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
袁珲站上舞臺,在觀衆的掌聲中,小提琴肩上架上肩膀。
這是美國巡演的最後一場了。今晚過後,他終于可以去追尋那股自由的風,把她撲捉到自己身邊。
大劇院的燈暗了,頭頂灑下柔和的光,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到了舞臺上。臺下黑壓壓一片,是看不清臉的歐美面孔。袁珲閉上眼,深吸口氣,屏息凝神。指揮家擡起手,指揮棒用力一壓,鋼琴聲、大提琴聲接連奏響。他認真傾聽節拍,随着指揮,拉動弓弦,在最恰當的地方完美融入合奏。
一個半小時的演出完美結束,他和樂手們走到臺前,緩緩鞠躬,在熱烈的掌聲中優雅謝幕。
這條演出視頻傳過去的時候,樊施施正在和商店老板聊天。這是一間廢墟裏的商店,周圍塌敗了不少,一片蕭條,在看起來沒什麽人流的地方,這間小店還在堅持開着。門裏門外挂着鮮豔的地毯,走近看了才發現,全都蒙着一層細灰。
老板跟他這間小店一樣,年老而暗沉。他胡子花白,風霜在臉上劃下深深的刻痕,眼睛窩進去,蘊着深沉。他一身白色長袍,坐在店門外,桌上一杯沒了熱氣的咖啡,那模樣不像是老板,更像是一名堅守者。
樊施施在店裏逛了一圈,都是些小商品,很多一看就是義務出品,國內批發價極其便宜,轉幾手倒賣到敘利亞,價格都翻了好幾番。她還是買了一些手串,也不為多好看,就當是支持老板生意了。
老板邀請樊施施入座,兩個人聊了幾句,她才得知,這裏有時候一天都來不了幾個人。她和向導是今日的第一批客人。
“沒有生意,為什麽還開着?”樊施施問他。
他沒有皺眉,眼睛裏卻已然哀傷。他說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來店裏看看。
樊施施明白了,他來這裏守的不是生意,而是一種空白的希望。
他慢慢喝口咖啡,又同樊施施追憶起,戰争前這裏的繁榮和富裕。
老板說着說着,又不言語了,樊施施就這麽陪他坐着,也不言語。頭頂天空淡藍,有鴿子撲棱着翅膀,落在廢墟上。
“嗡嗡~”,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在這條寂寥的街道裏,分外響亮。必是袁珲來了消息。她輕笑着掏出來,看到一段視頻。
袁珲:有獎競猜,找出哪個是我?
她點開視頻,是一段五分鐘的音樂演奏。
鏡頭正對着寬闊的舞臺,上面整整三四十個樂手,放眼望去,烏泱泱全是人,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她知道他是小提琴的首席,便奔着首席去找,只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側臉模糊,叫人什麽也辨不出。只是那一雙長腿格外筆挺,寬肩窄腰,打眼極了。
比夢裏夢到的好看,她想着。
音樂聲漸漸拔起,清越的鋼琴聲在她心頭猛敲一下,瞬間,征服了她的耳朵。她把音量開到最大,放在桌面上。音樂由手機緩緩流出,從紐約金碧輝煌的大劇院裏,奏響到了敘利亞的廢墟上空。
老板眯着眼,似是在享受,仰起頭望向天空,一直沉重着的臉終于緩緩,緩緩,舒展開來。
樊施施沉浸在這兒曠然的音樂聲中,心被激蕩着。
一曲終了,小號吹響在樂曲的尾聲,就像在廢墟上,吹起了希望。
視頻結束了,她點擊退出,給袁珲發過去消息:太贊了!徹底被感染進去了
袁珲:……
袁珲:我以為重點是在找我
他又丢過來一個委屈的表情包。
樊施施竟有點哭笑不得:找到了
袁珲:哪個?
樊施施:身材最好的那個
袁珲:火眼金睛
樊施施笑出了聲。她忽覺不妥,擡頭瞄一眼老板,他正看着她,眼睛笑眯眯的,滿是柔和。她舒了口氣,打下:你知道嗎?剛剛我聽你們演奏,仿佛真的看到廢墟裏開出了玫瑰
她想了想,補充一句:就像那兩個小男孩兒在廢墟上畫的一樣,很美
他回:好吧,有被你這句話撩到
樊施施大寫的無語:袁先生,我以為我們是在讨論戰争
袁珲:沒錯,樊小姐,可我已經成為了你的戰俘
雲是靜的,對面的老板也是沉默的,樊施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清晰又明了。
樊施施:那請問戰俘先生,你什麽時候能夠過來,當面繳械投降呢?
那邊回她:在巴格達機場等我
樊施施的下一個目的地,正是伊拉克的首都——巴格達。
好友許依冉聽到這個地名時,沒有最震驚,只有更震驚。
許依冉:你要去伊拉克?!
樊施施:對啊
許依冉:那個被美國打成篩子的地方?
樊施施:現在早都戰後重建了
許依冉:那個女人都不準出門露臉的地方?
樊施施:也沒有那麽誇張
許依冉十分服氣:那也還是危險呀,你真的真的三思啊
這次,她實在是擔心了,想着要不然拼命反對一下?雖然她知道最終肯定是反對無效,沒有人能扭得過她的想法。
樊施施:我認識一個女同行,人家連伊朗都敢單獨去呢
許依冉:“……”跟你做同行的,能是什麽正常人?
她無話可說了,心裏卻還是為她着急。樊施施緊接着道:放心,這次我有一個“小助理”
許依冉:啥意思?你不會順了個敘利亞男人過去吧?
樊施施:“……”
樊施施:我怎麽感覺在你嘴裏,我水性楊花的呢?
許依冉:你一個漂亮女孩兒,在外面到處飄,你不招惹男人男人都要招惹你呢,怎麽能叫人放心?
樊施施:我這麽聰明又機靈,哪能輕易上鈎?
許依冉:是是是,那你說的這個“小助理”打哪兒來的?
樊施施:我的crush
許依冉:???
樊施施:他要來巴格達找我了
許依冉:! ! !
許依冉:你把那個30歲的中國男人騙來伊拉克啦?
樊施施:什麽叫“騙”?那叫“哄”
她發過去一個“邪魅一笑”的表情。
許依冉:“……”看給她厲害的。
許依冉:你還是小心點吧,一個在網上聊幾句天就能跑去伊拉克找你的男人,感覺也沒有多正常……
樊施施大笑出聲,她倒在床上打了個滾,把這句聊天截圖發給袁珲看,對方回了句:害怕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腦子裏用他的聲音模拟了這句話,心又咚地跳了,光是看他的文字,都有無限溫柔。
樊施施嘴角噙着笑,回他:更期待了
袁珲啞然失笑。這個姑娘嘿!
*
飛機從阿勒頗起飛,兩個小時後,降落在了巴格達。
樊施施提着行李,跟随一群穿長袍的阿拉伯人走出機場。周圍沒有幾個女性,有些婦女甚至把頭巾包到了嘴巴。這裏跟敘利亞很不一樣。
她竟然感到了緊張,不只是周圍的環境叫她緊張,一想到6個小時後,有一架從華盛頓來的飛機會載着他降落在巴格達機場,她便更加緊張。
真是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些什麽,心噗通噗通地跳,像有一只兔子在身體裏橫沖直撞。她太想見到他,可離他到達的時間越近,心裏又升上一種害怕。
她很少如此不淡定,但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喜歡所有冒險的體驗。
許依冉算着她落地的時間,在微信裏問候了幾句平安,并表示:祈禱你的crush不要是什麽歪瓜裂棗,等你爆照
樊施施在機場點了杯咖啡,一邊整理起敘利亞的素材,一邊和許依冉在微信上鬥嘴。她在阿勒頗古堡參觀時,在外牆的堡壘邊發現了一堆彈殼,昭示着這裏曾經激烈的內戰。她挑揀了一些,抛光打蠟,再用繩子穿過,做成吊墜,說是回來送給許依冉。對于這種特別的禮物,許依冉無言以對,并表示只能“欣然”接受。
許依冉覺得,自己到底還是多慮了。她擔心那個男人不是正常人,殊不知,自己這個朋友也沒有正常到哪裏去,兩個心血來潮的人撞到一起,正好湊一對。
20點53分,微信裏跳出了袁珲的消息:飛機剛落地
她心猛地一皺縮,越發緊張了:怎麽辦!他說他到了!!
許依冉:“……”
許依冉:淡定淡定
她覺得有點好笑,也為她感到高興。樊施施是個膽比天大的人,一向處事不驚,很少見到她這麽激動的樣子。
可能這真的就是,crush的感覺吧。
嗯,她竟然覺得,有點羨慕了。
樊施施合上電腦、揣上手機、将包甩到肩上,一氣呵成,迅速收拾好東西,向着接機口邁步而去。
夜晚的巴格達機場,燈火依舊通明,樊施施逆着人流,在一群大胡子的阿拉伯人裏不斷向出口邁進。心跳聲敲擊着耳膜,她深吸口氣,再吸口氣,不自覺抿緊了嘴唇。
出口又有一大波人湧出,都是剛從美國那趟飛機上下來的,有歐美的面孔也有中東的面孔,着裝都很現代化。
一張東方面孔,在裏面應當是很顯眼的。她心裏想着,一邊扯着脖子張望,眼球迅速篩選出,黑頭發的黃種人。
一名身材瘦小的亞裔走了出來,平坦的臉上裂着兩道細小的單眼皮,氣質倒是風度翩翩。但那不是他,從身形就能看出來。
她心跳越發急促。終于,一個目标人物出現了。
那是個高挑的黃種人,長着一副冷白皮。他身後背着把小提琴,一手提着行李箱,人群中劈波斬浪,緩步前行,從容優雅地,把機場走出了秀場的感覺。
心忽然不跳了,腦海裏冒出了一個詞:國色天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一個這樣的詞來形容一名男性,但它就是那樣蹦出來了。
他長得當真是極好,就像是古書中所形容的那種俊美。挺拔的身姿如松,清俊的面龐似蘭,明明一身西裝,卻有種恬靜的東方韻味。樊施施想,若是他走在中東的街頭,必然不會被認成日本人,他中式的氣質太突出,也太吸引人。
袁珲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的樊施施,正是視頻裏的模樣,看起來卻更瘦,也更有活力。姑娘也看到了他,嘴巴張成O字,立成了一根柱子。
他穿過人潮,手扶着拉杆,單手插兜,立在她面前,唇角輕輕翹起:“樊施施。”
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振動空氣,敲擊着她的耳膜,好聽到令人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