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任重道遠
第九章任重道遠
此後一段日子裏,君逸然的國事似乎都很繁忙。對內,一衆官員表面上誠惶誠恐,其實人人心裏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們對權力的欲望使得朝廷上的權力角逐态勢錯綜複雜,他們對財富的渴望使得彌漫在社會上的盡是貪鄙、淫僻之風。如何與之周旋、保山河社稷的安穩,他當然要左右平衡、進退趨避。對外,要時刻關注邊疆戰事,保糧草物資的充足,還要提防其他國家的趁虛而入,惟恐有失。內憂外患,君逸然這國王做得并不輕松。
葉寄語能做的,就是盡量不去煩擾他。每天晚上,君逸然快要忙完的時候,她總會把一碗熬好的粥或是煮好的面提前放到他房間的書桌上,順手把他翻閱過的紙張書本擺放整齊,再悄悄地關上門回來。好在,現在有老蘇伯在,君逸然碰到什麽棘手的事也有一個推心置腹的人可以商量。老蘇伯聞多識廣,總能幫他分析利弊,給他提供很多良策。
話說老蘇伯進宮後倒也還是閑不住,除了給寄語輔導功課外,還做一些他自己感興趣的研究。不過更多的時間他還是跑出宮去給百姓們瞧病,君逸然派了專門的随從和馬車負責接送他。老蘇伯給人瞧病會象征性地收取診費,過後再把這些錢以國家的名義用來接濟窮苦百姓。
有一次,寄語不解地問,既然這些這些錢您最後還是要還之于百姓,那為什麽不直接不要呢?老蘇伯笑着給她講了子貢的故事。
魯國當時有一條法令,如果魯國人在異國看到自己的同胞被賣為奴隸,只要肯出錢把人贖回,回到魯國後,會得到國家給予的獎勵。子貢因為經常在外地經商,也常常出錢将一些魯國人贖回。而他因為并不缺錢,所以往往拒絕賞賜,主動承擔下所有的費用,他還表示要為國家分擔更多贖人的費用。子貢這種樂善好施、為國分憂的舉動卻遭到了孔子的批評。孔子說,這表面上是在做好事,但其實不然。如此做會拔高大家對“義”的要求,有你的标杆在,大家贖人後再去找國家要錢,不但不能得到稱贊,還會被大家嘲笑。這樣的話,人人不再去救人,這條法令也失去了意義。
“所以,如果我不收取任何報酬的話,于百姓而言,他們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來再來找我瞧病,會心懷虧欠感而無法得到填補;于其他醫者而言,他們也會因本是正常地收取診費而過意不去、受人譴責。因此,這只是虛假的善舉,實則贻害無窮。”
“原來事事都蘊藏着大學問大智慧啊…”寄語受教了。
在老蘇伯的指點下,寄語的法術學習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得到了突飛猛進。老伯伯不但引領她理清了各科目的脈絡、打通了科目之間的壁壘、各個重點難點知識逐個擊破,還傳授與她學科的研究思維、研究方法,讓她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商業證書的備考上,寄語亦毫不松懈,盡管這些內容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了。這個考試,她勢在必過,唯有如此她才能擺脫現在這任人□□的境況。
幸而每天還有毛毛的伴随,為照看它忙忙碌碌着,還有佩雯說說笑笑着,日子也不寂寞。寄語已經習慣在王宮中的生活了。偶爾君遠洲會給她送來一些宮外的小吃,還有棉花糖,這是王宮中所沒有的。在他的身上,寄語感覺到了幾分和哥哥的相像。哥哥有時會着人捎書信給她,告訴她自己在外一切安好,讓她放心。幾次在樓道裏跟君沐烨碰到,他也會對她噓寒問暖,可是寄語總覺得他的性情怪怪的,有些令人不舒服。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就到商務考試的日子了。考試地點在宮外,君逸然本來差了程成送她,被寄語謝絕了。難得出宮溜達,散散步也挺好,順便也散散心。
今年的考試一反往常,題量大增,難度暴漲,考試結束後考生們叫苦不疊。但對于寄語來說,依然應對地輕松自如,即便有一兩道題沒有做完,可她做了的應該都是全對的。
出考場,裝東西,拎起包,随着人潮往外湧動。寄語說不清此刻是什麽心情,按照她的實力是不該對結果有什麽憂慮的,可是這麽多年來她受到的挫敗和打擊實在是太多了,她已經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中。她不敢對未來做出某種期待,就好像是任何神的恩惠都會讓她感到無所适從,人們在即将到達人生的轉折點時總是會既興奮又害怕。
“寄語妹妹~”快出大門口時君遠洲隔着老遠向她招手。
“咦?二哥?你怎麽來啦?”寄語從思緒中回過神。
Advertisement
“我從學校出來,知道你在這裏考試,就順便過來等你,咱們一起回去吧。”
“好啊。”
寄語平日裏跟君遠洲一來二往的已經很熟悉了。她并不排斥他對自己天然的熱情,也僅至于兄妹之間的熱情。跟他相處寄語是放松的、自在的,寄語也真心把他當作哥哥看待。
二人途徑皇家學院時,君遠洲問她,“要不要帶你進去轉轉?”
寄語搖了搖頭,她希望她第一次進入這所學校時是以學生的身份。
君遠洲也不強求。
“想什麽呢?怎麽也不說話?”寄語發現君遠洲很難得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嘿嘿。”君遠洲又如往常一般笑起來,是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
“我在想,我很羨慕你和我父王之間的關系,怎麽說呢,就是一種很自然、很純淨的關系。兩個人的相處并非是出于某種世俗的或是什麽功利性的目的,僅僅是因為對彼此的感情,而不指望從這份感情中獲得什麽…我不知道我的表達是否準确,也只是從我個人的視角感知的,父王真的很愛護你。”
“他對你們不好嗎?”
“也好。可是我們不只是父子的關系,更是君臣的關系。因此我對他總會感到一些疏遠和隔膜,在他面前要時刻想着守好一個王子應有的本分,不像你,可以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他。”
君遠洲的話讓寄語若有所思,是這樣嗎,可為什麽她也常常會感到他是高高在上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呢?
“那…王後一定對你很好吧?”寄語試圖寬解他。
“王後?她提防我還來不及呢…”君遠洲苦笑。
“為什麽呢?她不是你的娘親嗎?”
君遠洲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見過我的娘親。聽宮人們說,我娘親在懷我八個月的時候,不知是何原因中了毒。在她生命垂危之際,通過剖腹的方法生下了我,我一出生她就去世了。”君遠洲的表情越來越黯淡,“現在王後和大哥把我當作她們奪得王儲之位路上最大的威脅,對我充滿了敵意。其實要不是從小父王把我保護得好,可能我早就沒了。”
寄語才知道,原來君遠洲跟她有着一些相似的經歷,不覺多了一些對他的感同身受。
“這些話我原來都不知道該跟誰訴說,現在好啦,有了你這個妹妹,我也不是那麽孤單了。”君遠洲又恢複了平常的神态。
“你往後若是再有什麽煩惱,可以跟我說呀,我願意做你的聽衆。”寄語一貫不太會安慰人。
“嗯吶。”
芸芸衆生各有各的苦。幸好現在她有師父,寄語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
回到宮中,寄語突發奇想,想去看看君逸然在幹什麽。
君逸然辦公室的門是開着的,她悄悄趴在門邊上伸頭往裏張望。君逸然此時站在書架前好像在尋找什麽書,餘光瞥見了正小心翼翼探頭試圖不讓自己發現她的小家夥,自然飄散着的秀發随着身體的動作偏向一側,一雙大眼睛在顧盼之間閃着靈動的光,整個人顯得分外狡黠可愛。
“回來了?”君逸然繼續盯着書架上的書,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還是被發現了…葉寄語怏怏地站出來,“師父好。”垂着頭。
“吃過飯了嗎?”君逸然問。
“還沒…”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為什麽不吃飯?”君逸然依舊裝作若無其事。
“沒胃口…”她确實沒胃口,天氣熱再加上考試累的,還有…生氣。
君逸然總算是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放到了桌上,然後坐下,擺了擺手讓寄語過來。
寄語撅着嘴走過去,不看他。
“讓我猜猜,小丫頭為什麽沒胃口?是不是鬧脾氣鬧的?”這話活像對三歲小孩說的。
“哼。”寄語偏頭,不答。
“那好吧。”君逸然做惋惜狀,“你沒胃口那我就自己去吃了,今天餐廳有冰鎮杏仁露和油炸冰淇淩,某小孩兒都吃不到喽。”說着便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哼。”想用好吃的俘虜她,沒門!寄語繼續不理他。
他們二人就像是在比賽誰的年紀更小一些。
“好啦,去吃飯啦,不吃飯晚上胃口該難受了。”君逸然首先敗下陣。
“你都不問我考得怎麽樣!”寄語終于委屈巴巴地爆發出來。
“哈哈,原來是為了這個啊。這還用問嗎,以我們家丫頭的能力對付這種小考試還不是綽綽有餘。”君逸然說着用大手狠狠地揉了一把寄語的頭發。
他對她,永遠都保持着無條件的信任。
考試成績下來了,葉寄語不出意外的高分通過了考試。誰能想,如此成績的考生竟然會在出成績的前幾天日夜祈禱,這個本是對她的水平做出公允度量的分數竟會讓她欣喜若狂。若是擱在五年前,她會一笑置之。可五年的時間,早已滄海桑田。這是從她升入高級班後的幾度春秋以來,第一次取得像樣的成就,既是對她自身能力的重新認證,也是對別人口中的廢物稱謂的有力反駁。寄語終于找回了一點點自信,她怎能不激動!
整整一天,寄語都處在一種飄飄然的狀态下。這種感覺,可能并不完全恰當,但是确實很像一個死囚已經視死如歸地走上刑場卻在屠刀落下的前一秒被赦免時的心情。
葉寄語她很清楚這種狀态不對,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絕非僅限于此,她很清楚她仍然任重而道遠。冷靜、穩重、踏實、不要浮躁,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葉姑娘,陛下讓我轉交給你一本書!”程成似是方從君逸然處過來。
一本《孫子兵法》。寄語想起這正是那天君逸然從書架上拿下來的那本書。
她又沒要去打仗,為何給她看這個?
她随意地翻了翻,發現其中的一頁被折了個角。寄語把目光定格在這一頁上,其中有一道用鉛筆勾畫過的句子:
“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軍。”
寄語合上書本笑了。這世間,知她者,惟師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