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昔(下)
第二章往昔(下)
葉寄語妥協了。自從上了高級班後,葉寄語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她變得沉默寡言、神思倦怠,整日裏一個人蔫蔫的,眼睛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對周圍一切事物都喪失了興趣。在學習上,最多在考試前夕熬個通宵,只求不挂科就好,她從原來的名列前茅到如今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差生,她似乎也無所謂。充滿戲劇性的是,她的容貌也随之憔悴了許多,昔日裏水潤光澤的皮膚變得蠟黃枯槁,偶爾勉強擠出的笑容是那麽蒼白無力。二八年紀,碧玉年華,紅顏未老心先死,可悲,可嘆。
從高級班畢業那天,驕陽似火,刺痛了她的雙眼。她感到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虛度光陰三載,如今讓她以虛空的生命面對未知的将來,勢必會茫然無措。也許,茍延殘喘、了此殘生是最好的選擇,她想。
其實,以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她大可不必如此自暴自棄,不能進入法術班學習又如何,憑她的能力即便是自學也一樣可以有所收獲。但是若是人生可以被如此理想化的話,這世間就會少一些悲劇的發生了。十五歲那年的經歷給了她當頭一棒,她被砸得神志不清了。自那之後,葉震如刀刃般鋒利的話語、怒目圓睜的雙眼,葉瑾言尖刻的嘲諷、虛假做作的神情以及校長道貌岸然的虛僞,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魇,似一根根銀針紮在心裏,她越是掙紮越想擺脫銀針就紮得就越深,所以最後只能放棄掙紮,以一種渾渾噩噩的方式來麻痹自己的心。而且,寄語雖然不喜歡她蠻橫□□的父親,但是她從心底不想看到父親因為她而生氣動怒,又有哪個孩子願意被父母橫眉怒目、惡言相向呢?一邊是強權的父親,一邊是難以割舍的夢想,這使寄語陷入了巨大的精神痛苦。既然過去的努力換不來自己所求,既然曾經的反抗只會使自己更加痛苦,那她為何不屈從于現實呢,她承認她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以上種種,對于一個尚青春年少的小姑娘來說,着實殘酷了些。
葉寄語雖然從高級班順利畢業了,可她掌握的商業知識不過是九牛一毛,更別提懂得什麽經商之道了。葉震當然是恨得咬牙切齒,但也徹底對寄語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葉寄語放棄了萬貫家産,她着實對做生意不感興趣,而且她從小在她父親身上看多了商人油嘴滑舌、見利忘義的醜态,一心只想逃離。
想要擺脫家庭的控制和傷害,第一步需要做的就是經濟獨立。但是她一商業班畢業又不會經商的人,能幹什麽呢?葉寄語嘗試了多個社會底層的工種,她做過廚房的粗使丫鬟,做過閨塾女師,做過女紅。她受盡了世人的冷眼和嘲笑,這讓一貫心高氣傲的她如何受得了。
一年後的一天,日頭高懸,葉寄語坐在一家漿洗房的門口敲打着衣服,一位風姿綽約、肩披彩帛、梳着高發髻的女人拎着一籮筐花花綠綠的髒衣正欲進店,無意間瞄見了角落裏因體力不濟早已滿頭汗水的她。這丫頭雖然穿着樸素,頭發也油膩膩的,但是難掩那張出水芙蓉般的面龐,身材勻稱又高挑,是個好苗子,就是似乎看起來氣色不大好。
“小姑娘,你看你這手都被水泡得脫了皮了。女孩子家怎麽能不愛惜自個呢?哎呀,快停下吧,我這裏有一份輕松自在的活兒,保你後半生穿金戴銀,不知你願不願意啊?”
“什麽活兒?我能做嗎?”寄語并未察覺到什麽。
“你當然能做了,我還從未見過比你更适合這份工作的姑娘呢。走,我這就帶你去看看。”
葉寄語一心想要擺脫現在這種任人宰割的生活,再加上除了哥哥外她還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關心。她心動了。
她跟着女人來到了鬧市中一個修建得富麗堂皇的門店前,這房子從外面看起來很是氣派。門前兩側挂着栀子形狀的燈。往上望去,匾額上寫着“怡香院”,寄語感到有些不安。她又随着女人進入,屋內布置精美,有錦繡的屏風,有精美的畫像,有桂花的香氣。園子裏一群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姑娘們正在說笑着、打鬧着。現在還沒到時間。寄語開始慌了。
“這是什麽地方?”
“哈哈哈哈。”老板娘笑聲妖嬈,“還真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啊,不錯不錯,我喜歡,想必客人們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一霎間,葉寄語感到自己的心裏被灌滿了冷鉛,那冰冷傳遍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她才明白那女人口中的“活兒”指的是什麽,她呆呆地站在那裏,臉色蒼白,身子在不受控制地打顫。
“呦,這孩子怎麽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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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如驚天動地般,葉寄語飛奔了出去。
集市上一個女孩奔跑的身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葉寄語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一個無人的街巷,直到她感覺用完全身的最後的一點力氣。她拼命地揮動拳頭錘打着牆壁,布滿傷痕的的手就和她的心一樣在滴血。“為什麽,為什麽啊。”她似是在詢問,又似是在自語。蒼天無言,大地無聲。四年前的她絕對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幾乎淪落成為一個風塵女子,這怎麽能對得起那時候的自己啊。
她不甘心。疼痛過後的葉寄語逐漸清醒,她不甘心自己的餘生都過着這種蝼蟻般的生活,她值得更好的。她要改變,她要反擊,她要重新追逐自己未完成的夢。
回到房間後,她開始搜集各種資料信息。一個時辰後,她确立了自己的目标,她要考入皇家法術學院繼續讀書!皇家學院直接隸屬于王室,是荒蕪國頂級的大學院,每年計劃招收的學生數量很少,除掉從高級班直接保送進來的學生外,留給考試生的名額更是寥寥無幾,這令衆多考生望而卻步。法術學院是其中的一個院系,因為法術學是新興學科,每年的招生規模通常只有二、三人。但是葉寄語不怕,她要考就要考最好的,她是有這個能力的。當她得知皇家學院的學生每年都有來自朝廷豐厚的獎學金後,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有言道浪子回頭千金不換,可又誰知浪子回頭後要走的路只會更加艱辛。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從中級班畢業到此時此刻,葉寄語荒廢了四年啊,在功課方面非但沒有進益,就連曾經掌握的知識也忘了個一幹二淨,她已經被別人落下太多了。更何況,即便葉寄語再喜歡法術,她沒有接受過高級班對于學科基本素質的培養,所有的基礎知識都需要從零學起,加之沒有專業的老師輔導,她只能自己一步步摸索。本學科畢業的學生想要考入皇家法術學院尚且難如登天,更何況寄語呢?即便她天資過人,即便她加倍努力,又豈是易事。不得不說,葉寄語輕敵了。
雖然總要好過不回頭。
第一年備考。此時已是仲夏,考試在初冬時節舉行,僅有數月。當葉寄語搜羅齊全所有參考用書、弄清考試範圍和題型後,一個月已經過去。再當閑散多年的她完全找回學習狀态後,又一月過去。
北雁南飛、桂子飄香,“封印術—一種可以将妖怪封印在固定時空的法術…”怎麽就沒有一種可以使時間暫停流動的法術呢,寄語望着有半人高的一摞書嘆了口氣。幾個月的時間裏,寄語争分奪秒,勉強把這些書目粗略地讀過一遍,對其中的觀點和示例等等卻不及加以細究,以至于她合上書本後,一片茫然。地基不牢,地動山搖。第一次考試結果可想而知。
第二年備考。這一年葉寄語把所有書目重新細細讀過,并整理清楚了各分支學科的知識脈絡以及它們之間的聯系,融彙貫通。寄語其實很會學習,至少在應試方面。在考試前半月,京城爆發了大規模的時疫,感染者十之七八,許多商館都停業了,一時間人心惶惶。考試在即,葉寄語實在是怕得厲害,她擔心自己會因為生病而影響到考試的發揮,她不想一年的準備付之流水。于是,這半月裏她每天精神高度緊張,門窗緊閉,實在不得已出門時她會把酒精從頭到腳噴上多遍,然後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在外始終警惕着周邊人的一舉一動,若有誰咳嗽兩聲,她都會立刻避得遠遠的。
考試日期臨近,由于寄語戰時防疫措施的實行,她沒有被傳染。然不遂人願,許是她長時期神經緊繃、精神壓抑的緣故,在考試的前一天,她病倒了,各種藥物均沒有效果。她燒到幾乎陷入昏迷,她感覺她要死了。哥哥聞知後,派人快馬加鞭連夜傳信過來勸她不要考了。寄語回,只要不死她就要考。考試結束,走出考場,她感覺自己像一個方經歷過浴血厮殺的戰士。此次考試的結果是,葉寄語是第三名,學院計劃招生人數為二人。
在此之後,她開始懼怕見人,她可以想象到所有人對她輕蔑不屑的态度和神情,世人永遠是只看重結果的,包括她自己在內,她無從辯駁。眼看着身邊的同齡人都取得了這樣或者那樣的成就,這是怎樣生不如死的煎熬和折磨啊。她也的确想過死,只是她還是不甘心,活着總還是有希望的。
如今心魔已現,她必須承受。
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如同一個陷入泥沼中的人,他越是掙紮就會陷得越深,直到死亡。如果在他還沒有完全被淹沒的時候,能夠及時的有一個搭救者出現把他拉起,這個人才有可能獲得新生。
好在,這世間禍福總是相伴相随的,眼下的禍事,生命可能會以另一種方式補償給你。對于葉寄語來說,君逸然就是這個拯救她的人,他是生命給予她的最大的恩賜。葉寄語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