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伊拉克·墜落的國度
伊拉克·墜落的國度
出租車內。
車外的景象不斷切換,巴格達的夜景在破敗與霓虹燈中交錯。車內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呼吸聲交錯着,深深淺淺,逐漸糾纏到一起。
樊施施別過頭,望向窗外,她不敢看他,他的氣息卻不容忽略。體內仿佛有急流在沖撞,只有貼近他、擁抱他、撫摸他,才能緩解這種湧動。
她瞥了眼前面開車的大胡子,琢磨着如果自己撲進袁珲懷裏,不被司機甩下車的可能性有多大?算了,她不敢。如果這是在中國的出租車,她早就撲過去,狠狠吻他……
正胡思亂想着,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的,寬大的、潮熱的手掌,粗糙的指腹在她手心反複摩挲。
她深吸一口氣,窒住了呼吸。該死!巴比倫酒店怎麽這麽遠?
兩個人下了車,過酒店安檢,進電梯,一氣呵成。
直到電梯門關上,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伊拉克密閉的空間內,終于只剩他們兩個人了。樊施施望着電梯門上印着的身影,規規矩矩,站得筆直。她忍不住踮腳,在他嘴角啄了一口。
袁珲:“……”
內心萬馬奔騰。
樊施施站在房門口,往包裏摸索着房卡,他就立在身後,源源不斷的熱氣籠罩下來。她忽然手不聽使喚,包裏使勁搜羅,怎麽也找不到。
“別着急,慢慢找。”溫柔的聲音從頭頂撒下。
樊施施:“啊……沒着急……”說完又覺不爽,補一句:“你才着急。”
背後傳來輕笑:“是,我着急。”
樊施施:“……”
算了,找不到了!她包往地上一丢,轉過身,摟住他的脖子,踮腳吻上去。
袁珲摟住她的腰,按到門上,在監控捕捉不到的角落裏,傾下身用力回吻。
樊施施不記得,後來他們是怎麽刷開的門,只聽到身後的門“砰”地一聲,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她摟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雙腿夾住他的腰。袁珲淡定地用手托住她,黑暗中擡頭,微微仰視着她。
“袁珲。”她叫他名字。
“嗯。”他回得沙啞。沒有燈,屋內月光稀薄,她能感覺到他熾熱的凝視,像蘇州河潺潺流過的水。
“你要溫柔點。”她昂着頭,像個女皇那般,俯視他:“我喜歡溫柔的。”她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出。這就是個平靜的陳述句,沒有羞澀,也沒有羞恥。她就是告知他真實的訴求,她想讓自己舒服點,享受點。
黑暗中沉默了幾秒。
他挑眉,笑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個粗暴的人。”
“No No No!”她連連搖頭,貼着他的耳廓,緩緩吐氣:“那要試過才知道。”
袁珲借着月光望她,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一天,能被她拿捏死。
他昂起下巴,輕點她的唇,随後加深這個吻,深入,再深入……
樊施施在他給的浪潮中翻湧,她顫抖,無助地只能貼近他,身體裏只有一種渴望,那就是他,而他把它填得很滿,很滿。
*
袁珲發現,樊施施變得意外地黏人了。她其實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最近,竟然也開始賴床。早上一醒,手和腳就都要纏過來,像一只把他當成樹樁子的大考拉。無奈,他只能手托住她的腰,讓她睡得更舒服點。
但是今天,他們有個重要的探訪——古巴比倫城,已經跟當地的司機約好了車。樊施施一醒又埋到他懷裏,一副不打算起的樣子。
袁珲手拍一下她屁股:“快起床,還要趕路。”
“不要,起床就不能貼貼了。”她嘟囔着,手腳又纏得更緊了。
袁珲失笑,早就被她纏得沒脾氣,只能掐着時間,掀開被子将她抱下床。
古巴比倫城在巴格達以南80公裏處,就是在這裏,人類文明的起源——幼發拉底河緩緩流過,鼎鼎有名的漢谟拉比法典在這裏誕生,聞名世界的浪漫建築——空中花園在這裏建造。
樊施施來伊拉克,最想看的地方,就是這裏。
一個半小時後,車子終于開到。這裏仿佛一片廣漠的戈壁灘,風沙席卷着碎石塊,在原野上呼嘯而過。黃沙漫天,連天空都被吹成了昏黃色。伊拉克總是這樣的,很少見藍天,好像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混沌昏黃的,而在這裏,這片人類文明曾經的繁華沃土、孕育之地,竟然昏暗更甚。
樊施施下車,立在這片土地上,縱目遠望,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什麽叫做滄海桑田。
不知是歷史的車輪太無情,還是海陸的變換太滄桑,她從未見過這樣荒寂的土地,從未。
“走吧。”袁珲看她又斷電了,牽過她的手,頂着狂獵的風沙,往大門走去。
風沙太大,他們倆都蒙着面罩,從脖子一路蓋住嘴巴,免去在古巴比倫城喝千年的沙子這份福氣。
她被牽着往前走,人還是蒙的,思緒從公元前一路飄蕩,直到站在售票處,方才緩過點神。售票處有一個導游,瘦長的身子,花白的胡須,皮膚幹涸龜裂。
他說,他是古巴比倫城唯一的導游,而他們,是今天目前為止第一批游客。
導游英語說得還不錯,樊施施花錢雇了他,據他介紹,自己這個活計是祖上傳了三代下來的,他們家族就是古巴比倫城的守城人。
他緊擰着眉,滄桑的面目和這片快要被歷史塵埃淹沒的古城如此統一。只是他的眼睛,依舊清亮有神。
兩個人牽着手,随着導游來到城門口。古城裏只有他們三人,在這裏,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十指相扣。樊施施真喜歡這種感覺,只有他這只手,能将她從這種虛無的悲痛感中拉回來。
她仰頭,面前是古巴比倫高大的城門。古巴比倫的城門很特別,是飽和度極高的天藍色,上面還畫着一些模樣古怪的四腳獸。導游介紹,這是巴比倫的神獸,它們是魚的身子,老虎的腳,有着很吉祥的寓意。
“Blue is happiness.”他指了指牆上的磚,刷成藍色是寓意着“幸福”。
樊施施震驚在這扇城門的宏偉中,很快,導游告訴他們,這個是後期政府仿制的,原本的城門已經被德國一磚一磚,擄去了他們的博物館。
她心又沉了下去,袁珲也擡眼望着這扇城門,很久很久,風把他們的臉都吹得幹裂了。
“資本主義的強盜。”她低聲咒罵一句,袁珲側頭看她一眼,貼了貼她額頭:“說的是,走吧。”
然而樊施施後知後覺,剛剛那道仿制的城門,竟是他們在古巴比倫城看到的,最鮮豔的顏色了。城裏面,是漠漠荒野。
他們站在這裏,就像是站在了文明的荒漠上,可這裏分明就是文明的孕育之處。
由于千年風沙的吹拂,加上為了保護沙漠裏稀缺的地下水,古巴比倫城的主體已經深陷在了地下,只有部分露在地上面,還有一些是被修複的。6000年前的磚上又疊加新的磚,層層疊疊,是人類文明追溯的痕跡。
樊施施撫摸過那些磚,陷入無言。
導游帶他們來到一處地方,城牆高聳,将四周圍繞,他介紹,這裏是以前國王發表講話的地方,所以設計得回音很大,哪怕用很小的聲音說話,在這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得極清楚。
他說完,還大吼了一句,響亮的回音直貫耳膜,吓得樊施施一個哆嗦。
袁珲看她這樣兒,笑了,伊拉克導游也笑了。
樊施施方才回過神來,喃喃道:“這聲音,真的好像是從6000年傳來的哎。”
袁珲瞧她又快要斷電了,扯了扯她的手:“是啊,是來自西元前的聲音。”
他拉着她,在廣場上貼着城門游蕩,身後的小呆瓜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每一塊磚。噠噠噠,鞋跟敲在地磚上,聲音亮極了,無端端令人想象,曾經古巴比倫國王在這裏會見萬民的景象。他忽然輕輕開口,低聲吟唱起來:
“古巴比倫王頒布了漢谟拉比法典
刻在黑色玄武岩
距今已經三千七百多年
你在櫥窗前,凝視碑文的字眼
我卻在旁,靜靜欣賞你那張我深愛的臉
……”
是《愛在西元前》。
樊施施驚訝,擡頭望他,随後,笑彎了眼。他唱得聲音不大,但在這片廣場上回聲清晰響亮:
“我給你的愛寫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
……”
清亮的嗓音溫柔舒緩,飄蕩在古巴比倫的廣場上,是6000年後,人類對歷史的回音;也是公元2017年,一個男人對心愛女生的表白。
伊拉克導游跟在他們身後,他聽不懂歌詞,但嘴角始終挂着笑。
公元前6世紀,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為其患思鄉病的王妃安美依迪絲建造了一座空中花園,現在,就埋在他們腳下。空中花園會陷落,但人類的浪漫,永不陷落。
最後一句歌終了,袁珲側目,身旁的姑娘恰也看過來。他低頭,她踮腳,他們在古巴比倫城中,在伊拉克的風沙裏,相擁而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