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北狄公主（三）
北狄公主（三）
北狄公主的婚禮，将克薩科堵得水洩不通，與漢人成婚吹唢吶慶賀不同得是，北狄人結婚以胡笛為奏樂，數十名樂官着吉服奏樂在前頭，尉遲弘着北狄特有制式的紅色的婚服騎在同樣戴了紅綢彩花的駿馬上，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并肩而騎的禮官非常不滿。
“驸馬爺，昨兒夜裏，是沒睡好嗎？”
尉遲弘不悅地皺眉，他的私事，何時輪得到外人來管？這是在告訴他，他後院的一切，他門都知曉嗎？
尉遲弘不欲與其多言，左右再過幾日，等接到消失已久的舅父，他也該回靖國了，至于到時候這位公主如何安置，他的後院如何安置，還不都是他說了算，做什麽理這些不知所謂的人。
那禮官是從小看着阿希爾公主長大的，他自是希望自家公主能夠嫁得良人，這位靖國太子人才倒是一表人才，就是據查來得消息看，似乎有個放在心上的女人。
男人對一個女人上了心，對其他女子就成了敷衍，而他不希望他的公主成為敷衍，于是他“好心”提醒到：“太子殿下，大概不知我們北狄女子的醋性，阿希爾公主絕不會允許你心裏藏着另一個女人。老朽鬥膽建議，太子殿下為了家宅安寧，為了兩國交好，應當将那位藏起來的夫人送出府去，至于這安置的財物，老朽鬥膽替吾王做主應了下來。”
尉遲弘嗤笑一聲，若不是為了利用北狄王将他的舅父從北戎王的地界兒救出來，他何至于要娶這位與他完全沒有共同語言的公主，如今便是連一個不知所謂的禮官，也要管上他靖國太子的家務事。
真是從未有過的臉大。
然，尉遲弘面上卻絲毫沒有不悅，他隐忍地道：“不過是一個玩意兒罷了，不值得費心，不值得費心。”
那禮官聽得此話，終于放心幾許，一個男人能當衆将一個女人說成是玩意兒，如果真得有情誼，那這情誼也不會太深。
迎親的隊伍，又走了兩條街，來到了克薩科的王宮前面，再穿過一座白石橋，過了護城河，就抵達了北狄的皇宮，而王宮東面的無恙宮正是迎親隊伍此行的目的地。
宮門已經打開，胡笛悠揚的樂章，穿過護城河，飄過白石堆砌的宮牆，一早就已經飄進了阿希爾公主的耳朵。
阿希爾今日将頭發绾了起來，飾以一套珊瑚頭面，紅得透亮得珊瑚将原就水靈得阿希爾臉色襯得極其紅潤，一襲剪裁修身的紅色吉服襯得她身段凹凸有致，過于莊重得妝容沒有壓過她華麗靈動的面容，反倒給她得美麗增添了一份穩重。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的不那麽真實。
今日以後，她就要從少女，變成少婦。
嫁的還是他一見鐘情的心上人。
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
随着胡笛的奏進，阿希爾只覺得自己心髒快要跳出胸腔，幸福得讓人感到不真實，有種不可能實現得夢想終于實現了得荒唐感。
她沉浸在了極大得幸福中，似吃了草原上最甜蜜的蜂蜜，心底被幸福填滿了。
這種幸福感，是她身為北狄公主十幾年來，都不曾有過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不用考慮任何外在條件的，只要他在身邊，哪怕他只是陪着你，你就感到一切都滿足的幸福。
然而，戛然而止的奏樂聲，讓阿希爾的這種幸福短暫地，永遠地停留在了剛剛過去的那短短一刻鐘。
“公主，不好了，驸馬逃婚了。”很快，城門的侍衛來報，說是尉遲弘在臨近要入宮之時，突然瘋了一樣調轉馬頭，朝着使館的方向奔去。
“到底出了何事？”阿希爾公主捂着心痛的無以複加的心口，問道。
“屬下也不清楚，不過似乎是使館的方向，着火了。”
使館着火，所以他就逃婚？
阿希爾公主突然糊塗了，卻又突然明白了什麽，她問心腹宮女，“你确定喀什已經把那個女人除掉了嗎？”
心腹宮女回答：“屬下派去的人回報，當時那個宅子裏，沒有一個人生還，但屬下不能保證這裏面有沒有那個女人。”
“果然是她。”阿希爾公主扯下頭上繁複的珊瑚頭面，青絲霎時如瀑瀉下，她抽出挂在窗後的一把長劍，別在腰間。
“這個賤人，以為搞這種小把戲，就能破壞我的婚禮。”
“簡直是癡人做夢。”
一個健步，她沖了出去。
沒多久，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馱着一個紅衣招搖，長發狂舞的女子穿宮門，跨越厚重的拱橋，一路高揚馬鞭，順着先前迎親隊伍的路徑，一路狂奔往使館而去。
可到底，她還是晚來了一步。
火勢太大，早已經将初一居住的小院燃成了一地的黑灰。
幾個侍衛正把一具焦黑的屍體往尉遲弘身前擡，較小的身軀如今只身下殘破不堪，甚至連面目都被燒去大半，殘留的布料依稀同早上出門他所看見的一樣，還有她手上那玉兔戒子，是他特意尋回來後給她的。
如今戒子還在，人卻已經沒了。
可明明昨兒夜裏，兩人才這般癡纏，盡管借着酒意，但尉遲弘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他想要她很久了，以前是等着她主動，後來是同她鬧別扭，直到昨兒夜裏，他終于不再壓抑自己。
也終于知道，這麽些日子以來，他都冤枉她了。
他非但冤枉了她，還差點殺了她的朋友，而為了她的朋友，她委曲求全在他面前，受盡他的侮辱，受盡他的言語傷害，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一句。
他終于明白，為何這些日子，她看他的眼睛中沒了神采。
因為她對他已經失望透頂了。
他是個徹底的壞人不是嗎？
她那麽愛他，在麓山獵場，為了救他她不怕死地跳進火場，而他卻卻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對她多有重傷，時至今日還叫他生生被烈火灼燒而死。
尉遲弘觸摸着殘餘着溫度的屍體，眼角滾燙的淚珠滑出，他緩緩站起身來，指着三步之外的阿希爾，“是你，對不對？”
阿希爾原本氣勢十足地要來質問，并将尉遲弘捉回王宮去拜堂成親，可如今看見她焦黑得幾乎去了一半得屍體，一時間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竟然一不小心洩露了什麽，“這回真不是我。”
這句話透露了太多訊息。
婚禮自然沒有再繼續，阿希爾再尉遲弘的再三逼問下，終于交代了喀什派人刺殺初一的事情，尉遲弘也拼湊出一個事實：初一逃出劫難後，就一直在尋他，甚至還尋到了克薩科來。
很難想象，他一個弱女子，經過怎樣的艱難，才能從喀什尋到克薩科來，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明知他将要同人成親，還是義無反顧的尋過來。
而他呢，在找到她之後，又做了些什麽？
囚禁她，欺辱她。
“查出來了嗎？起火的原因是什麽？”
下人吞吞吐吐，不敢作答。
“是她自己安排的吧？”尉遲弘有氣無力地道。
下人低下頭，無聲勝有聲。
果然，最終，他忍無可忍，要抛棄他了嗎？
甚至，為了離開她，寧願去死嗎？
北方冬日的雪地裏，尉遲弘躺在初一屍體的旁邊，他緊緊地抱住她的殘骸，閉上了眼睛，一如昨晚兩人抵足而眠的樣子。但焦臭的味道卻告訴他，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怎麽辦，已經三天了，殿下還不讓初一姑娘下葬。”
“再放下去，該臭了吧。”
“噓，小聲一點，小心被殿下聽去，你小命不保。”
自從初一去了之後，尉遲弘變得更加暴戾，阿希爾公主後面來了幾次，見到他這個瘋魔的樣子，對他的愛慕也淡去了。
兩人的婚約自然是解除了。
阿希爾公主作為理虧的一方，北狄王依然履行諾言，幫尉遲弘救出了他的舅父。
北廷節度使李毅再一次見到自己的侄子，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場景。
尉遲弘竟然在親自替一具發黑的屍體換衣服，然後将她打橫抱起來，放在特制的輪椅裏，推着她走出院子逛園子。
“弘兒啊，舅父知道你很喜歡初一，可是她已經死了啊。”李毅将軍北北戎王關兩個月，白頭發都長了出來，蒼老了不少，如今見到自己的子侄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更是內疚不已。
初一的死，多少與他脫不了關系，說到底，若非為了救他，他們就不會來北狄，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一切。
于是，李毅道：“弘兒啊，人死如燈滅，死者不能複生，人死過後，當要入土為安，舅父聽聞初一是個孤兒，不如将她記在舅父的名下，以舅父養女的身份厚葬吧，也算咱們爺兩對她做出的補償。”
“可以。”這一次尉遲弘沒有拒絕，“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辦一場婚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