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相信您
第四章我相信您
葉寄語重新回到了葉家。
從王宮出來的時候,她謝絕了宮中侍從的搭送。此刻的她心緒如麻,過去二十載歲月的總和不及這一個下午令她銘心刻骨,她第一次了解到原來生命也可以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沉醉,她甚至想要把時光永遠地定格在這個下午,她害怕這一切都會稍縱即逝,變成再也得不到的鏡花水月。
她的整個身子飄飄然的,一切都似乎那麽得不真實。發生了什麽?她竟然有了師父,她是師父唯一的徒弟。君逸然的一颦一蹙、一嗔一笑都過電影般地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難以忘懷。往後這世間的風風雨雨她再也不用獨自一人面對了。
王宮距離葉家的路程其實不算近,可是葉寄語就這樣想着想着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從未像今天這樣明豔動人,她才留意原來早已莺歌燕舞、春色滿園。春日晚霞紅,夕陽伴鳥鳴,宇宙間的一切生靈都與她一道等待着明朝的破曉微光。
葉寄語此番回來是要收拾東西,再跟葉震打聲招呼,明日酉時會有馬車來接她,去往宮中生活。
她方一進入院子,入耳便是雄渾又威嚴的诘問:“國王何事見你?”
呵,審問犯人一般。
內廳前葉震正負手而立,目光如電地射向她。葉瑾言也尚未離開,此時正站在葉震身邊,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
還不等寄語開口,又聞葉震道:“混賬東西,在外又做了些什麽辱沒家門的事兒了?在家裏丢人還嫌不夠,如今都丢到宮裏去了!”
葉寄語心中冷笑,這就是他的父親,一個會及時地在她痛苦時雪上加霜、在她歡愉時澆上冷水的父親。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回:“陛下說想接我到宮裏住。”
“什麽?為什麽?”葉震的音量更加大了。
“我拜了陛下為師。”她從袖口裏拿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裏面是國王寫給葉震的書信,至于信裏是怎麽寫的,寄語不知道。
“陛下給您的信。”
葉震臉色微變。接過信後,他坐到了院中用花崗岩石加工而成的桌凳上,謹小慎微地拆開封口,再謹小慎微地取出信件,逐字逐句地拜讀着。隔着一段距離,可以隐約看到信紙上面的字跡甚是令人賞心悅目,筆力遒勁卻并不顯得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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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罷,葉震的語氣稍有緩和:“既是如此,你便回房間準備吧。往後的一言一行你該有分寸。”
“是。”寄語道,便徑直穿過小院往房間去了。對于這個她住過二十年的家,除了哥哥,她幾乎沒有在這裏體會到過溫暖,因此她并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反正哥哥回來了也會經常進宮的。
途中,她與葉瑾言擦肩而過,對于此人仇視的目光寄語選擇了無視。葉瑾言想不明白,為什麽葉寄語會這麽好命,她費勁心思,在終于快要把她踩在腳下時,她卻翻身一躍成了國王的徒弟。不要得意得太早,來日方長,你葉寄語早晚都是我的手下敗将。
可惜葉瑾言并不懂,這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人各有命,強扭的瓜不甜。
寄語并未打算帶太多東西,裝入行箧的不過幾件尋常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而已,她一貫把斷舍離發揮到極致。對了,那個還剩不多丹藥的玻璃罐被她一并塞了進去。她唯獨坐在幾大箱書簡上面發了愁,唉,有了這些包袱,終是做不到說走就走的。她推開窗戶,窗外的柳樹不知何時吐出了新芽,郁郁青青的,一絲惆悵劃過她的眉梢,說不清的情緒。
葉寄語一夜無眠。往昔二十載歲月的圖景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她曾經有過榮耀,有過堕落,有過屈辱,那些不願憶起的往事。忽然,君逸然的聲音穿插進來,“我相信你。”是了,這短短的幾個字給了她足夠強大的力量,讓她能夠勇敢地面對過去、面對未來、面對世界。
翌日,葉寄語叩別了父親後就早早地候在了院門口,葉震并未再多說些什麽,只一同在庭院裏等着。約定的時辰到了,并未見到宮中來人。初春時節,乍暖還寒,葉寄語被風吹地打了個寒戰。又半個時辰過去了,零星幾個行人束緊衣領匆匆走過。偶有一架馬車經過,車辇上不知是誰家的小姐和丫鬟,說笑聲漸近又漸遠。天色已經暗沉,葉寄語開始發抖了。難道他後悔了?終究還是她一廂情願、癡心妄想罷了。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怎麽會真正把她一個商人家庭出身的廢物放在心上呢?昨天的溫情,不過是為了完成哥哥出征前交代的任務而已。想要收她為徒,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圖個新鮮的玩笑話,怎麽能真的當真呢?一夜過去了,早已時過境遷。葉震開始來回踱起步來。
不,葉寄語用力地搖了搖頭,她該相信他的,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的。昨日的字字懇切、諄諄教誨,以及他眼中流露出的誠摯,豈是一句逢場作戲可以敷衍了事的?況且一諾千金,他是萬民的表率,豈會輕易食言?再等等,再等等。我是相信您的。
在月亮即将把最後一叢日影吞沒之際,宮中的車辇到了。葉寄語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她賭對了。
今天來的轎子似是與昨日的不大一樣,轎身精雕着如意紋和團龍紋,轎頂微微凸起,質樸的風格中略顯華貴。侍從把簾子掀起的一瞬間,寄語心中一顫,是陛下,哦不,是師父,師父竟然親自來接她了。
葉震似是也驚詫萬分,他曾在一次為宮廷運送織錦的途中見到過國王。彼時,國王坐在由一衆随從擡起的龍車上,身着錦袍、頭戴王冠,君威凜凜、氣宇軒昂。可如今的國王,只着便服,帶了三兩随從,若不是那非細看不能注意到的龍紋刺繡和那與生俱來的尊貴典雅的氣質,與尋常百姓無異。
他沒想到國王竟如此重視他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兒。
“拜見陛下。”葉震和寄語一起行禮。
“不知陛下駕臨,未曾遠迎。還望陛下恕罪。”葉震誠惶誠恐。
“快快起來吧。很抱歉是我來遲了。讓二位久等了。”
說着,君逸然含笑地瞥向寄語,這孩子臉上紅撲撲的。“寄語,不怪師父吧?”
“怎麽會,怎麽會。”葉寄語縮了縮脖子,她哪敢啊。
“咱們陛下對葉姑娘也真是上心。今兒自打一大早下了早朝便親自打點接她入宮的事宜,姑娘的飲食起居陛下都做了細心的安排,足足忙活了一天。又堅持一定要親自來接,這才誤了時辰。這不,陛下還未用晚膳呢。”一個似是國王的貼身侍從插話道。
原來如此…葉寄語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暖暖的,甜甜的。
“寄語我會好好照顧、好好培養的。還請葉大人放心。”
“陛下聖恩,臣不盡感激。只是不知小女有何過人之處得蒙陛下青睐,這孩子生來性子野,只怕…”
“哪裏的話,寄語是個天資聰慧又懂事的好孩子。”
她是個好孩子。葉寄語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聽到這種評價是什麽時候了。
“既然這樣,有陛下的管教,臣也沒有什麽不放心了。”葉震道,“天色已晚,若陛下不嫌棄,在寒舍用過晚膳再回宮如何?”
“不了,忙了一天。宮中還有政事等着處理呢。”
話已至此,葉震也不便再三挽留。待侍從們把寄語的行李和書冊搬上馬車,雙方互相致意後,君逸然便帶着寄語上車往王宮去了。
不愧是國王的座駕,車廂內要寬敞許多。寄語坐到了國王的側面,頗為拘謹。
車內一陣靜默。
過了一會兒,國王身邊的這個女孩子肩膀微微顫抖,車廂內傳來時不時的啜泣聲,很明顯女孩兒在極力克制。
“怎麽了呢?”抽泣聲中夾雜着一個男人的輕笑,“這麽愛哭啊?小哭包。”
她愛哭嗎?若是她愛哭,人類的眼淚早就泛濫成災了。世态炎涼,她經歷得多了,也就哭不起來了。但是自從見到了這個男人,她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記憶中的最近兩次流淚都是因為他。
“我剛才…真的…好怕,我以為…以為…您不要我…了。”啜泣變成了低聲哭泣,已經有些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葉寄語用一只手捂着嘴,試圖止住哭聲。
沒有回應。但有一只寬厚的大手拉過了她的手,緊緊地攥住,他手掌的溫度順着指尖傳遍了她因為哭泣而早已冰涼的身體。他的手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給了寄語足夠的安全感。
逐漸地,女孩兒的哭聲慢慢消失,只有身子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動。
“放心好嗎?你的師父是天子啊,天子說話可是一言九鼎的,又怎會反悔呢?”君逸然打趣道。“再說了,我收了一個如此聰明可愛的丫頭做徒弟,寵着還來不及呢,哪舍得惹她傷心呢?”
“不哭了好嗎,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掏出手帕給寄語抹淚。
葉寄語吸了一下鼻子,紅着眼眶點頭。
“你是我君逸然唯一的徒弟,也是我最喜歡的徒弟。”他說。
“您這話好像有點兒矛盾…”寄語小聲道。
君逸然伸手輕輕捏了下小丫頭的臉,語氣分外寵溺,“都敢挑為師的錯兒了。”
“您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了?”
“不會。”
寄語心中默念:“我會永遠永遠記住您的承諾。我願意相信您。”
然諾重,只願君從此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