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獲得新生
第三章獲得新生
可能我撞了南牆才會回頭吧,可能我見了黃河才會死心吧,可能我偏要一條路走到黑吧,可能我還沒遇見那個他吧。
王宮待客廳。
棕褐色的油蠟皮沙發上,葉寄許十指交握環抱胸前,低頭望着桌面,沉默不語。屋內一時靜寂。房間裏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有着一張精雕細琢、近乎無暇的面龐。英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唇,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弧度,濃黑眉毛下面的雙眸深邃銳利,增添了些許威嚴。精幹利落的黑色短發襯的面部輪廓線條俊美而疏朗。他的身形颀長優雅,穿着一套黑色的休閑西裝,上衣襯衫紮在褲子裏,用一根咖啡色皮帶束緊。他溫和自若,眉宇間透露出一種複雜而不可捉摸的氣息,顯得整個人貴氣又深不可測。
鐘表指針指向七點。炭火上的水壺快要沸騰,男人揭開茶壺蓋,撚入些許嫩茶尖葉,将水環壺口沿茶壺邊沖入,頓時茶香四溢。他用蓋子輕輕刮去茶沫,再将壺蓋蓋上,将沸水淋于壺上。片刻,出湯,男人将茶水倒入兩個已提前燙過的茶杯中。他将一杯茶放到了寄許身前的茶幾上,他自己則端着另一個杯子坐在了右側的沙發。
“上好的龍井。嘗嘗吧。”男人打破了寂靜。
“謝謝。”
“隊伍幾時出發?”
“八點。”葉寄許答道,“還有半個時辰。”
“邊關地區苦寒,此時雖已初春,但春寒料峭,大将軍萬望保重。”
“陛下請放心,臣定會拼死拒敵,為國盡忠,不負陛下信任。”
“只是,臣有一事,想拜托陛下。臣這一去,歸期不定,我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妹妹。”
“你妹妹…”國王點起一支煙,“她…還好嗎?”他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葉寄許搖了搖頭,苦笑一聲。
“…這丫頭,心氣極高。打小沒有母親,父親又一貫對她不滿。如今,遭受了這麽大的創傷,沒人開導她,她又不肯對我說,唉,叫我如何是好。臣能托付的人也只有陛下您了。”
“前幾年我聽說寄語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高級班,我以為,她現在都快從大學院畢業了呢,沒想到…都怪我,如果我能一直關注着她,也不至于讓她受這些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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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能怪您呢,是我沒盡好一個哥哥的責任。”
國王頓了頓,抿了一口茶湯,“将軍安心出征吧,寄語,我會照顧好她的。"
“勞陛下費心了。”
葉寄許離開後,君逸然陷入了沉思。
也許,有些人,命中注定是難解難分的。一世的糾葛,永遠的牽念。
“大伯,今天學校沒事,瑾言來看看您。正好由于研究課題需要,想向您咨詢一些有關對外市場開發的實例,會不會打攪到您?哦,對了,這是我的好朋友,皇甫梓潼,宮相的女兒,現在也在皇家學院讀書,一年級,美術系。”
話說葉瑾言為了将來能夠接替葉家的家業,真的進了商業班讀書。不過不是跟寄語同班,這算是寄語在過去的日子裏少有的值得慶幸的事了。她高級班畢業後又走了關系,直接被保送進皇家商學院繼續研習,無往不利,春風得意。現在已經三年級了,再有一年多就該畢業了。
“伯父好。冒昧到您家裏來,您不會介意的吧?”葉瑾言身旁的女孩子長得嬌小玲珑,頭頂兩側對稱梳着兩個環形發髻,額前飾有垂發,顯得愈加俏皮可愛,聲音也軟軟糯糯的。身着錦衣繡襖,一副大戶人家小姐的裝扮。
“哎呦,不知有貴客到來,多有怠慢,失禮了失禮了。快請進,你們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啊,哪裏像我那個不争氣的女兒,現在定是還沒起床呢。算了,不提她了,快到正午了,一起用午膳吧?”
“好啊好啊。”
這樣的對話,在這幾年裏寄語已經聽得太多了。可是,即便聽過再多,她還是無法做到置若罔聞,這些話每每傳入她的耳中,她都心如刀割。
正當此時,大門被叩響,來人是宮中的侍從,看裝束是國王身邊的。
葉震趕忙作揖,“大人親自前來,不知國王有何吩咐?”。
“國王請葉姑娘進宮一趟。”
“葉姑娘?”
“正是您的女兒,葉寄語。”
“小女身份微賤,哪有此殊榮面見陛下。國王有何要事,不如讓在下轉達給她。”
“這我也不知,還是請葉姑娘快些上轎吧,莫要讓陛下等急了才是。”
有誰留意到,一邊的葉瑾言滿臉的不高興。
葉寄語方才梳洗完畢,正打算上街散散心,躲離這個是非之地,就聽見上述對話。國王要見我?國王怎麽會知道我的?難道是哥哥?對了,哥哥今天出征,他們一定見過面了。可是國王找我又有何事呢?她滿頭霧水。王宮?那個金碧輝煌的地方嗎?那個對她來說既陌生又向往的地方嗎?
葉寄語就這樣糊裏糊塗地上了轎。一路上她的心砰砰直跳,既興奮又害怕,她還從未受到過如此的待遇呢,可是即将面對她的又是什麽呢?前方是城堡樂園還是龍潭虎穴?國王,應該也不是什麽好人罷,天下烏鴉一般黑,有宮相那種人為例,上流社會那些玩弄權柄的貴族們不過都是些烏合之衆罷了,她這樣想着。
大概過了挺長時間,車辇停下來了。
“葉姑娘,到了,請下車吧。”葉寄語被人攙着下了馬車。
“謝謝。”寄語道。
她放眼望去,這個曾經她不敢想象的地方,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是如此的耀眼奪目,她一陣暈眩。再定睛細看,王宮采用的是西式風格建築,富麗堂皇,金黃色的瓦片閃閃發光,色彩斑斓的玻璃折射出絢爛的光芒。她感到自己仿若置身仙境。其實這些宮殿因為年代久遠,風吹雨打下,有些磚瓦已經破裂了,內部設施有的也已陳舊。宮殿的四周種滿了各種品類的花,搭配得極為好看,有蝴蝶飛舞其中。遠處幾只小貓小狗追逐着跑過。
“姑娘,請進吧。”
在随從的帶領下,她來到了國王辦公室的門口,門是虛開着的。
“陛下在裏面等着你呢,姑娘自己進去就行。”說完随從便轉身離開了,寄語的心跳更厲害了。
敲門,推門,進去。
“陛下,您找我。”寄語行禮。
國王此時正坐在桌子後面寫寫畫畫着什麽。
“來了。”聽到葉寄語進來了,國王擡頭看了她一眼,“坐吧。”辦公桌的不遠處有一個灰色亞麻布料制成的沙發,沙發前面有一個低矮的茶幾,茶幾上面有一個彩色的水晶煙缸,煙缸裏面有少許煙頭。國王示意她先坐過去。
國王還沒過來坐,她怎麽敢坐。她站得遠了一些,打量着這間屋子。這屋子的裝潢和擺設都甚是素淨,完全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帝王辦公室該有的那種奢華氣派。進門後的右手邊上有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有些淩亂。
聽說當今國王才華橫溢,自小酷愛讀書,不但詩詞歌賦一流,還精通音律和畫藝,因而博得了先王的寵愛,執意立這個小兒子為王儲。但是也有衆多王宮大臣們對他并不十分信服,認為他不過是一介書生而已。他也不以為意,上任後處理國家政事勤勤勉勉、如履薄冰,若有閑暇時間便鑽研學問、吟詩作畫、擺弄花草。想到這裏,寄語對國王倒是多了幾分敬佩。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窗邊的那個男人身上。好幹淨又精致的五官啊,寄語感嘆。“公子只應見畫,…,定非塵土間人。”用這首背得并不完整的詩來形容他再合适不過了。從他的身上,葉寄語感到了一種成熟的中年男人所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似有着與生俱來的沉着與堅毅,又似有着歷經歲月滄桑後的睿智與從容,這讓寄語感到安心、感到依戀。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跟哥哥帶給她的不同,哥哥畢竟比他要年輕一些。忽然一縷陽光打在他的身上,頓時他渾身金燦燦的恍若神人。
片刻,國王停下了筆,擰上筆帽,起身。
君逸然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笑了笑,“坐吧。”然後他自己坐到了沙發的另一側。
葉寄語依言坐下,頗不自在地攪動着手指,她的手心濕漉漉的。
“聽你哥哥說,你最近的精神狀态不太好,是嗎?”君逸然開門見山地問。
“唔。有點…其實還好。”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有些窘迫。
“丫頭,別緊張,能把你的事跟我說說嗎?”
葉寄語簡要地把個人經歷說了一遍,當然省略了她差點淪為娼妓的那段以及她正在服藥的事兒。這是她第一次對別人講述自己的經歷。說着說着,她不知怎麽的,竟覺得自己分外委屈,眼淚湧了上來。真沒出息,她暗罵,硬是逼迫自己把眼淚咽了回去。
君逸然全程沒有說話,只靜靜地聽她說完。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她的情緒變化。過了一會兒,君逸然依舊沒有說話,皺着眉頭好像在思索着什麽。
“丫頭,難為你了。”終于聽他說,葉寄語一愣。
“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他又問。
“我是想繼續考的,我,,我不想放棄自己的夢想。”她的聲音很低,喃喃自語一般,但是君逸然聽得很清楚。“但是我害怕我會再次失敗,我沒有信心…而且我現在也學不進去。如果不考的話…我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可我又不想死…”她低下頭,有些語無倫次。
男人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寄語被吓了一跳。“既然有夢想,你就應該大膽地放手去做。難道你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後,發現自己的夢想仍然那麽遙遠,幾十載碌碌無為,青春虛度,而他人早已功成名就,再悔之晚矣嗎?即便到那個時候醒悟了再去追,就算成功了,你不會遺憾這些都來得都太遲了嗎,人生又留給你多少時間去享受這些鮮花和掌聲呢?此時趁着年輕不為了理想奮力一搏,要等到心力大不如從前的時候,再去掙紮嗎?古詩有雲,‘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坎坷長苦辛’就是這個意思,你又何苦要折磨自己呢?”沒想到他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卻句句在理。
“更何況,”男人繼續說道,“自古勝敗乃兵家常事,怎麽能夠因為一時的失敗而畏首畏尾甚至想要放棄?在這個世界上,誰也沒有經歷過其他人的人生,因此誰也沒有資格對他人妄下定論。浮生若夢,不過彈指之間,有多少人走到生命的盡頭時才幡然悔悟,不該把大把的時間精力浪費在不相幹的人或事上。且登上山頂的路注定是孤獨的、是寒冷的、是不被理解的,你如果連這些都承受不了,又談何要成為人上人?”
男人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入她心底最敏感最柔弱的地方,她一時間被說懵了。
“可是…”
“可是什麽呢?”男人燃起了一根煙卷,二人之間霧氣缭繞,“別人在高級班辛苦學了三年的法術知識,你又憑什麽指望用個一年半載就超過呢?再者,你要考的可是皇家學院啊,付出得多一些、花費的時間長一點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就算本學科的人想一次兩次考上也難之又難,你沒考上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有人頭角峥嵘,亦有人大器晚成,你實在不該妄自菲薄。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些道理如何想不明白呢?”君逸然語重心長。
葉寄語笑了,發自內心地笑了。這段時間的心病,被男人的三言兩語化解了。
男人不知什麽時候也勾起了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想什麽呢?”
“沒…”葉寄語有點兒害羞,小小聲,“謝謝您。”
“我相信你。”男人說。
君逸然把快要燃盡的煙頭摁進了煙缸,起身,倒了一杯蜜桃汁遞給寄語,他給自己則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茶幾上,然後又重新坐下。
“大将軍說你喜甜,所以特地給你備下的。不過甜食可要少吃,否則對身體不好。”
葉寄語沖男人笑了笑,然後低頭不語。
屋子裏靜默良久。
“做我的徒弟吧。”君逸然突然輕輕地說。
“啊?”葉寄語似乎不大确定。
“啊什麽啊。”他伸出大手在寄語的頭頂揉了一把,寄語出門前梳理好的頭發一下子變得亂蓬蓬的。
“我有三個兒子,但是我一直想要個女兒,求之不得。如今見到了你,我感覺很親切,就如同我的女兒一般。再加上大将軍臨行前的托付。寄語,做我的徒弟,讓我來引導你、照顧你、保護你,你願意嗎?”他語氣淡淡。
寄語心中一驚,果然是哥哥。
“我。。”寄語承認,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确是有好感的,他的身上好像散發着一種魔力,深深地吸引着她,讓她忍不住想要接近、想要依靠。而且,這世上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如此耐心地聽她訴說、教導她、關心她、安慰她,她的感覺就像是久已枯涸的內心深處被注入了一道暖流,沁人心脾、動人心魄。可是,他是當今的國王呀,她何德何能得以拜這個天下身份最為尊貴的男人為師,僅僅是因為他和哥哥的關系嗎?
君逸然許是看出了她的遲疑,“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就暫且…”
“我願意!”葉寄語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就是那個上天派來把她拉出泥沼的拯救者,是她的燈塔,是她的神明。她的人生二十載已經錯過了太多,若是再錯過了他,會是她永遠的遺憾。
“我願意拜您為師。”這句話她說得無比堅定。葉寄語起身跪在君逸然的膝前,朝着君逸然大大方方、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師禮。這一拜,春風化雨,桃花含笑。
“師父。”寄語喚,“師父請喝茶。”淚如雨下,百感交集。
二人心裏都明白,這一聲師父,意味着今後将患難相随,生死不改。
真的感謝,讓我在二十歲這一年,遇到了您。有了您,我從此獲得了新生。
道高為人師,品正做人徒。師徒雖無血緣脈,前世有因初。放下功和名,擺正人生路。淨身修心開智慧,師父指明途。師父師父,叫一聲師父,永遠不忘師父恩,踏上菩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