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輪回
輪回
謝臻取下鬥笠,深深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個苦笑,答非所問:“你怎麽在這裏?”
都已經在這裏了,還扯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唐卿氣急,轉身就走。
謝臻一把拉住了她,低低嘆息:“別走,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不知道怎麽辦?”唐卿冷笑,“我瞧你安排我回京的時候思路倒是很明确。”
謝臻沉默,看着她,眼裏情緒複雜至極,握着她胳膊的手緊了緊。
良久,唐卿冷靜了下來:“你覺得一直瞞着我,擅自替我做決定,就是最好的安排?”
謝臻沉默良久,伸手擦了擦她臉頰的灰塵,開口:“想來你剛才也看清那具彩陶的臉了吧?”
唐卿點點頭。
謝臻接着道:“那其實是我父親。”他頓了下,像是有些艱難地吐出後面四個字,“秦帝秦曜。”
唐卿微微睜大眼,仿佛在說:你在開玩笑?
謝臻忍俊不禁,忽然感覺輕松不少,語氣也沒那麽沉重了。
他道:“那确實是我父親。當初被人用那蟲子暗算,成了彩陶。”
果然。
她當初看野史和壁畫的時候,就覺得這位秦帝死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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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皺眉,想到什麽,從兜裏掏出那封信:“是這個叫阿玘的人暗算的?他到底是誰……”她頓了頓,“不會是蕭家人吧?”
謝臻知道唐卿一向聰明,見她猜到也不奇怪:“不錯。蕭玘是蕭應祖父,曾是我父親伴讀。”
唐卿想起之前看的壁畫。秦帝被滅門時,只有他和伴讀逃了出來,想來感情應該非常深厚,正因為感情深厚,背叛起來才更要命。
“我父親非常信任他。”像是覺得這個稱呼有些別扭,謝臻換了個叫法,“在統一中原後秦帝決意徹底銷毀火.藥的一切資料,為了避免走漏消息引來異心人暗藏,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除了蕭玘。”
唐卿想到那封信的內容。
“後來秦帝以修築皇陵為借口,将那批制作火.藥的術士全都派到了這邊給他修皇陵……當時還鬧了不少笑話,”謝臻像是想起什麽,笑了笑,“當時朝中人以為他老糊塗了,讓一批術士幹着工部的活。随後他派唐将軍——”
謝臻停了下,解釋了一句,“就是你太.祖父。他派唐将軍秘密将火.藥的所有資料運到皇陵,并下了‘焚書坑儒’的死命。”
最後兩個字聽得唐卿渾身一毛。
死命為何?就是完成皇命,自己也得自刎保密。
“那時江南恰有水患,秦帝禦駕親征,随身帶的親信只有蕭玘。當時秦帝念唐老将軍功勳,不忍他獻命,加之赈災地方離皇陵近,便決定自己親自來這裏,親眼看着那些資料焚毀,如此便可保下唐老将軍一命。”
“那時他把赈災事物交給了蕭玘暫管,但沒想到,”謝臻話音一轉,“蕭玘造反了。”
“秦帝不知此事,到皇陵後每日與蕭玘通信,了解水患情況。但——”謝臻輕輕吐出一口氣,“蕭玘在信上塗了蟲卵。那蟲卵細如微塵,肉眼不可察,只需十日便能發育為成蟲。後來——”
他看着唐卿,話語讓人遍體生寒:“帝陵中除了唐老将軍無人生存。”
唐卿打了個冷戰。
謝臻:“唐老将軍出來後,殺了所有傳信的信使,連信鴿都沒有放過,徹底隐匿了皇陵位置——秦帝為了保密,連離開南下隊伍都是讓蕭玘模仿他的筆跡處理公文,傳信也只有特定的幾個人。”
“從此以後,蕭玘因為失去帝陵蹤跡日夜難眠,擔心秦帝沒有完全将火.藥毀去,擔心有人無意中得到火.藥搶了他好不容易奪來的帝位。”
唐卿擡眼看他,原以為會看到痛恨或者諷刺,但謝臻臉上只有一片平靜,淺淡得彷佛在說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唐老将軍料理完那邊事物後,馬不停蹄上京将我救了出來,但為時已晚——我被蕭玘的人下了天下奇毒火離紅,救出來也時日無多。”
唐卿心一抽,抓住了他的手。
謝臻安撫地笑了笑:“大概是不願意秦帝血脈斷絕吧,唐老将軍為我尋來了千年寒魄,将一身內力盡數傳給贈于我,助我抵抗毒性。但火離紅畢竟是天下奇毒之首,千年寒魄和老将軍的內力還是沒能救了我——我一息尚存,卻昏迷不醒,身體也停止了生長。二十年前才徹底蘇醒。”
謝臻:“中間也有斷斷續續醒過,但時間不長,沒多久又會昏迷。而且因為昏迷時間太長,我醒來後很少有之前的記憶,最近才慢慢想起來。”
“那你最後怎麽會變成‘謝臻’?”唐卿想了想,問。
謝臻:“謝家起初其實是秦帝幾位死忠建立。秦帝失蹤後,蕭玘找了個人易容成他,裝成突發心疾而亡的模樣。那幾位死忠不信,一直認為是蕭玘搞的鬼,但蕭玘已經趁群龍無首之時迅速攬權。他們反應過來時蕭玘已經大權在握,朝中聲望極高,難以撼動,于是他們便轉為暗中調查,慢慢發展成了如今的謝家。唐老将軍百年後便将我交給了他們。”
唐卿皺眉:“那他們怎麽對你那個态度?你是秦帝的兒子,按理說應該對你很好才對?”
謝臻笑了笑:“人心難測,最開始那幾人确實對秦帝極為忠誠,只是想查出當年真相,但随着謝家發達,他們兒子在想什麽……誰又知道呢?”
後來的謝家人早就野心勃勃地把目光放在那個位子上了。
他們利用謝臻失憶,不停地給他灌輸“這江山應該是他的,是蕭家奪了謝家江山,殺了他父母”想法,讓他不顧一切複國,而他們就是謝臻複國最有力的支持……他開始被蒙騙,進宮查找“稀土”,可謂是為了“複國大業”鞠躬盡瘁,就差死而後已。
這稀土既指炸.藥,又代指“玺圖”,玉玺是進皇陵的鑰匙,圖是皇陵位置地圖。
現在他們利用謝臻得到了稀土,發現他突然不想複國了,就毫不猶豫派來秦晖滅口。
他只不過是謝家篡位奪權的借口罷了。
這些謝臻沒有細說,唐卿也能明白,她抿抿唇,手緊了緊。
“那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謝臻牽着她往前走,聲音隐含笑意:“我要是說,我想奪回自己的東西呢?”
“現在國泰民安,蕭應這皇帝當得還行。你要是想複國,不得挑起戰争?”唐卿邊走邊翻了個白眼,“瞎折騰,當皇帝有什麽好?我看我得給你洗洗腦子。”
“确實,小卿兒說的有道理,當皇帝哪有當将軍府女婿來的快活?”謝臻笑了一聲,揶揄看她一眼,潋滟眉眼舒展開來,透出種驚人的殊麗,“不過這火.藥還是徹底解決比較好,否則後患無窮。”
唐卿沒來得及對他前半句話作出反應,就被他後半句的話說得一愣:“剛才那個并不是真正的制作圖?”
謝臻微微彎唇:“制作圖怎麽可能放在那麽顯眼的地方?”
“倒也是,”唐卿想了下,确實是這個道理。她沒有猶豫道,“你知道真正圖紙在哪?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謝臻回頭看她,一眨不眨,把唐卿看愣了:“呃,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兩人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
唐卿一下子噤了聲,跟謝臻對視了一眼。
兩人默契地退到了拐角處。
謝臻站在唐卿後面,環着她的腰,注視着她的眼神溫柔至極,又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貪戀。
唐卿絲毫沒有察覺,緊緊看着前方,待來者走進後,臉上露出驚訝。
來的人竟然是數月未見的蕭應。
蕭應并不是一人前來,身後也跟了二十來人,一行人跟謝臻他們之前沒什麽區別,頗為狼狽。
蕭應也是為了火.藥而來?
唐卿難免這麽想。
“進這裏之前,我和蕭應暫時達成了合作,由他拖住謝家人,我趁機找到火.藥制作圖毀了它。”謝臻在她身後解釋。
唐卿回頭,挑眉:“他不怕你私吞?”
謝臻看着有些無奈:“所以他這不是進來了麽。”
說着他從拐角走出,唐卿見此也跟着走了出來。
一隔數月有餘,唐卿再見到蕭應竟感覺他陌生不少,整個人黑了許多,成熟穩重了許多。他以前就喜歡皺眉,現在也許是看了民間太多疾苦,眉間的川字更深了,看着像是心事重重。
大概是唐卿也變了很多,蕭應看着她的目光怔怔的,像是很久很久未見了似的。
大概是又遇到了蕭應,沉寂了許久的系統久違地走起了劇情。但它也是知道它現在跟唐卿關系差到了極點,沒搞那些花裏胡哨的,開門見山:
【護送蕭應出帝陵。任務獎勵:藥包碎片*1,大還丹*1。】
唐卿沒理它。
系統也沒再說話,許是知道唐卿跟蕭應絕無可能了,有些死氣沉沉的。
“還記得我們在桃源村下的棋局嗎?”謝臻垂着眼,輕輕地将唐卿臉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塵擦掉,直到幹幹淨淨的,絲毫沒有顧及蕭應在場。
蕭應見了,抿抿唇,卻也沒說什麽,移開了視線。
唐卿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那是後面謝臻早出晚歸的那段時間,每每回來,只要唐卿沒睡着,就會拉着她下棋,但下着下着,那棋局總會變成同一副模樣。
謝臻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道:“那是這裏的路線圖。”
他說完了,卻沒有松手。在這麽多人面前親親我我,尤其旁邊人裏還有個蕭應,唐卿渾身不自在,剛想說什麽。
謝臻像是早有預料,在她到達忍耐極限前松了手。
“這裏危機重重,不适合陛下久留。小卿兒你先帶他們從這裏出去吧,”謝臻沖她眨了下眼,“我稍後便來。”
唐卿本想拒絕,但看到謝臻給她的暗示,猛然明白了什麽。
如果蕭應也找到了火.藥制作圖,他可不一定會願意毀了它。謝臻意思是先讓她将蕭應支走,由他去毀了那制作圖。
火.藥這種東西,還是徹底毀掉為好。唐卿點點頭:“那你注意安全。”
随後她示意蕭應等人跟着自己,率先走進一個岔路口。
一行人進了甬道後,謝臻注視着唐卿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還是沒有收回視線。
周圍只剩他一人,安靜極了。
謝臻嘴角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他忽然彎腰劇烈地咳了起來,片刻後,鮮血從他指縫溢出。
良久,他苦笑了一聲。
唐卿領着蕭應一行人往出口走,她回憶着腦中那盤棋局,眼前竟很快出現了亮光。
黑暗中待久了,那亮光有些刺眼,唐卿不禁閉了閉眼,同時忍不住回頭。
謝臻還沒有跟上來嗎?
忽然,她鼻翼微微翕動……空氣裏那股火藥味似乎濃郁了些。
蕭應不耐煩催促她:“趕快出去吧,在這裏幹站着幹什麽?”
唐卿擡眼看他。
蕭應目光沉靜看着她,有些不耐煩,似乎沒有什麽異樣。
但唐卿心裏那種怪異感越來越強烈。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蕭應想不到謝臻是去拿火.藥制作圖了嗎?他難道不怕謝臻私吞?
她信任謝臻,蕭應可不會。
那他為什麽這麽淡定,除非……他肯定謝臻根本不會出來!!
唐卿猛然間意識到一個問題。
先前謝臻跟她說秦帝那些事時,一直着重講秦帝要毀去火.藥制作圖,那麽在戰後剩下的那些火.藥呢?去哪裏了?怎麽處理的??
空氣裏那股越來越濃郁的火.藥味就是明顯的答案。
謝臻是故意騙她出來的!!
唐卿雙眼猝然睜大,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就要往裏沖!
而這時,蕭應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急促道:“你去了也是送死,何必呢??”
唐卿冷冷甩開他的手:“與你何幹。”說罷便越過他往裏跑。
“把她攔下!”
周圍一圈黑衣人依言将唐卿團團圍住。
唐卿心裏越發焦急,快速看他一眼:“你确定要跟我耗下去?耗下去你也跑不了!身為皇帝,你想想你身上的責任!”
她後面那句話讓蕭應一顫。唐卿見此越過衆人頭也不回地沖進幽深的隧道裏。
身為皇帝,你想想你身上的責任。
身為皇帝,你想想你身上……
身為皇帝,你想想……
身為皇帝……
……責任。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仿佛魔咒般在蕭應腦海裏回蕩,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絞痛湧上心頭,他愣愣地按住了胸口,哪裏毫無感覺。
這股絞痛不知從何而起,卻來得劇烈兇猛。他聽見“啪”一聲,腦海中仿佛有什麽破裂,洶湧繁蕪的記憶頓時湧了出來。
謝臻瞞了唐卿一些事。
這座帝陵牆壁裏其實塞滿了密密麻麻的火.藥,都是戰後剩下的。
光焚書能用幾天呢,秦帝當初之所以會在這裏逗留,就是因為帝陵未竣工,剩餘的火藥沒完全串聯好。
他在給唐卿說這些事的時候,故意把重心偏向制作圖,讓她忽略的這些。
秦帝既然決定要徹底抹去火.藥存在,必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只是後來未來得及引燃就被暗算。
像是天有輪回,報應不爽。秦帝創造出火.藥是罪孽,而這個罪孽終将在他唯一的兒子手裏終結,連帶着他兒子的性命。
身處在這座帝陵中心的謝臻其實很平靜,他已經安全地把唐卿送了出去,想必蕭應也不會讓她回來。
他臉色非常蒼白,手卻很穩,将那些複雜的引線一根根串聯,确保沒有遺漏。
其實躺了一百來年的人怎麽會有一個好身體呢?他身體大部分機能已經在火離紅與千年寒魄的拉鋸中破壞,即便出去也活不了多久。
這是他恢複記憶後才明白的事。謝家給他服了猛藥,透支生命讓他能短時間內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他在桃源村剛剛蘇醒時,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刻意跟唐卿拉開距離,但還是失敗了,他沒有忍住。
謝臻穿完引線,輕輕嘆了口氣,殊麗秾豔的眉眼都壓不住那抹蒼白病弱之色。
按時間,她應該已經出去了吧?
謝臻擔心他們還沒走遠,便多等了一會,後面終于拿起火折子。
不能再拖了,再拖她就要發現異常了。
就在他剛剛要點燃引線時,忽然傳來一道喘着氣,微微啞的聲音:“你是不是以為我怕死?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傻子??你是不是以為你這樣很偉大???”
謝臻手指一頓,猛然回頭,橙紅色火光裏,唐卿面無表情看着他,大顆大顆淚珠卻從眼眶洶湧而下。
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謝臻從沒見過她哭,他心一顫,忽然間難受起來。
她聲音裏帶了喑啞的鼻音:“謝臻,你騙我,我還能等到你提親嗎?”
謝臻劇烈地咳了起來,鮮血無法抑制從指縫間溢出,過了會,顫抖着手指,道:“對不起。”
蕭應被屬下從甬道裏拖了出來。
他們剛剛走出數餘丈,身後忽然轟隆一聲,滔天的濃煙拔地而起,整座山仿佛地震般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這比地震更恐怖。
這座山像是個基底塌陷的糕點,山頂完全凹陷下去了,山腰徹底四分五裂,無數巨石滾過東倒西歪的樹木,兇猛地像山下砸來;除此外,洶湧的火光從帝陵內部竄出,迅速向四周蔓延,不一會功夫變将周圍染成了橙紅色。
黑衣人護着蕭應狼狽地躲避來自四面八方的亂石和樹木,總算有驚無險到了一塊安全區域。
蕭應怔怔看着那片火光,腦中忽然傳來系統的聲音。
這系統聲音跟唐卿系統一模一樣,它有些萎靡:“宿主,對不起,我還是失敗了。”
良久,蕭應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為什麽,重新來過了兩次,結局還是這樣?
為什麽第一世、第二世甚至是第三世,都是以唐卿和謝臻雙雙死亡而告終,而他永遠也挽留不住唐卿?
蕭應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眼裏卻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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