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虛拟現實
虛拟現實
最近這些天,發生了太多意外事件。
江柔柔不是那種遲鈍的人,能察覺到生活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她努力适應了這些怪異的事,不至于被吓得驚慌失措。
今早天還未完全亮,江柔柔坐在書桌前,一遍遍地刷匿名論壇的網頁界面,聽到開門聲,立刻起身,去看是誰來了。
她擔心有人因為違禁品種子找上門來。
沒想到開門的人是哥哥江淼。
江淼形容狼狽,胳膊上搭着一條長圍巾,圍巾裏明顯裹着個什麽東西。他開門見山地說:“白雪昨晚死了。”
白雪是家裏曾經養過的小狗的名字。
江柔柔一愣,心裏産生了幾分傷感的情緒。
白雪的屍體僵硬地安置在江淼的圍巾裏。
江燃聽到說話的聲音,也從自己房間裏出來,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江淼,又看了一眼眼眶發紅的江柔柔。他沉默不語。
良久後,江燃說:“哥,我給你說說昨晚發生的事吧。”
得知家裏曾經出現過種子,江淼神色猛地一變,打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他沉吟一陣,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江柔柔:“你把那顆種子要回來,我們給白雪。”
“不行。”江柔柔果斷拒絕道。
她覺得種子很邪門,不要再和它扯上關系比較好。
“我這裏最近發生了好幾起研究員自殺的事件,人心惶惶,有不少人都提出要離職。公司目前還在起步階段,這種事會摧毀我費盡心血創辦的這家小公司,我會負債破産,還很有可能被帶走調查……柔柔,我惹上麻煩了。”江淼低下頭哽咽道,他的下巴滿是沒有刮掉的青黑色胡茬,眼周的黑眼圈像潑了墨似的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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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柔柔遲疑着,艱難地問道:“……哥,什麽樣的麻煩?只是員工自殺,還是更大的麻煩。”
江淼十分勉強地點了幾下頭。
比幾條人命還重要的麻煩是什麽樣的呢。
江柔柔不敢想。
“可是就算把種子塞進白雪嘴裏,真能讓它活過來,又能怎樣呢,江淼,你會因為這件事的發生而恢複正常嗎?”江柔柔冷靜喚了一聲兄長的名字。
江燃插進來說道:“你答應他吧。”
“答應什麽?你不覺得種子的存在很可怕嗎。”江柔柔轉過頭盯着江燃。
江燃聳聳肩膀,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兩對一。
只有少數服從多數。
剛下過噼啪作響的傾盆大雨,世界好像變得更幹淨了一些,街道上沉積的灰随着水流淌入地下。
林濃奇漫步在深夜,不多時,黑沉沉的天,落下細雨斜斜吹過,間接有雷聲轟隆隆響起,雨勢便驟然急響。
淋着雨,回到自己家中。
家裏空落冷清,只有他一個人。
躺在床上後不久,琥珀般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空隙,灑落在林濃奇的側臉。
他起身,眯着眼睛,拉開窗簾。光線在菱形玻璃窗的折射作用下形成色散,在房間的牆面上繪制出大片無處聚焦的斑駁光點。
現在該怎麽辦呢?
吃過早餐,林濃奇毫無睡意,呆呆望着手機。
等來了江柔柔的電話。
“種子你丢掉了嗎?”
林濃奇疑惑地問:“你不是叫我把它處理掉?”
“是啊,剛剛我哥哥回來了,他心情不太好,唔,就是我們家以前養了一只小狗,是只很可愛的小狗,大家都很喜歡它。後來,哥哥大學畢業後和他的同學決定一起創業,在本區開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江柔柔頓了頓說,“然後哥哥就搬到外面,一個租房子住,怕他太寂寞,小狗就被哥哥帶走了。我昨晚睡不着,一直在浏覽你給我分享的那個匿名論壇,找到了些和違禁品種子有關的情報。”
林濃奇打斷她:“小狗和種子有什麽關系嗎?”
“……小狗死了。”江柔柔的語氣有些哀傷。
“你想要把種子給你哥哥帶回家的死狗?”林濃奇問。
電話那頭,江柔柔沉默了一陣:“大家都很喜歡白雪,我也是……我在論壇上看見,說,種子可以讓人陷入假死狀态,也可以,讓死去的生命複活。”
“江柔柔。”
“不行嗎?我很喜歡白雪,哥哥最近很累,他不能再失去白雪了。”江柔柔的聲音越來越輕,音量輕得林濃奇沒聽清楚她這句話的最後幾個字。
挂掉江柔柔的電話,林濃奇陷入沉思。
他昨夜被假的連環殺手血紅瞳孔盯上,打了一架後,又忙着收拾現場,沒有來得及丢掉種子。
算了,答應江柔柔,把種子送回去。
走一步看一步。
或許會有意外之喜發生。
林濃奇将種子放在口袋裏,離開家。
前往江柔柔的住處時,林濃奇隐約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但他好幾次回過頭,目光四處搜尋,都沒能找到懷疑目标。
當着哥哥江淼的面,挂掉電話,江柔柔轉頭,盡量目光兇惡地瞪着他:“我已經像你說的那樣,找林濃奇把種子要回來了。”
江淼點點頭,坐在沙發上,一臉疲憊。
“你确定要這樣做?白雪,它已經死了。”江柔柔其實是不贊成江淼的做法的,可她沒理由不答應哥哥。
“我走了。”江淼留下白雪的屍體,戴上鴨舌帽,他拉低帽檐,遮住疲憊的神情匆匆離開。
江淼剛離開不久,林濃奇便帶着種子敲響了江柔柔家的門。
種子被塞進小狗逐漸冰冷僵硬的身體中,異變就此發生。
汪汪汪的叫聲,吓得江燃往後一跌。
“白雪,竟然真的活了!這算什麽,僵屍狗嗎?”江燃不可思議地盯着活蹦亂跳的純白色小型犬。
窗外突然濃霧彌漫。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的天氣很不正常,不是打雷下雨,就是像現在這樣突起大霧,中途雖然是有晴朗了一陣時間,但,這樣變化無常的氣候環境,不應該出現在燎星區。”江柔柔望向窗玻璃上覆着的一層厚重的白色霧氣。
很突然的,就連屋子裏也滿是潮濕的水汽。
空氣沉悶潮濕,泛着陰郁的調調,林濃奇不自覺地環抱雙臂,倚着門,與江燃無聲無息地互相用眼神厮殺。
小狗自從重新活過來,便一直纏着江柔柔,在她的小腿邊打轉兒,那黏黏糊糊的勁兒,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可江柔柔并不想它親近自己。
對于種子的深重忌憚,讓她有些讨厭所有與其扯上關系的事物。
“霧散了後,你再走吧,外面的大霧,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江柔柔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對林濃奇淺淺笑了下。
“也行。”林濃奇對江燃偷偷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江燃猛然站起身,握緊拳頭。
大霧籠罩住整座城市,白茫茫的霧氣,甚至影響到了當地交通。車輛前行的速度放緩很多,嚴重的堵塞,讓一些有脾氣的駕駛員不住地按喇叭。
這一天,覆蓋範圍極其寬廣的大霧,促成了好幾場交通事故的發生,而前些日子的雷雨引發的地鐵停運問題,至今仍未得到解決。
林濃奇在江柔柔家吃過晚飯,才離開。
他離開後,江燃不爽地單手撐着下巴,抱怨道:“你幹嘛要請那家夥留下來吃飯啊。”
江柔柔一愣,問:“你不喜歡他?”
“我怎麽看都覺得他不順眼。”江燃啞聲道,“有的人天生就氣場不和,我跟他,貌似就是這麽回事。”
“可是,你之前,對林濃奇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啊。不說喜歡,但也談不上讨厭吧。”江柔柔目光專注地打量着江燃,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抽風,變得很讨厭林濃奇。
江燃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手指頭看。
見此情形,江柔柔也沒刨根追問,她敏銳察覺江燃對林濃奇的态度變化得太快,原本兩人的關系還有些親熱,昨晚後,就水火不容起來。
有些奇怪。
但最近奇怪的事,太多了。
當夜,江柔柔睡得很早,不像昨晚那樣差不多是熬到了天亮。一回到卧室,獨自一人帶着,很快就昏昏沉沉睡過去。
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一個渾身漆黑的幽暗人影在街上狂奔,速度非常快,漸漸的,那影子從明顯可見的類似人的形狀,變成了一條放開四肢賣力奔跑的獵犬,說不清楚那是人,還是狗。
影子的後面,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烏黑發亮的螳螂,螳螂的追趕着它。
當巨型螳螂追上影子,立刻将它吞噬,黑色的霧氣将吞噬的過程遮蔽,等黑霧散去,螳螂的身形更大,萦繞周身的氣息也更加邪惡陰沉。
夢中的視角,仿佛是江柔柔也在這裏,并待在離地面很遠的某處,她從高處往下俯瞰,沉默地圍觀者這一幕。
忽然視角一變,一個滿臉疤痕的男人,正在以相同的視角窺探江柔柔。
他臉頰上的那些醜陋疤痕裏有小小的黑色蟲子在中間蠕動。
毫無生氣的男人,虧是江柔柔的目光,有一種窮兇極惡的類似饑餓的欲望,只要他吞食掉江柔柔,那種可憎的、折磨人的饑餓便會立即消失。
曾有一句很出名的詩句寫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殊不知你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這個夢也有一種類似的感覺。
但多出來的那部分猙獰邪異,毀滅了這份優美淡然的意境。
從噩夢中驚醒,江柔柔睜開眼,不知道她睡了多長的時間。屋子裏十分寂靜,她摸到手機亮屏看了一眼。
4:04是不吉祥的數字。
江柔柔不迷信,她深呼吸幾下,沒事人一樣又睡了過去。
在她閉眼之前,她看見天花板上有一張變形的大臉,那張臉的眼睛裏閃爍着死亡的冷酷光澤,厚厚的上下嘴唇間長滿鋸齒狀的牙齒。
大臉發出腔調怪異的呻|吟聲:“你被我找到了,你已經被我找了,我要讓你成為我的……孩子。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我看中你了。”
江柔柔冷靜地與它對望了一陣時間。
“白癡,誰要理你。”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麽怪異噩夢,什麽錯亂幻覺,都不能阻礙她好好睡上一覺!
合上眼睫後,江柔柔感覺到自己不能動了,她像是被天花板上變形的臉給束縛住了手腳,體內的血液也放慢了流動的速度,呼吸不暢,肌肉反應遲緩麻痹。
睡覺!睡覺!睡覺!
江柔柔只管閉着眼睛,佯裝無事發生。
巨大的臉越來越近,像是要把天也跟着壓塌。沉重的壓力感,刺激江柔柔全身的毛孔,她的大腦和心髒恍若同時被詭異的力量隔絕。心髒不管不顧地驟然停止了跳動,大腦也開始冷漠旁觀,不再刺激身體肌肉,促使它們發生反應。
人體最重要的兩個器官,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失去聯結感,脫離了江柔柔的掌控。
人的思想和人格,到底是由什麽在操縱呢。
大腦,或是心髒?
此刻,江柔柔不需要具體地去了解人體官能如何運作,或許心髒和大腦,都不能決定人的思想和人格。而靈魂這種虛無缥缈的概念性産物是真實存在的呢。
她一動不動地仰面躺在床上,被迫官能清晰地感知到天花板上的那張巨大變形的臉,離她越來越近。
“成為我的孩子後,你會得到強大莫測的力量,你不是被選中的有待獻祭的羔羊,你擁有的是特殊的禮遇和恩寵,念我的命,我會讓被眷顧的子嗣成為不可知的主宰。”那張臉發出的呻|吟在江柔柔耳邊飄蕩,餘音久久不散。
恐懼的絮絮低語持續不斷。
想要陷入無知無覺的睡夢中的江柔柔,心情異常糟糕。
她要是能夠反抗,一定得把那張陰魂不散的醜臉戳爛割破剁成肉醬……不,這樣不太好,要冷靜,要做個溫柔的女孩子。江柔柔默默安撫自己,在逼人走向瘋狂的惡心呓語中沉靜地躺着。
一股讨人厭的氣息,從懸墜在半空中的變形的臉口鼻中噴出,在她的房間裏蔓延開來。惡臭帶着亵渎人精神的意味,鑽進江柔柔的鼻孔。
無法動彈的江柔柔飽受精神傷害,凄凄慘慘地熬過了一夜。
天剛蒙蒙亮,便不停叫喚的白雪,先是吵醒了江燃,吃過狗糧後,在屋裏揮灑多餘精力地轉了好幾個圈圈。
江燃決定不能只有他一個人被狗煩到,便扭動門把,推開了江柔柔的卧室木門。
“汪汪汪~”死而複生的小狗搖晃着尾巴,奔到江柔柔面前。
江柔柔眼底的青黑濃郁,她揉揉熊貓眼,和小狗打招呼道:“早上好,白雪。”
小狗連忙嗷嗷嗷地熱情回應她。
白雪竟然真的活過來了。
看着跳到床上,舔她小腿皮膚的白雪,江柔柔仍有些難以接受。
“綠油油的小芽芽是什麽?”她伸手拽向小狗頭頂多出的翠綠嫩葉,稍微使出力氣往後拉,小狗便痛苦地嗚咽起來。
狗的頭上長了一根小苗苗啊。
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江柔柔自暴自棄地倒在床上,用枕頭蓋住臉,聲音軟糯含糊,吩咐道:“江燃,自覺地把門帶上,把狗帶出去,不要再來打擾我。”
江燃吸吸鼻子:“你房間裏有股嗆鼻子的腐臭味。啧,真難聞。”
嗯。她也聞到了,而且聞了一晚上,還沒辦法起身噴點香水掩蓋。江柔柔對此無能為力,臉埋在枕頭裏,隔空揮揮手,趕人走:“不要賴在我的房間裏,江燃。”
江燃抱着小狗關上門的瞬間,天花板上冒出一大片深黑色的,沒有固定形狀,不斷流動的污跡。
黑乎乎的髒污腐蝕了天花板,它流過的地方,大塊大塊的腐肉混着牆灰,往下掉落。
江柔柔睜着眼睛,恨恨地瞪向一再變化着形狀的黑色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