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迦樓羅21
迦樓羅21
周琪嘴唇輕輕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明明已經做出了選擇,可是她承受不了選擇的代價。
何況這種選擇也不是她自願選擇的。從出生開始,她就沒有選擇的權力。
她多麽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有一對普通的父母。富貴也好,貧窮也好,每天操心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過一生。
或者,出生在羽族,有一對羽族的父母,從小學習如何增強力量,過着隐居的妖怪生活,之前也是個純種的妖怪。
至少知道自己是什麽,擁有什麽,信仰什麽。
總好過現在,擁有混血的身份,被當做棋子,當做道具,無從脫身,也沒有容身之地。
她瘦弱的身體蜷縮着,像是被狩獵的獵物,毫無反抗之力。
那是一種麻木的絕望。
聶郢背對着江溫魚,身體僵硬。
仿佛是一場早就被設好的局,誰都無法從中脫身,只能看着局面越來越走向無法收拾的地步。
蒼穹之下,黑夜之幕。雲霧如一層薄紗,遮遮掩掩被風吹動,月光也顯得暗淡冰冷,落在地上好似秋末的霜花,冬日的初雪。
然而此身此地,并沒有美好的意象。只有破敗的酒吧,無人的走廊,風吹起灰塵的窗戶。
他沒有轉過身,聲帶艱難地發出聲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個問題實在是沒有問出口的必要,所以江溫魚也不需要回答。
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顯然,這個結果相當的不美好。
空氣中傳來微小的羽毛墜落的聲音,羅瀾從江溫魚身後走過來。他一只手臂攬着江溫魚的肩膀,慵懶說道:“看吧,我說過,會讓你不虛此行。”
“羅瀾……離開她!”
看到羅瀾出現,聶郢瞬間将塑管抽出,帶着周琪濕淋淋的鮮血,抛棄在地面上。
手臂肌肉暴漲,五指卷曲伸出利刃,背後黑色的翅膀迅速展開,遮蔽了月光!
像是一頭狩獵的野獸,守護着自己的食物,對着羅瀾嘶吼:“離她遠一點!”
黑色的瞳孔轉過來急忙向江溫魚道:“不要相信羅瀾,他是騙你的!我……我可以解釋……”
羅瀾憑着他那張臉,憑着在世俗中的地位,憑着油嘴滑舌的腔調,在人類社會如魚得水,不知欺騙玩弄了多少女人。
聶郢理所當然認為江溫魚是被他蒙蔽了。
——仿佛只要這樣以為,就能夠掩蓋他的罪行。
本來是暴怒的野獸,說到後半句時,卻不自然地氣勢落下來。
江溫魚說:“我相信你。”
她緊緊盯着聶郢,空氣中的灰塵都仿佛在緊密地排列:“不要傷害周琪,我會離開羅瀾,我會聽你解釋。”
江宗主在現代社會也算是一個協助特管局和九幽的高級執法人員,最讨厭莫名其妙的誤會,為賦新詞的強虐,所以很願意壓抑自己的怒火,等待一個解釋。
只要他願意解釋。
只要他能解釋。
她說,我相信你。
這四個字是多麽讓聶郢欣喜。多好啊,即使失誤到讓她看到今天這般不堪的場面,她還能坦坦蕩蕩地說出“我相信你”。
可是後面的那句話,讓他雀躍的神經完全冷卻下來,墜入雪山的寒冬。
是啊,她的相信是有條件的。放過周琪,聽他解釋。
可是他有什麽好解釋的呢。雖然經過羅瀾的設計,可錯誤的只是讓她看到,錯誤的不是這件事本身。這并不是什麽誤會——他的确是一個兇手,他的确是一個惡魔。
黑色迦樓羅,生來不祥。他在踐行着這個命運,從來沒有擺脫過。
“抱歉。”他的聲帶像是灌滿了砂礫,摩擦出嘶啞的語句:“這是聖女的命令……沒有人能違抗聖女。”
“聖女的命令?”
江溫魚胸膛那團火焰燃燒的越劇烈,面上就越平靜。她走近聶郢,黑色羽翼的陰影将她完全籠罩。
她的個子很高,可是相比之下,聶郢還是比她高很多。
江溫魚仰起頭,緩緩說道:“聖女命令你殺我,你也會執行嗎?”
“我……”聶郢被她逼迫得後退一步,搖搖頭道:“我不會傷害你的,永遠不會。”
“你已經在傷害我了。”江溫魚看向無力滑落在地的周琪:“周琪是我的朋友,你在我的面前,要殺她。如果你不會因為聖女的命令殺我,也請你不要因為聖女的命令殺她。”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拗口。可是比憤怒更極端的,是失望。
聶郢額角有冷汗滑落,他咬緊牙道:“我不能違抗聖女的命令……我沒有選擇。”
他整個人生都在聖女的控制下生活,聖女之于他,如同世界的規則,如同永世無法逃脫的牢籠。
他不敢去想違抗聖女的代價,更不敢去嘗試。
聶郢試圖向江溫魚解釋:“聖女已經知道了你的存在。”
如果違抗聖女的命令,那麽就如同聶郢會用周琪姐姐來威脅周琪一樣,聖女也很可能通過傷害江溫魚來懲戒聶郢。
“我會怕聖女嗎?我會怕一個躲躲藏藏、只會把別人當槍使的□□?”
“這不是你的借口。如果你覺得我會怕,我應該怕,那只能說明你不了解也不尊重我。”江溫魚啞聲道。
“你有選擇。現在收手,就是你的選擇!”
可是聶郢沒有動。
他那雙漆黑的瞳孔看向江溫魚,裏面好似一片虛無。
江溫魚身體裏的那團火燃燒完了憤怒,又開始燃燒失望。
她厲聲道:“正面回答我!聖女命令你殺我,你會怎麽辦?”
她看到的不是聶郢對她的保護,她看到的更多是聶郢的懦弱。
明明戰鬥是那般狂傲,為她療傷時那麽溫暖,可到頭來,卻只是個被聖女精神控制的武器!
江溫魚給過他機會。
給過不止一次的機會。
黑色迦樓羅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可是他不被允許有任何的沉默。
半晌,低聲道:“……我會求聖女不要這樣做。”
聶郢不敢擡頭去看江溫魚的反應。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好回答,可是——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原本在地上喘息的周琪突然竄起,手持匕首刺向聶郢!
他的身體比思維反應更快。
鋼矛一般的手指紮入脆弱的血肉——
聶郢反省過來時,整個手臂已經刺穿周琪的心髒!
那具倒落下的軀體喃喃道:“姐姐……”
她眼珠轉動朝着江溫魚的方向:“玫瑰……送你。”
随後,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臉色剎那變得慘白。他今夜是來殺周琪的,現在周琪死了。
這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江溫魚就在眼前,她目睹了這一切。
周琪怒目圓睜,望向江溫魚,仿佛折斷的花。
帶着血污的手指,最後的動作是握住脖子上的玫瑰形挂墜。
江溫魚跪在地上,取下她脖頸上的挂墜,珍而重之放進口袋,合上她的雙眼:“我會照顧你姐姐的。”
說罷起身,向着出口離開。
再也沒有看聶郢一眼。
羅瀾緊随其後跟了上去,抛給聶郢一個玩味的笑容,随即攬住江溫魚的肩,而江溫魚并沒有甩開他。
這一幕刺痛了聶郢,他羽翼展開,如護食的禿鹫,猛地撲向離開的人:“江溫魚!”
可他的手卻被一道冰牆完全阻隔!
江溫魚的手中,不知何時凝結着一層水幕。她只感覺身體裏湧現出一股親水的靈力,雖然不及江宗主的十分之一,但已經可比拟百年河妖!
藍色的火在她眼中燃燒,如同墜入翻滾的河流,水龍向聶郢席卷而來!
“哎呀呀。”羅瀾驚喜道:“我們的水神……完全覺醒了呢。”
而水幕散去、冰牆碎裂之時,除了一地狼藉,再無江溫魚與羅瀾的身影。
聶郢眼睜睜地看着,沒再有任何動作。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許什麽都是錯的。也許他不該出生,不該在那個雨夜走進羽族領地。
他不該離開江溫魚的身邊,不該給她認識羅瀾的機會。
也許他不該認識江溫魚。
現在這一切——
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