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
樊施施來到敘利亞,孟加拉的一些視頻還在陸陸續續上傳,尤其是試吃街邊攤的“黑暗料理”那期,點擊量一路上竄,一度登上了首頁。彈幕裏一堆人在刷“這一口下去,直接升華”“佩服你的勇氣”“幹淨又衛生”“直接看吐”……
袁珲滿懷好奇地點進去,又翻江倒海地退了出來。毫不誇張,那天的晚餐他愣是沒怎麽吃下去。視頻裏那些黃澄澄的、形狀莫名、原料難辨的食物,光是看着那個樣子他都下不去嘴,她竟然真敢往嘴裏送。老天爺,你這是給我安排了個什麽樣兒的姑娘?
他點開微信,找到樊施施:你要對我負責
樊施施:???
袁珲:我看你“黑暗料理”那期視頻看得難受,真的,飯都吃不香了
說完,還要發一個委屈的表情包。他跟她聊天是越來越調皮了。
樊施施:那你應該反思一下,自己承受能力怎麽這麽差?
袁珲直接笑噴,這個姑娘,真夠可以的,凡事先從別人身上找問題,絕不內耗。
他笑着打下:你那期“女人村”的視頻呢?不是很早就剪好了?我一直在等呢
樊施施:想了很久,不打算傳了
袁珲詫異:真的假的?
那段“女人村”的視頻,樊施施終究還是沒有上傳。
袁珲提出想看看,樊施施便在微信上傳給了他。看完視頻後,還是給予了他一個小小的震撼。
袁珲:為什麽不傳了?
他想,這個一定會有很好的流量,無論是放在哪個網站,都是很炸裂的素材。況且他心疼她,冒着這麽大的危險,歷經艱辛得來的素材,說棄就棄了,怪可惜的。
樊施施:還是不了
樊施施:總覺得有點愧對她,不想再把她放在網上被人消費了
哪怕,其實是在一個根本無人認識她的國度,她也想奉上一點遲來的尊重。
袁珲想了很久,竟找不出什麽話好說。他只是忽然很想見她,從洛杉矶到大馬士革,他想要去見她。
*
樊施施在大馬士革,不過短短幾天時間,便愛上了這座城市。
這裏的生活遠沒有國內方便,由于剛從戰亂中恢複,再加上美國的制裁,資源顯得緊巴巴的。當地的酒店一般都是兩個小時有電、四個小時沒電,只有超土豪的酒店才會起用發動機,保證全天候供電。
游走在大馬士革街頭,地面鋪的磚石泛起青灰色,水泥路幹涸龜裂,圓頂和尖塔的建築随處可見,被歲月和戰争把顏色洗刷得暗淡。不遠處的清真寺雄偉伫立,昭示着這片土地上往昔的輝煌。
這裏的一切都很慢,仿佛被拖回了20世紀的舊時光裏,刷着層灰撲撲的濾鏡,複古又悠然。氣候也很宜人,七月份的時日,遠沒有想象中駭人的炎熱。
樊施施走在路上,緩慢踱着步,像只好奇的小貓,張望着,用相機記錄下眼前的一切。
她看敘利亞好奇,敘利亞人看她也好奇。一張僅有的東方面孔,走在大馬士革街頭簡直不要太打眼。阿拉伯人甚至比她想象中更熱情,無論男女老少,都忍不住上前打個招呼,看着她手中的相機,還要再沖鏡頭打個招呼。許多人高舉着手機,非要湊近跟她來個自拍合影;明明英語水平十分有限,還在那兒跟她雞同鴨講,說個不停。
樊施施被敘利亞人的熱情弄得哭笑不得,卻也覺十分溫暖有趣。
她在街邊尋了一家早餐店,特來品嘗一下humos——敘利亞十分有名的特色菜。
小店不大,四四方方,店門朝街邊大開,收拾得頗為整潔。老板是個典型的中東人長相,濃密的胡須繞嘴一周,濃眉大眼,高鼻深目,一笑,眼神很熱情。他指了指樊施施,用彈舌音很重的英語問道:“Japan?”
“No!”樊施施搖頭,堅定地道:“China.”
老板點點頭,一手往盤子裏盛着酸黃瓜,一手豎起大拇指:“China , good.”
樊施施笑了,也朝他豎個大拇指:“Syria, good too.”
老板哈哈一樂,嘴邊的小胡子翹起,往豆子上擠一圈乳酪醬,再撒上番茄丁,一盤humos完成,遞到樊施施面前,寬厚的肩膀一聳:“We are in war, but thank Lord.”
樊施施看着面前的humos,一盤糊糊狀的東西,溢出些湯汁,鷹嘴豆混着蠶豆,上面再配上乳酪醬和番茄丁,看起來令人胃口大開。她先捏起一根酸黃瓜,送到嘴裏,一股酸爽透涼直沁肺腑。自從來到敘利亞,她便愛上了這裏的酸黃瓜。
舀起一勺糊糊送到嘴裏,濃香盈滿口腔,鷹嘴豆熬得軟爛,入口即化,番茄丁酸甜解膩,乳酪醬濃郁絲滑,所有的口感和味道彙集到舌尖,給予味蕾一場美妙的盛宴。
她想起老板剛剛那句話:我們還在戰争中,但依然感謝主。
感謝主,感謝他創造了這個世界,雖然讓他們降生在了苦難中。敘利亞人在戰争中磨煉出的超然和樂觀,叫她有一瞬間,也釋然了某些痛苦。
樊施施将一盤humos吃完,心滿意足地放下勺子,掏出手機,發過去一條微信:我喜歡大馬士革
袁珲看到這條消息,已經是六個小時後。他在希爾頓酒店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這沒頭沒尾的一條消息,不由好笑,從被子裏伸出胳膊,開始打字:喜歡它什麽?
樊施施正坐在大馬士革的咖啡館裏,準備像當地人一樣虛度一個緩慢而悠閑的下午。她品一口咖啡,極苦,苦得五官皺起。靠進椅子裏,漫無目的望向街頭,看各色行人走過。
美國這個時候,應該正是早晨吧?
她看一眼微信,對話框裏果然躺着他的消息:喜歡它什麽?
樊施施輕笑,回:喜歡它的溫暖古舊
又接着補充:這裏的人都太熱情了。我吃早餐老板不收錢,吃午餐也不收錢,還好,剛剛咖啡館的人收了我錢
袁珲看着她這句話,莫名覺得好笑,嘴不自覺彎起:可能因為你是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孩兒
樊施施擡頭看了眼對面,面前正坐着一名過來搭讪的阿拉伯男子,還在含情脈脈看着自己。她朝他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低頭回消息:還真是,我就喝個咖啡的功夫,又有一個敘利亞帥哥過來跟我搭讪
袁珲剛把咖啡送到嘴邊,噗地笑出來,連忙放下杯子,飛速回消息:是嗎?那我就假裝相信一下
希爾頓酒店餐廳。鋼琴聲悠揚響起,白茶香淡淡飄散,晨光從玻璃窗灑落,穿馬甲、戴領結的waiter手持托盤來回穿梭,衣着得體的白人們低聲交談。
袁珲坐于其中,叉起一口牛油果沙拉送到嘴裏,細嚼慢咽着,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手機。顏可在桌對面和樂團鋼琴手閑聊天,一邊不時瞄他。
她發現,袁珲最近偶爾會有些脫離常态的舉止,比如演奏時彈錯一個音,比如吃飯時看起了手機……只是很短的一瞬,只是很小的細節,但她就是能精準捕捉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叮~微信又發過來消息,對話框跳出一張自拍:她紮着馬尾,碎發飄在額前,笑容明媚大方,身後是一名年輕男子,胡須濃密,俊朗的眉眼間是亞洲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深邃。
你別說,确實是個帥哥,路上還不可能随便拉來的程度。
樊施施:你就說帥不帥吧?
他盯着手機愣了兩秒,前仰後合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直搖頭。笑聲把對面的同事都定住了,莫名其妙地看過來,尤其是顏可:“你傻笑什麽呢?瘋掉了?”
他擺擺手,示意他們別管他,笑着回消息:他跟你聊什麽了?
樊施施:你知道嗎?□□男人是可以娶四個合法妻子的。他說我很漂亮,他很喜歡我,要娶我做他的第三個老婆。
袁珲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第三個老婆???
樊施施笑了:對啊,他還叫我放心,他的妻子和兒子都不會介意的,會很歡迎我。你說逗不逗?
她回完消息,放下手機,又喝了口超濃苦咖啡,忍不住皺了臉,對面這位自稱艾哈邁德的男子用蹩腳的英語發問:“你覺得如何?美麗的姑娘?”
呵,美麗的姑娘,這大哥到現在連自己名字都還沒搞清呢,這就開始求婚了。
正斟酌着如何回話,微信又來了消息:
袁珲:那麻煩你告訴他,我介意。
她撲哧笑了,咖啡那點苦味徹底散去,在舌根處回甘。
樊施施擡頭,馬尾在腦後甩出一個弧度,笑容明亮:“抱歉,可是我喜歡的男孩兒說,他會介意。”
她忽然想要見他,從大馬士革到洛杉矶,她想要去見他。
她想要看清他的模樣,看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并不在意他的長相,只是想面對面地和他聊天,聽他動人的聲音經由空氣而并非電波傳達到她耳中,直接地、清晰地,毫無阻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