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北狄公主（二）
北狄公主（二）
思緒狂奔叫嚣再每一個細胞中，原本平靜的血液急劇上湧，初一設想過一千種見阿希爾公主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是以這樣以情敵階下囚的方式。
她這算不算是千裏送死。
初一這會子腦子全然不清醒，沒了自主得意識，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自己是個男子的裝扮，雖則驚了公主的馬，卻罪不當死的。
可狂奔不止的血液直接沖破了初一腦子的最後一根心弦，過度的憂傷，多重的思慮讓她再一次暈了過去
這一回，只有一個萍水相逢的張陽，将她接住。
“初一，你沒事吧。”
張陽大梁南邊的口音，吸引了車輛裏的注意，車幔從裏頭掀起，一張過于醒目似刀削般深邃立體的臉龐出現在衆人面前。
衆人驚呼：“驸馬如此長相，可真是天人之姿色。”
“和阿希爾公主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也難怪阿希爾公主非大梁的太子不嫁。”
只可惜，這些話，初一已經聽不到了，想見的人也再一次錯過，如此也好，少受些刺激。
這大概是老天爺，對初一的仁慈吧。
否則當她看見車廂裏，兩人過于親密的舉動，只怕就不是吓暈過去這麽簡單。
也好在，張陽的這一聲初一，适時地喊了出來，最終也正是這一句話救了他們兩人的性命。
阿希爾公主細辮子纏繞着南珠流光溢彩，一張鵝蛋臉标志靈氣，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美，阿希爾公主是為真正的草原美人，果敢潑辣，絕非好招惹的善類。
可正當她要發作這兩個不知打哪裏跑來的男子時，她那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心上人，竟然替他們開脫。
阿希爾剔透似寶石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初一，以及打橫抱着初一的張陽半晌，才發現了各種蹊跷，他的心上人是在為自己的子民求情，而不是為了別的誰，遂才放過了初一他們。
初一這一暈，就不省人事，也自然錯過了這其中的機關，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尉遲弘在初見她時的詫異，以及對張陽那快要溢出眼眸的怒火。
是夜，初一在客棧醒來，她從張陽口中得知了前因後果。她猜想，他應該是認出她了，他還願意救她，也許還是把她當自己人的，但也僅僅如此。
因為據張陽描述，尉遲弘和阿希爾最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手牽手離開的衆人視線，着實羨煞旁人。
至此，初一覺得，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尉遲弘她是沒必要再見了，她打算待得張兄在克薩科得事情了解，便随他們一道下到江南。
“初一妹妹，你真的不找他了？”
初一同張陽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張陽雖然不懂其中關節，但也理解作為女子在看見心上人要成親時的絕望，于是答應了初一要随行的要求。
可是這一晚，尉遲弘卻悄然而至。
還大發脾氣。
夜色不及他的怒氣濃郁，昏黃的燭光下，尉遲弘失心瘋一樣拔出了随身的配件，他架在張陽的脖頸上，偏頭逼問初一：“說，你們是什麽關系？你為何不在喀什等我，而要和他厮混在此。”
初一拖着病體，勉強地湊了過去，她擋在張陽面前，“我們是什麽關系與你有何相幹？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我們是什麽關系與你有何相幹？
尉遲弘定定地看着初一，一個月不到，他眼前的人似乎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是那個事事以他為主的初一了。
他母後曾說女子皆善于僞裝，如今看來果然如此，他不過離開一陣子，她就跟人跑了。
尉遲弘望見初一警惕地看着自己，像是看什麽煞神，而她自己則把那個野男人當珍寶一樣護在身後，心中更是暴怒不已，握着劍柄的手青筋暴露，眼看就要血流成河。
偏生，這個時候，客棧出來一個初一沒有想到的人，石榴。
初一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她，據尉遲笙的其他下人說，石榴是賣給了人伢子，她原以為以她的姿色，至少能被賣入大戶人家，或者與人做妾，沒想到她竟然又重新以自由人的身份站到了自己面前。
她帶給初一的意外還不止如此，更讓初一意外的是，她竟然珠光寶氣了起來，短短半個月不見，這位從小在深宮長大的女子，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她面前。
而她又出來做什麽呢？
初一從她輕蔑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不善，但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指認她同尉遲笙有什麽：“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小瞧了我們小初一了，何止是這個張姓小哥，殿下大概不知，早在太子殿下剛離開喀什，初一就搭上了我們三皇子殿下。”
說到這裏，石榴忽而沖初一一笑，這是初一從未見在她臉上見過的風情的笑，似乎一夜之間，那個少女石榴就成長為了少婦，初一突然有些明白，這些日子她大概經歷了什麽。
一個漂亮的女人，落入人伢子的手裏，可以有很多種可能。
也有些明白，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裏。
她要報複她，果然她又道：“我們三殿下呢，對初一那也是喜歡得不行，還送了初一一條價值千金得狐貍皮子。”
“是吧，初一。”
尉遲弘一張冷臉跨成冰山，似乎馬上冰山下得岩漿，就要蓬勃而出，他克制地捏緊劍柄，定定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初一，一字一句問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初一睫毛顫了顫，她阖下眼眸，不欲回答。
然而這近乎默認一般的行為，徹底激怒了尉遲弘，他的怒火需要發洩，可尉遲笙不在，初一舍不得，那麽唯一可以下手的就只剩下一個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一切不過一吸之間，張陽就只剩下了半條命。。
哀嚎聲響徹了整個地窖，初一陶淘大哭地指着尉遲弘大罵暴君，卻始終沒有辦法換來尉遲弘的一絲憐憫。
可他們之間的恩怨，和張陽有什麽關系呢。
他不過是個好心的生意人罷了。
他還有一大家子要養，還有一只商隊要維系，她明明是幫助她的人，她如何會讓他去死呢。
她的良心，讓她做不到，對此不聞不問。
“救他，求你了，無論你想我做什麽，我都答應。”初一妥協道。
距離張陽受傷已經過去了三天，這幾日尉遲弘都留在客棧，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并沒有按照約定的日期成婚，可這也不代表這婚約就此作廢。
初一被關在尉遲弘的房間裏，這幾日兩人皆是同塌而眠，但他卻從不碰他，因為他說他髒。
初一問他，為何不殺了她。
他說她是他的人，想怎麽處置是他的事，輪不到他來過問。
初一又問，他什麽時候能玩膩，如果有一天他膩了她，會不會放了她。
他說他的東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身邊。
初一絕望地想，大概她這輩子都要被困在他的股掌之間，朝朝暮暮皆不過一個院落的世界，一如她那個時代豢養的貓貓狗狗，只是個玩物，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好在，尉遲弘是一個将信用的人，他救活了張陽，并拿了張陽親筆的信件給她，如此，便是她有一天死了，也算死得其所了。
日子一晃，又過去半個月，而明天，則真真切切是尉遲弘同北狄公主大婚的日子。
大婚的頭天，尉遲弘同以往一樣，是同初一宿在一起，不同的是，這一回他叫人準備了兩杯。
“孤聽說你在宮冊上登記的籍貫是諸暨人士，你們那裏的女子出嫁都要用上一杯女兒紅，孤給不了你婚禮，但是可以陪你飲下這杯酒。”
初一麻木地看向他，經過這些日夜的相處，上一世殘存的他對她的愛，以及她對他的感動，早已經蕩然無存。
如今的初一只覺得可笑。
一個男人明日就要另娶他人，今日卻在另一個女人的房間用交杯酒自诩深情。
初一自嘲地笑了笑，舉起酒杯不顧女兒紅辣喉的濃烈，将杯中液一飲而盡。
“酒用好了，謝過殿下。”
尉遲弘尴尬地舉着一杯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後還是囫囵吞棗地用了。
“我知道我成婚的事情你不喜歡，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做就不做了，我有我的責任，你明白嗎，初一。”
“殿下你多慮了，初一沒有不喜歡。還是說，殿下，你覺得如今的初一，又不喜歡的權力嗎？”
初一好笑地笑了出來。
尉遲弘嘆息一聲，他瞥了初一一眼，也有些無可奈何，這個女子明明曾經事事以他為天，卻為何他離開不過一個月，就招惹了這麽多男子，如今雖然人在他的跟前，卻心思早就不在他的身上。
曾幾何時，她身上燃燒着的對他的炙熱的愛戀，他全然看不見了。
有那麽一瞬間，尉遲弘想，放過她吧。
但馬上他有否定了這個想法。
他只能是他的，生是她的人，死是他的鬼。
這一晚，初一說：“殿下，今天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睡，我有些頭痛。”初一雖然不介意尉遲弘另娶他人，但她一想到這個人明日就将是別人的丈夫，與別人的丈夫同睡一張床，只會讓他羞愧的無地自容。
她是寧願死，也不會成為她那個年代世俗意義上的第三者。
寧願去死。
但是，很顯然，尉遲弘不會滿足她的這個要求。
非但如此，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兩人到最後竟還呼吸交纏起來。
這一夜過後，尉遲弘自然知道了，許多事情，他或許錯怪他了。
至少，她到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男人，沒有旁的男人，沒有尉遲笙，沒有張陽，只有他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
可為何她一個字都不說呢，他離開的時候，她到底經歷了什麽，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那個石榴為何要如此陷害她？
尉遲弘望着她雪白脖頸間的紅梅點點，初一還在沉睡，作業她承受多次，如今還沒醒過來。
他有許多話想要問她，有許多事情想要她解釋，卻最終只能等到他成為另一個人的丈夫以後。
不知為何，明明很堅定的要成婚的他，此刻有了一些動搖。
但當禮官提醒他該起身準備了，他還是在初一額間印下一吻後，決然地出門了。
尉遲弘走後，初一睜開了眼睛，她突然松了一口氣。
今日以後，她再也不用面對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