好了所有新生兒的東西,全都是粉紅色的。
直到預産期前的那個半夜,他聽到了妻子痛苦的□□。本來是個晴朗的天氣,忽然風來了,雨來了。
這讓他相當不安,但還記挂着懷孕的妻子。她應該是要生了,羊水可能破了,要立即去醫院。
可是在風雨交加之中,他聽到妻子尖叫聲越來越凄厲,而伴随着這尖叫聲,她的臉上、身上,出現了詭異的紋路。指甲迅速長長,變得尖利——
就像、就像一個妖怪!
男人落荒而逃,昔日的愛人讓他恐懼,全然不顧自己妻女正處在生死邊緣。
在這風雨之中,聖女的人找了過來,為剛出生的周琪剪斷臍帶,埋葬了難産而死的母親。
從那以後,她一直按照聖女的安排生活。學習禮儀與藝術,進入娛樂圈,拍戲、上綜藝,成為明星。
羅瀾用權力積累財富,周琪用人氣積累財富。就像他們各自的主君一般。周琪後來聽說自己的生父死了,一場看起來十分符合“意外事故”的死亡,她也沒有在意。
……她自己的人生本來就是渾渾噩噩,沒有人在意。
直到後來遇到林悅。林悅現在是她的助理,也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姐姐。在遇到周琪母親之前,她父親還有一個前女友,有過一個孩子,這段感情他并沒有告訴過當初那個單純的羽族少女。
誠然,周琪的母親對那個溫柔的男人也有所隐瞞。可是又能怪誰呢?不知道能夠怪罪誰,才會更加痛苦。
可是有了姐姐林悅之後,周琪就沒有那麽痛苦了。他們都有着不幸的童年,艱難的經歷,共享所有秘密,分擔所有痛苦。
周琪想,也許有一天聖女能放過她,大祭司能放過她,她能和姐姐遠走高飛隐姓埋名,去一個誰都不認識她們的地方。餘生不需要富貴,只需要安寧。
她最近幾年一直有着這樣的幻想。直到半個月前,聖女給了她雷擊木的灰燼,讓她下給聶郢開始——
周琪意識到,她永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安寧了。
聶郢是聖女的人,可是聖女卻讓她給聶郢下毒,并且還專門安排聶郢當她的經紀人,提供機會。她不知道聖女為什麽要這樣做,但卻知道,這個後果一定會讓她承擔。
給聶郢下毒,與聶郢為敵,會有什麽後果?
他是羽族的少祭司、聖女的看門犬……也是殘忍的豺狼,地獄的惡獸。
周琪不敢想,她希望這一天能晚點來。
可看到手機上的短信,這一天還是來了。
周琪對這條酒吧街并不陌生。
剛進娛樂圈時,她只是個沒有名氣的新人,在各種場合摸爬滾打,見慣了聲色犬馬,也成為過裏面的消費品。
半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她在這條酒吧街上遇到了江溫魚。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她經歷過被欺騙、被利用、被抛棄,可是江溫魚……那個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女孩,給了她确實的溫暖。
就像周琪以前經常會想,如果她能早點遇到姐姐,是不是就不會過得這麽痛苦,是不是就會快樂一些。
可現在她不會這樣想了。也正是遇到江溫魚的同一天夜晚,更早些時候,她接到聖女的密令,要求她在聶郢的飲料裏放入雷擊木的粉末。
雷擊木對于羽族來說是劇毒,食用者會瞬間喪失行動能力,還很可能造成終身損害。周琪後來才知道是為了離火令,聖女已經不再信任少祭司了。
接到這個密令時,周期如墜冰窟。她不在乎聖女和少祭司的關系會走向何種地步,但卻清楚知曉,自己在聖女眼中,成為一個棄子。
從那個夜晚,她遇到江溫魚的夜晚,已經失去了未來。
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這個聲音走上一條鏽跡斑斑的樓梯,走入一間已經停業的廢棄酒吧。
裝修材料随意地堆放在地面,露出光裸的水泥牆體。冷白的月光照進飛舞的灰塵,翻到的沙發背上,倚靠着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
“……少祭司大人。”
“我還在想,如果五分鐘後你再不出現,我就該去找你那個人類姐姐。”
月光的陰影中,聶郢呵了一口氣:“周琪,背叛聖女,你應該知道是什麽下場。”
“背叛?”周琪身體輕顫,無力地冷笑:“少祭司,我生而為人,不是聖女的奴隸。生殺予奪,全憑她一念之間,這樣的活着,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
聶郢轉過身來,純黑的瞳孔盯着她:“交出離火令,否則要送命的不止你一個。”
背叛聖女的人只有一個下場,無論她有什麽苦衷,又有多麽曲折複雜的心路歷程。
“少祭司,你有沒有愛過人?”
周琪在驚恐中喊出她在來的路上已經醞釀已久的話,果不其然看到他的身體一頓。
“最近我聽到了傳言。”周琪試圖讓自己淡定:“你喜歡那個人類女孩吧,江溫魚。我聽說你的喜歡已經給她帶來後果……她遭遇了一次襲擊。”
聶郢的聲音,如同深淵裏的異響,帶着空氣的壓力:“你想說什麽?”
“在聖女眼中,我們都是棋子而已!效忠、服從,她從來沒有管過我們想要什麽!聶郢,你貴為少祭司,不過是她的一件工具,用來與金目君争權奪利的武器!”
周琪一步一步,試圖說服聶郢反抗:“我們為什麽要服從?為什麽不争取?我只想過自由的生活,和愛的人在一起,這有什麽錯?!”
黑色迦樓羅的唇角微微勾起。
周琪的話沒有錯,可現在不是時候。
下毒、偷走離火令,把江溫魚的蹤跡向羅瀾通風報信……這些事她當初做的時候,就該考慮到後果。
這個女人現在的慷慨陳詞,都不過是想要逃避懲罰的借口而已。
他腳尖從地上挑起建材的硬塑管道,從中掰斷,斷裂的那頭變得尖銳,毫不猶豫地刺進周琪的肩胛骨,将她釘在牆面上!
周琪痛苦萬分:“我根本沒有選擇!”
雖然她赴約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再也回不去的準備,可是誰又能平靜接受死亡的威脅!
她只剩下姐姐一個親人,而聶郢還用這唯一親人的性命威脅她!
周琪痛苦地尖叫起來:“聶郢……哈……黑色迦樓羅!你無法愛上別人……也沒有人會愛你!……你生來就該下地獄!!”
“我的事,不需要你置喙。”聶郢薄唇輕啓,表情沒有半分波動:“交出離火令,否則你知道後果。”
“——什麽後果?”
一道略微沙啞的聲音,撕裂月光的陰影。
江溫魚從廊柱後走出,胸腔裏積攢着一團火。她看到周琪殷紅的血液順着流淌到地面上,目光痛苦而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