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修)
敘利亞·飄落的國度(修)
“是我。”她聲音依舊冷靜。
“你沒事吧?”那點睡意也被逼去了,他聲音徹底清明起來。
“沒事的,我現在在酒店,剛剪完視頻準備睡呢。”
電話兩端沉默了,誰也沒有說話,只有他呼呼的喘氣聲,很沉,很重。而她,小心翼翼地屏息。
“你……這麽晚了還沒睡?”她試探地開口,問完,又自覺有種明知故問的意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哼。”那邊響起哼笑聲,鼻音濃重。
樊施施卻被他這一聲“哼”,燎紅了耳朵。是愧疚嗎?或許是吧。
“你說呢?”他語氣頗為不悅。
“我說……我應該跟你道個歉,對不起。”
“錯哪兒了?”這下,他竟像個逼問學生的老師了。
她忍不住有點想笑,卻盡力保持嘴角的平整:“錯在不該一整天不回你消息,害你都沒有睡好覺。”
“确實沒有睡好。”他頗有怨念。
握着的手機發燙,她輕輕道:“我知道了,以後一定及時回。”
“嗯。”他輕抿一句,這才問道:“你這一整天幹什麽去了?手機也不看?”
這一問,又勾起白日裏,那些不愉快的見聞。一張張或稚嫩、或蒼老,蘊着苦難的女人們的臉,閃現在她面前。
“我今天去了‘女人村’,心情有點不大好。”她忽然很想同他分享點什麽。
“‘女人村’?”
“嗯,就是‘□□村’的意思。”
袁珲:“……”
這個姑娘是真的牛,什麽地方都敢去。只有他不敢想的,沒有她不敢去的。
“你一個姑娘家,跑去哪種地方做什麽?!”他是真的生氣了。她一個外鄉姑娘,孤身涉險,獨探淫窩,萬一叫人家轉手賣了呢?被扣下了呢?她是真的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嗎?
“想過啊。”她坦然地回應他的顧慮。
袁珲:“……”他再次無語。
“正是因為把最壞的可能性都想過了,所以我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我聯系了前同事托他當向導,還跟大使館報備了,這才敢去的。”
他在那頭不說話了,私心裏還是覺得危險。
袁珲沉默,随即輕嘆口氣:“施施,我們改變不了什麽,不要為難自己。”
“我知道……”她聲音哽咽起來,這句話,無端勾起了她的傷感。曾經,有一位前輩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在她還是個剛入行的小記者時。他把她的新聞稿改得面目全非,樊施施同他據理力争,他說嚴肅地對她說:“你記住,我們什麽也改變不了,只能做好自己該做的。”
什麽是該做的?在報社待久了,她自己也分不清了,也不知道了。所以,她辭職,去做了自媒體。
或許是異國他鄉的深夜太感傷,最容易激起人心底那一點脆弱的傾訴欲。
“你知道嗎?”她深吸口氣:“我大學的時候是學新聞學的,剛畢業工作,就跟每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一樣,覺得自己要大幹一番,要做一個了不起的新聞人。可後來工作中經歷了一些事,我才發現,理想和現實總是背道而馳的。”
她頓了頓,靜夜裏,他的呼吸聲均勻有力,是對她無聲的鼓勵。“後來,我就辭職做了自媒體,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記錄一些事情,真實的,哪怕無人在意的。”
“怎麽會無人在意?你現在可是有二十多萬粉絲呢。”他笑說。
樊施施笑了:“這就是我努力的收獲之一吧。我喜歡走第三世界國家,覺得這裏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更多。我總在想,至少,我的記錄也是有價值的,至少,我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為他們做點什麽。”
她頓住,再開口竟亂了呼吸:“可今天……”她聲音顫抖:“今天……我覺得我傷害了她……我……”
她回想起剛剛在視頻裏看到的:蓋娅坐在床上等着接受采訪,自己卻提議要出去談,她臉上的笑容悄然收起。鏡頭裏只一閃而過,卻深深地刺痛了樊施施。
“當時采訪的時候我嫌髒,我怕髒……我沒有坐在她床邊,而是去外面站着采訪她。我應該……應該坐上去的,我應該坐在她身邊……應該坐下的……可是我……我沒有……”她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哭得說不出話來。
袁珲在電話那頭聽得心一揪,她每哭一聲,就像是在他胸口悶錘了一下。他只恨隔着個電話,只恨不能飛躍印度洋、飛躍喜馬拉雅山脈,輕輕拍拍她的頭,要是她願意,再将她攬到懷裏。
“施施,你已經做得很棒很棒了,有你這樣心意的人都不多了。”他輕聲安撫,溫柔得像一汪水,由電話那頭輕輕漫到電話這頭。
“真的嗎?”她竟露出孩子般撒嬌的語氣,非要跟他再次确認一遍似的。
袁珲又被逗笑了:“真的。”
“施施,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兒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太認真,不似輕佻的調情,更像是嚴肅的許諾,鄭重到叫樊施施聽出了幾分好笑。
她噗一聲,含淚笑了出來:“你別這麽說,容易叫我誤會。”
“誤會什麽?”
“誤會你喜歡我呀。”
她脆生生地,脫口而出,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般。
他不說話了,呼吸時淺時深,像有一根線輕輕扯着她的心,線的那頭是他的呼吸聲。
電話那頭綻出一聲輕笑,像支低沉的夜曲:“那就讓我們把這個誤會,繼續下去吧。”
他說繼續下去,卻又說這是個誤會。他好像承認了,又好像沒有。真該死!這個男人,文字游戲被他玩兒明白了。
*
樊施施在孟加拉的旅程,很快便要結束了。她終于要去往專題系列的第二個目的地——代表着古巴比倫文明的“敘利亞”。
這個地名可謂是國際新聞的常客,尤其是前幾年戰争頻繁的時期。近幾年,敘利亞局勢穩定了不少,但小的襲擊和沖突在局部地區仍時有發生。可樊施施還是毅然決然,踏上了去往古巴比倫的道路。
孟加拉達卡國際機場。
廣播裏響起咖喱味的英語播報,周圍的南亞婦女終于出現了T恤牛仔褲的裝扮,頭上卻依舊裹着紗巾。樊施施在候機室裏剪輯起了視頻,一邊留意着機場廣播,還有半個小時,去往大馬士革的飛機就要登機了。
飛機起飛前,袁珲發給她微信:到了記得告訴我
緊接着,又發來一串電話號碼:這是中國駐敘利亞大使館的電話,麻煩你保存為緊急聯系人,現在立刻馬上
樊施施笑了笑,回他一個:好
知道她敘利亞行程的人不多,僅有的那幾個也被吓得夠嗆,除了袁珲,閨蜜許依冉也是一個。樊施施人還在孟加拉,她就不停地信息轟炸:寶兒,這個敘利亞你就非去不可是嗎?你還真把自己當戰地記者了呀
樊施施回她:那裏現在沒有在打仗
許依冉:反正聽起來還是很不安全的樣子
樊施施:反正危險系數也不比你當律師高多少
她是在說許依冉上次打贏了官司,卻被債權人堵在家門口威脅的事兒。
許依冉:“……”
她無語,只好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其實這些話她都說膩了,樊施施估計也聽膩了,可她還總忍不住叮囑,仿佛就是對她的一種祝福罷。有這麽個驚世駭俗的朋友,她也只能是時時挂念了。
許依冉:再提醒你一句,不要随便搞什麽異國豔遇,小心被騙財又騙色,反誤了卿卿性命
哎,律師做久了就是這樣,懂得成功規避所有風險,可也成功規避掉了所有的romantic。
樊施施輕笑:沒有豔遇,只有crush
許依冉震驚:what?!!什麽時候的事?在孟加拉這個鬼地方能有什麽crush?你別吓我,咖喱風味的男人?不能想象!
她發來一堆誇張的表情包,叫樊施施在對話框裏無從下手,只想翻白眼。
她雖然表現的各種誇張,但其實聽到施施有了crush,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張卿恒走了三年了,她終于又有了重新開始的跡象,一顆心,終于逐漸松動,也許有新的萌芽就在下一秒破土,嶄新的,悸動的。
樊施施正在回複,對面又蹦出來一條信息:難不成是你視頻裏的法國小哥哥?你要是說想睡他,那倒我覺得可以有
樊施施:他可能有點想睡我,但我對睡他,沒興趣
許依冉:……
我k!這個牛逼的女人!
許依冉徹底興奮了:那你這crush得長啥樣?法國小哥哥這樣的都瞧不上了?
許依冉:快!上照片!
樊施施:我也不知道他長啥樣
許依冉:……
她大寫的無語:你連人長啥樣都不知道,就crush了?
樊施施:嗯
…… ……
很好,很理直氣壯,很理所當然。
許依冉:那他做什麽的?
樊施施:不知道
許依冉:“……”
對于這個随性的女人,她是真的服氣。
許依冉沒了脾氣:你連人家長什麽樣、做什麽的都不知道,那你知道個啥?
樊施施:中國人,男,30歲
許依冉:……
許依冉:沒了?
樊施施:嗯
…… ……
很好,很別具一格,很別出心裁。
許依冉:那我請問,這個30歲的中國男人,究竟是哪裏讓你覺得crush了?
樊施施側了側頭,回她: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他聲音很好聽吧
許依冉發一個無語的表情包。
許依冉:寶兒,咱起碼還是得知道對方長什麽樣兒吧?萬一是一個腰間別着鑰匙串、保溫杯裏泡枸杞的中年油膩男呢?
樊施施被她這個形容逗笑了,她實在無法把這個形象同袁珲的聲音聯系起來。
她篤定地回:不會
樊施施:他可能不一定很好看,但一定很有氣質。
許依冉:這你都能聽出來?
樊施施笑:當然,他咬字的方式,說話時的語氣語速,還有言談的內容,都能聽出來質感
那是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只有和他說過話的人才能知曉。
許依冉:你開心就好,期待你們面基的那一天
樊施施:不一定會見面。如果我對他的crush越來越強烈,我會從任何一個地方飛向他身邊。可如果crush越來越淡,我會在可能任何一段旅途中,跟他說再見
許依冉笑了,這真的是很樊施施,風一樣的女子,有着她永遠無法企及的romantic。
*
從達卡到大馬士革,四個小時的飛機,樊施施睡了一覺,又吃了頓面包配烤雞的飛機餐,俯瞰舷窗外一片沙色的土地,在黃沙漫漫的黑夜中,19點34分,飛機終于降落在了大馬士革國際機場。
樊施施取了行李,一名年輕小夥子接上了她,是吳中明幫忙聯系的駐敘利亞的同僚。大馬士革的酒店沒有辦法在網上預定,多虧了這位記者同胞,提前幫她訂好了酒店,又開車将她載過去。在敘利亞,美元被禁止交易,他提前給樊施施換好了敘利亞磅(敘利亞通用貨幣),用最實惠的彙率,防止她被人坑一刀。
樊施施千恩萬謝,又在賬上記了筆人情債。等到達酒店安歇,她方才放下行李,給袁珲報了平安:安全到酒店,一切順利
沒想到,那頭迅速回了消息:安全就好
樊施施詫異了,算算時間,國內比大馬士革早了5個小時,那邊已是深夜兩點,他竟然還在秒回消息?
樊施施:這麽晚了還不睡?
對方丢過來一個定位:[Location:Los Angeles]
袁珲:我們的時差要重新計算了
此時此刻的美國洛杉矶,正是豔陽高照。
樊施施越發詫異了:你去了漂亮國?阿美莉卡?
對方回她:是的,樂團來美國巡演
這個信息量有點大:樂團?你是演奏什麽的?
袁珲無奈一笑:樊小姐,你終于想起來問我了。正式介紹一下,袁珲,杭灣樂團小提琴手,by the way,首席
看給他臭屁的,樊施施笑了:原來你是拉小提琴的?怪不得說話這麽好聽
雖然袁珲并沒有看出這二者間的邏輯聯系。
行李還摞在腳邊,樊施施也不管,屁股往床上一坐,投入地打字:你這人可真有意思,我來敘利亞,你就跑美國,故意跟我做對呢?
對方回:是呀,就跟以前班上那種讨厭的小男生一樣,為了引起女生的注意,故意跟她做對,惹她生氣
樊施施沖着手機直樂:真搞不懂這種小男生都是什麽心理,幼稚死了
袁珲:還能是什麽,因為喜歡那個女生呗
樊施施看着手機屏幕,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仰頭倒到床上,笑得咧嘴,又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兩條腿懸在半空,晃啊晃。
怎麽辦,crush指數,又直線飙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