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青白病弱的面孔, 隐藏在一片陰影中晦澀莫名。
沈聽肆長久的沒有說話。
風好似也靜了下來,整個房間寂靜的有些可怕。
在一片安靜中,9999心中都莫名的浮現了一縷寒意, 總覺得眼前的宿主有些不太對勁, 可要是說出究竟哪裏不對勁, 它又說不出來。
9999努力的活躍着氣氛, 【沒事的,宿主, 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可以想辦法給它破壞掉,一定會有辦法的。】
沈聽肆卻突然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緩緩擡起頭來, 看着屋外明媚的陽光,那雙一向宛若琉璃一般的眸子卻冰冷如寒冬,其中夾雜着9999看不懂的深沉。
9999小心翼翼的試探,【宿主, 你還好嗎?】
它真的懷疑它的宿主下一秒就要吃人。
可此時的沈聽肆卻突然彎起眉眼笑了笑,恍若寒冰碎裂,春暖花開,“自然是沒事的。”
9999:……
越發覺得滲人了, 怎麽辦?
9999始終不放心沈聽肆, 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觀察着對方的一舉一動,可沈聽肆卻完全像是個沒事人一樣。
沈聽肆就如原主那般的無所事事,每日裏東逛逛, 西轉轉,在時不時的到賭坊裏面去賺點大洋, 日子過得仿佛既悠閑又惬意。
如果沒有因為戒斷反應而難受無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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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關系, 沈聽肆能忍。
萬事萬物,此間欲望, 忍忍也就過去了。
當然,除了這些以外,他還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寫文章。
事情的起因還得是從沈聽肆剛剛穿來時給了兩塊大洋的那名男童說起。
那是破譯出東瀛人缺少活體研究電報的第三日。
這種做活體研究的地方一定是十分隐蔽的,沈聽肆也不知道究竟在哪裏,而且這種機密也不是他想打聽就可以打聽出來的。
沈聽肆只能先将這件事情壓在心底,看看能不能有什麽別的解決方法。
那天他如同往常一樣的去賭/博,為了能夠持續性的薅羊毛,沈聽肆沒有在如同穿來的第一天那樣一次性贏了大批的大洋。
而是輸的次數多,贏的次數少。
雖然如此,但是将所有的大洋加在一塊,終究還是贏了的。
只不過是旁人都未曾注意到罷了。
沈聽肆小賺一筆,離開賭坊的時候,意外再次碰到了那個男童。
男童看到沈聽肆很驚喜,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大爺。”
沈聽肆揉了揉他有些幹枯毛躁的頭發,“最近過得怎麽樣?”
“比之前好太多了,”男童笑着點頭,“自從大爺您讓賭坊的人攔着我爹不讓進去以後,我爹就不賭了,但是又迷上了喝酒,只不過喝酒花不了多少錢,我和我娘現在都能吃飽飯了。”
雖然他爹還是一如既往的讨厭,經常搶了他和娘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去買酒喝。
但是比起在賭坊輸到要把他這個兒子都給賣了去換賭資,喝酒就真的算不上什麽大事了。
他經常在這附近賣報,但是之前都沒有碰到過幫助了他的大爺,他一直想要報答沈聽肆來着。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男童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的。
男童站得板板正正的,身上的衣裳雖然破,但卻洗的很幹淨,露在外頭的腳趾頭縫裏面也沒有泥。
因為長年累月的在外頭賣報紙,風吹日曬的,男童的一張臉曬得格外的黑,他笑起來的時候,趁着那口牙白的仿佛是剛剛做出來的新鮮豆腐一樣,“大爺,你可以叫我小柱子。”
他說着這話,将自己的一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後從一臺報紙的中央取出了一份嶄新的,沒有絲毫折痕的報紙,雙手捧着遞給了沈聽肆。
沈聽肆接過,随後掏出一枚大洋準備給他,可小柱子卻連連擺手拒絕,“不要錢的,送給大爺。”
“而且這一份報紙根本賣不了一個大洋,我知道大爺是想要幫助我。”小柱子擡着頭腦袋,那雙宛若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沈聽肆。
那裏面有堅定,有向往,卻唯獨沒有對生活的絕望。
随即他彎着眼睛笑了起來,小小的眉眼彎成了一新月,裏面閃着細碎的光芒,“我每天賣報的錢可以養活我和我娘,不需要大爺再破費了,我就是想要送一份報紙給大爺,謝謝大爺之前的幫助。”
那兩個大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讓他還上了欠下的房租,還給生了病的娘抓了一副藥。
現在他和娘的日子越過越好了,他娘告訴他要知恩圖報,他不能因為大爺善良,就一次又一次的從大爺這裏拿錢。
他有手有腳錢,他自己能賺。
八歲的男童,身上挂着破舊的布包,裏面裝着嶄新的報紙,懷揣着對生活的希望,一本正經的拒絕了沈聽肆的幫忙。
他說的話樸素至極,并沒有像那些吃過洋墨水的文人一樣包含着什麽大道理,卻無端的讓沈聽肆沉默了起來。
沈聽肆點點頭,将保紙妥善的收好,微微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和小柱子平齊,“那我也謝謝小柱子,希望你今天所有的報紙都能夠賣出去。”
得到了恩人美好的祝願,小柱子開心極了,手裏揮着報紙,一蹦一跳的往外跑。
“賣報!賣報!青年日報‘下水道藏屍案’更新啦!”
“大家快來買呀!”
“下水道藏屍案?”沈聽肆來了興趣,就直接在路邊上打開報紙看了起來。
當将報紙上面更新的內容全部看完以後,沈聽肆一時之間有些無言。
現在的報紙是知道怎麽樣取一個爆炸性的标題吸引讀者去看的。
“下水道藏屍案”這個标題一看就和破案有關,很多人都會下意識的想要去瞧一瞧究竟是什麽人被殺了,而兇手又是誰。
可結果這就是一個披着殺人案件皮的情/色小說。
講述的是一個女子和奸夫偷情,被丈夫發現,然後兩個人合夥殺了丈夫,最後,将丈夫的屍體剁成一塊一塊的埋在下水道裏的故事。
但是整個篇幅中關于女子和奸夫作案的動機和手法卻少之又少,大部分講述的都是女子和奸夫的偷情內容。
用詞格外的旖旎,尺度也格外的大。
可就是這樣的一部充滿着情/色味道的小說,卻擁有着非常好的銷量。
沈聽肆回家以後,讓下人将最近市面上賣的比較好的報紙全部都給收集了起來。
然後開始徹夜研究。
9999一時之間又被自家宿主這種“敬業”的精神給弄無語了。
【你就不能白天的時候弄嗎?!!!】
【現在是晚上,天黑了!要休息呀!】
但很可惜的是,9999的關心絲毫沒有起到作用,沈聽肆只覺得它吵鬧,【你有沒有覺得你有點吵?】
大晚上的,這麽嘶吼真的很容易把耳膜給震破的。
9999委屈極了,它只不過是擔心自家宿主的身體罷了,可宿主不僅不體諒他,竟然還嫌它煩。
它的命真的好苦……
【嘤嘤嘤……】
9999說話的嗓音帶着一股機械之感,當它夾着嗓子開始假裝哭泣的時候,那簡直宛如魔音貫耳,就算沈聽肆努力的想要忽略掉9999的聲音,靜下心來看看報紙上面的內容。
可奈何9999本身就存在在他的腦子裏,這聲音根本沒有辦法被忽視掉。
沈聽肆頗感到無奈,直接拿出殺手锏來威脅,【你再嚎一句,你信不信我不做任務了?】
9999:【……】
不帶這麽玩的,誰家好人發出這種威脅啊?!
可9999深知自家宿主執拗的性格,它知道,如果自己依舊如此的話,沈聽肆真的很有可能會直接罷工。
最終的結果就是9999選擇了妥協,【我閉嘴,我閉嘴還不行嘛……】
沒有了吵鬧的聲音,沈聽肆終于可以靜下心來研究報紙了。
桌子上擺了厚厚一疊的報紙,全部都是銷量數一數二的。
沈聽肆翻了幾個小時,将每份報紙上所有的文章全部都看了一遍。
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當下的人喜歡看的還是各種稀奇旖旎的愛情故事。
那些歌頌國家的,試圖警醒世人的內容,一般都出現在幾乎沒有什麽銷量的雜志和報紙上。
這其中除了因為現在整個北平都幾乎在東營人的控制之中以外,還有一部分因素是沒有什麽人看。
而那些講述家庭倫理的,情/色/豔/俗的,更多自願在叩摳君羊武二四舊零八一久爾女妖精愛上男書生的,卻格外的受世人的追捧。
一個想法漸漸的在沈聽肆的腦海當中浮現。
他或許也可以通過寫文章,将東營人進行活體實驗這件事情,柔雜進愛卿小說當中來。
而且他需要選擇一個有影響力的,銷量十分好的報社去投稿。
東營人也是會看報紙的,原主曾經去過平川大佐的辦公室,他辦公室的桌子上面就放着很多當下十分熱門的報紙。
沈聽肆相信,按照平川大佐這種謹慎的性子,一旦在報紙當中看到了有關于他們所做的人體實驗的隐喻,一定會安排人調查的。
等那個時候,他只需要偷偷跟着對方,說不定就可以知道人體實驗的研究基地的所在地。
只不過……
他曾經雖然寫了很多的文章,卻也從未寫過這種小說,一時之間竟有些無從下筆。
又是一夜坐到天亮,沈聽肆面前的那沓信紙上,終于落下了幾個鋼筆字:美貌少婦和東瀛大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9999在一旁拍手稱贊,【宿主,你這個标題起的還真是夠吸引人。】
東瀛大佐,就差點兒指名點姓的說是平川大佐了。
沈聽肆對此不置可否,只是輕輕笑了笑。
如果不如此明顯,又怎麽能吸引到平川大佐呢。
具體的內容慢慢構思吧,昨日盛家已經遞了帖子,今天盛父盛母會帶着盛子昂親自來上門賠罪。
只不過……
究竟是賠罪還是徹底的把人得罪死,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
沈聽肆還在吃早飯的時候,就有下人人來報,說盛家來人了。
傅烆這個掌家人不在,張婉容和傅雲禾又都是格外溫婉腼腆的性子,沈聽肆擔心他們會受到欺負,三兩下解決了早餐,急匆匆的趕到了前廳裏去。
沈聽肆到的時候,盛母正在拉着張婉容的手說話,“我家子昂,這出去兩年把心都給玩野了,對于那個什麽阮,其實也就是圖幾分新鮮而已,出國留洋的小姐太少了,子昂覺得有意思,其實啊,他對于那個什麽阮根本就不喜歡,他只是現在還沒有意識到。”
盛母一邊說着話,一邊拍着張婉容的手背,全然一副親親好姐妹的模樣,“你放心,我以後絕對不會讓那些夕陽的玩意兒再迷了子昂的眼,還是雲禾更加适合做我們盛家的兒媳婦。”
在盛母看來,盛子昂這就是到了叛逆期了,想要跟着父母對着幹,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能耐。
可實際上,他年紀還小什麽都不懂,自以為把新鮮感當成了愛情。
盛母覺得只要盛子昂娶了傅雲禾,明白了身邊有一個可心人知冷知暖的日子會是什麽樣以後,就會把那個阮泠冉給忘了。
“而且啊……像雲禾這麽懂事的姑娘不多了,”盛母說着這話,還側頭看了一眼傅雲禾,眼睛裏面全然都是贊賞,“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退親的,主要是想要早點把雲禾娶回去,讓我家那臭小子收收心。”
盛子昂瞪大了眼睛,只覺得格外的離譜。
明明從家出發之前,盛父和盛母都說是來退親的,可現在怎麽又變成要結親了呢?
盛子昂跪在地上,氣的兩側的腮幫子鼓鼓的,他正要站起來說話,可卻又被盛父給喝退了,“你給我閉嘴!”
這幾天盛父收走了盛子昂身上所有的大洋,還嚴格要求盛母也不許給他一個子兒,原以為自小養尊處優的兒子,在經歷了這樣一番困難的生活以後會向他們低頭。
可沒想到對方還是那個犟脾氣,咬死了牙關就是不娶傅雲禾!
盛父皺着眉頭,上去對着盛子昂的屁股就是一腳,“還不趕緊向雲禾道歉?!
盛子昂跪在那裏不吭聲。
他自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什麽,他不想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回家,為了避免結為一對怨偶,最好的辦法就是退親。
盛父幾乎要被自己這個兒子氣死,眼瞅着他又要一巴掌打過去,傅雲禾卻突然開了口,“大哥已經答應了要退親了,我不嫁的。”
這是傅雲禾長這麽大,頭一次主動提及自己的親事。
她心裏無比的明白,盛子昂不愛她。
兩個沒有感情的人,強硬的湊在一起,是絕對不會有好結果的,她不想自己的後半輩子都活在怨怼當中。
大哥說了,她不想嫁可以不嫁的。
只要她不想,就沒有人可以逼她。
這話一出口,就連盛子昂都愣住了,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之間瞪大了眼睛,往前湊了湊,“你說什麽?”
“我妹妹說她不想嫁給你了,你聽不懂嗎?”沈聽肆大踏步走進來,居高臨下的看着盛子昂。
現在的這個時代稍顯的有些畸形,舊式的人家依舊以女子纏足的三寸金蓮為美。
像傅家,盛家這種祖上原本在封建制度下有高官的,更是如此。
沒有纏足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嫁進去當大房,頂多當個姨太太。
可在一些新派的年輕人的眼中,小腳是陋習,是糟粕,是要被摒棄掉的。
這小腳的陋習,原本就是為了迎合一些男人們畸形的審美,才硬生生将女子原本漂亮的雙足變成了殘疾。
可現在又是這些男人們,厭惡小腳,摒棄這些纏足的女子,甚至還有人大肆的寫文章來抨擊她們。
可她們有何錯之有?
她們本是受害者。
盛子昂嘴上說的冠冕堂皇,說傅雲禾是舊式的老派女子,跟不上他的新式思想,厭惡傅雲禾的那雙小腳。
可他真的只是厭惡那雙小腳嗎?真的厭惡這種舊式的制度嗎?
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麽又做着高高在上的少爺,由着那些下人伺候他呢?
說到底,他厭惡的不過是,解開裹腳布以後看到的畸形醜陋的腳罷了。
這男人可真沒品。
想要退婚,提前和父母商量好,拿着信物,大大方方的上門退親,沒有人會因此而生氣。
可他偏偏不,瞞着父母,帶着所謂的女朋友,專門挑了傅家能做決定的男丁都不在的時候上門,算準了張婉容和傅雲禾母女兩人好拿捏。
還話裏話外的看不起傅雲禾,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沈聽肆走過去,安撫的拍了拍傅雲禾的背,“放心,大哥給你做主,絕對不會讓你欺負了你去。”
這話一說出口,盛父瞬間就變了臉色。
他知道,這件事情恐怕沒有辦法輕而易舉的解決了,說不定他們盛家還要大出血。
盛父狠狠的瞪了盛子昂一眼,只覺得自己養了一個敗家子出來。
沈聽肆沒有在空位上坐下,而就站在原地,站在傅雲禾的前面,那雙眸子淡淡的掃視過花廳裏的所有人,目光最後落在了跪在正中央的盛子昂身上。
“就先起來吧,免得傳了出去,說我們傅家欺負了盛家少爺去。”
“欺負”兩個字被沈聽肆咬的格外的重,讓盛子昂莫名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他愣在原地,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謂。
盛父眉頭微鎖,“沒事,讓他跪着去,剛好可以好好的醒醒那個滿是漿糊的腦子,一天到晚的光想着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冉冉才沒有不守婦道!”盛子昂聽到盛父說自己的心上人,一下子就忍不住了,“那只是正常的社交,冉冉是自由的,她想做什麽事她的事,我不允許你這樣說她!”
“逆子!”盛父氣的額頭青筋直跳,“你聽聽說的什麽話!”
盛母也在一旁幫腔,“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街上亂逛,甚至還和男人有說有笑的去飯店吃飯,這不是不守婦道是什麽?”
她好似會變戲法一樣,在提到阮泠冉的時候還一臉怒氣,可轉眼間又沒開玩笑了起來,“還是雲禾這樣的姑娘好,知道顧家,安分守己,不像某些人……”
盛母拖長了尾音,語末還冷冷的哼了一聲。
“我說了我不娶!”盛子昂忽然努了,猛地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或許是因為跪的太久雙腿發軟,整個人踉跄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他紅着一雙眸子,裏面的怒火幾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給灼燒殆盡, “來之前你們明明答應過我,就是來退親的,為什麽說話不算話?!”
他單手指着傅雲禾,厭惡之色溢于言表,“你們要是覺得她好,那就讓我爹把她娶了,我不介意多個小媽……”
“放肆!”不等盛子昂将話全部說完,盛父就沖過來一巴掌打在盛子昂的臉上,整個人氣的渾身顫抖,“你瘋了不是?!”
盛母心疼兒子,可卻也不敢去欄,只坐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沈聽肆。
這話實在是有些侮辱人了,傅雲禾即便拼命捂住了嘴巴,可依舊從手指縫裏傳出了幾聲細細的嗚咽。
沈聽肆冷笑了一聲,“盛大少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吃了幾年洋墨水,就有點找不着北了。”
盛父心中一驚,明白沈聽肆這回是真的生氣了,瞪了盛子昂一眼,讓他不要再說話後,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幾分讨好的笑,“子昂還小,不懂事,胡說八道的,我替他給賢侄賠個不是,賢侄可千萬別介意。”
盛子昂人傻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展開。
明明他們盛家産業比傅家多的多,可他爹為什麽要對沈聽肆這麽一個晚輩卑躬屈膝?
“爹……”盛子昂看不下去盛父這副态度,想要勸,卻又被盛父吼了一聲,“我讓你閉嘴你聽不到嗎?!”
沈聽肆似笑非笑的看着盛父,說出來的話也是充滿了嘲諷,“二十多歲的孩子還真是年紀小呢,雲禾今年才不過十七歲。”
這話幾乎是堵死了盛父,讓他的一張老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我之前就說過了,”沈聽肆看了一眼盛子昂,“君既無情我便休,盛大少有了心上人,又何必要繼續耽誤雲禾,就算勉強結了親,雲禾嫁過去又怎會不受委屈?”
“退了便退了吧,”沈聽肆輕輕拍了拍傅雲禾的手臂以示鼓勵,“我們雲禾也不是非得在盛大公子這一棵樹上吊死。”
傅雲禾擡起那雙微微泛紅的眼,滿帶着不安,但在此刻,卻被沈聽肆給安撫了下來。
她眼底不受控制的凝起了一層水霧,嘴唇蠕動着,輕輕喊了一聲,“哥哥……”
傅雲禾悄悄攥着沈聽肆的衣角,用無比依賴的目光看着這道清瘦,卻又高大的背影,一股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從心底升起,頓時就覺得什麽都不怕了。
盛父也知道自己的兒子的所作所為太過分了些,如果自己有個女兒的話,是絕對不會嫁給他的,沈聽肆所說的話,他也能夠理解。
可一想到要斷了和傅家的這門親事,盛父就忍不住的有些憂心。
他總覺得,雖然現在的沈聽肆看起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等他走出傅家的大門開始,肯定是要出手對付他們盛家的。
為了能夠少出一點血,盛父決定主動出擊。
“既然如此,”盛父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這婚事就退了吧。”
他将原本準備好的信物拿了出來,雙手拿着放在了沈聽肆面前的桌子上,态度那叫一個誠懇,“這是當年兩家定親時候的信物,現在物歸原主。”
那是半枚打磨的十分精致的玉佩,上面雕刻着鳳凰的圖案,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沈聽肆點點頭,随後對張婉容道,“娘,将我們的那半塊玉佩也拿出來吧。”
當年結親的時候應該是許了龍鳳呈祥這樣的好寓意,所以傅家手裏的半塊玉佩是一個龍形的圖案,和盛父拿出來的那半塊拼接在一起,正正好好能夠拼成一塊完整的。
張婉容有些遲疑,“真……真就退了?不等你爹回來嗎?”
幾十年女德的思想根深蒂固,讓張婉容在盛擎不在家的情況下,根本不敢做出什麽大的決策來。
相關于女兒後半生的幸福,這麽大的事情,即便是兒子已經做了決定,可她還是非常的躊躇。
擔心等到丈夫回來以後會責怪自己和沈聽肆。
“沒事的。”沈聽肆知道自己想要徹底的把張婉容的這種思想掰正過來是非常困難的,也不強迫他能夠這麽快的認清楚盛子昂的德行。
他只是簡單地陳述着事實,“等爹回來了,我自會去和他分說,更何況,如果爹現在在這裏的話,定然也會同意退了親的。”
畢竟是盛家理虧,趁着這個機會,他們可以從盛家身上薅下來好大一波的羊毛。
商人重利,盛擎不傻,一個女兒的幸福,于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重要的是這個女兒能不能帶來利益。
看沈聽肆将盛擎給搬了出來,張婉容只能同意,“那好吧,只不過那玉佩我沒有帶過來,稍等一下,我現在去取。”
盛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盛母,希望盛母能将張婉容先給哄開心了,“就算咱們這親結不成了,但咱們兩家之間的情分可不能散了,尤其是你們倆的姐妹情,這都幾十年過來了,可不能因為小孩子就鬧矛盾。”
畢竟沈聽肆就算是再想要為傅雲禾出氣,可終究也得考慮張婉容這個母親的心情不是。
盛父支招道,“你去陪着一塊兒吧。”
盛母立馬喜笑顏開,高高興興的挽着張婉容的手臂,“走吧,我陪你一起去取那玉佩。”
張婉容不擅長拒絕人,更何況盛母又笑意盈盈的,“那……那好吧。”
一下子走了兩個人,花廳裏面立馬安靜了許多,盛父心懷忐忑的問道,“不知賢侄接下來對于兩家的生意有什麽打算呢?”
他們兩家結親這麽多年,很多生意盤根錯節,相互交疊在了一起,如果是想要一下子全部分開的話,勢必是要傷筋動骨的。
而且當年的時候,傅家比不上盛家,所以兩家合作的生意基本上都是盛家做主。
雖然現在明面上依舊是盛家做主,實際上,真正有話語權的還是傅家。
畢竟北平那麽多的生意人也不都是傻子,整個北平所有的商會想要生意興隆,不出什麽意外,全部都得掏錢來好好的孝敬平川大佐。
而沈聽肆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平川大佐。
看似這些人都是在給盛家方便,其實真正方便了的,是沈聽肆背後的人。
沈聽肆皮笑肉不笑,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反問道,“不知盛伯父以為呢?”
盛父咬咬牙,試探着開口,“兩成利,如何?”
原本的生意,盛家和傅家是六四分,盛父讓出來兩成利,分成還是□□,只不過拿六成的變成了傅家而已。
沈聽肆卻勾着唇笑了笑,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盛伯父,您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盛家這麽欺負人,讓出這麽點利益就想要他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可當真是太過于天真了些。
“那個……”盛父用力的搓了搓手,強忍着肉疼的感覺,“三成呢?不能再多了。”
就因為盛子昂這個逆子,他就要平白的讓出一半的利益去,這和直接拿刀子割他身上的肉有什麽區別呢?
沈聽肆依舊笑意盈盈,說出來的話,卻讓盛父心驚肉跳,“四成。”
就算盛家只拿二,那也是賺的,更何況,盛家除了和傅家合作的産業以外又不是沒有旁的生意了。
盛父一顆心都有些涼了。
二成的利,給下面的人發了工資以後,那基本上就不剩下什麽了。
感情他就是白給傅家打工呗?
可他沒有那個資本和沈聽肆叫嚣。
只能咬着牙答應下來,“行,就四成。”
“好說,好說,”沈聽肆親自給盛父倒了一杯茶,雙手捧着地了過去,“買賣不成仁義在,更何況咱們也沒有到那個份上,盛伯父,請喝茶。”
盛父端着杯子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顫抖,滾燙的茶水滴落出來,燙的他的手背發疼,可卻不及心裏的苦澀萬分之一。
他真的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生出來盛子昂這麽一個兒子來當讨債鬼啊!
盛父氣鼓鼓的看了盛子昂一眼,只恨不得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盛子昂卻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沒有明白他們口中所說的兩成利,四成利是什麽東西。
畢竟盛母疼兒子,之前從未讓他沾染過這些,還想着等到他留洋回來以後再把盛家的生意交到盛子昂的手裏。
結果現在倒好,出去兩年別的沒學,倒是把兒女情長弄得比誰都順溜。
這邊說好了利益相關,那邊盛母和張婉容也拿着另外半塊玉佩回來了。
将那半塊龍形的玉佩還給盛家,沈聽肆便直接開始趕人,“盛伯父,盛伯母還是趁早回去吧,否則晚了,家裏面的廚子做的午飯可就要涼了。”
傅雲禾下意識的看了看那才升起來沒多久的日頭,突然捂着嘴巴輕輕笑了起來。
才剛剛吃完早飯沒多久呢,距離吃午飯的時間最起碼還有兩三個小時,大哥說這話可真是不客氣。
盛父一張臉漲的通紅。
他活了這麽大年紀,還是頭一次被主家如此趕客的,但畢竟理虧的是他們,他也不好說什麽。
“賢侄說的是,那我們就告辭了。”說完,盛父一把拽過盛子昂,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盛母也是一個裹了小腳的女人,她根本追不上走得飛快的那兩個大老爺們,“那你們等等我啊……”
一雙小腳跑得東倒西歪,好幾次都差點摔倒。
張婉容有些看不下去,吩咐丫鬟去将盛母攙着,“到門口了給盛夫人叫輛黃包車。”
那丫鬟應下,擡腳就要去追,沈聽肆又給了她兩塊大洋,“剩下的錢就自己收着吧。”
“謝謝大少爺,謝謝大少爺!”兩個大洋,可是她一個月的工資啊!而且叫黃包車能花幾個錢?那丫鬟頓時激動無比,就差跪下來磕頭了。
沈聽肆揮了揮手,“快去吧。”
他轉過身來,又看到傅雲禾一直緊盯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半枚玉佩在看。
“怎麽?”沈聽肆走過來坐在她對面,似是調笑一般的開口,“舍不得?”
傅雲禾立馬漲紅了臉,“怎麽可能?!”
“我才沒有。”
這幾日她也想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或許她對于盛子昂的也不是愛情,只是自小就習慣了聽從父母的話,父母說盛子昂是她未來的丈夫,她也就認為盛子昂是她未來的丈夫了。
她或許,根本就不懂何為情愛。
沈聽肆也不再繼續逗她,“這玉佩,你打算怎麽處理?”
傅雲禾搖了搖頭,眼底浮現出一抹茫然之色,“我不知道。”
沈聽肆将玉佩收了起來,“既然如此,那就交給哥哥來吧,改天去找個當鋪,把它當了,換來的錢以後給你留作嫁妝。”
傅雲禾嗔了沈聽肆一眼,沒有多少力氣的反駁,“我以後不嫁人的。”
“不嫁就不嫁。”沈聽肆對此全然贊同,一個女子的人生,不只有嫁人這一條路可走。
在送傅雲禾回去的路上,沈聽肆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溫柔的問了一聲,“雲禾,哥哥教你識字好不好?”
傅雲禾驚呆了,她似是有些猶豫,又似是有些激動,種種情緒交織在那雙秋水瞳中,複雜極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磕磕絆絆的開口,“可……可我是個女子,怎麽能讀書識字呢?”
現在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女子還都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
裹小腳,學女紅,長大之後找個男人嫁出去,然後為了那個男人生兒育女,家裏家外兩手抓,到最後落得一個好媳婦的名聲,似乎就是女子一輩子的追求了。
沈聽肆做任務的上個世界是純粹的封建社會,而且內憂外患,就算是他想要做思想改革,憑他一個人也不可能對抗根深蒂固的封建君主制度。
可這個世界不一樣,已經有不少的女性覺醒了意識,不再将自己的一生看作是一個男人的附庸。
她們像男子一樣進學堂,學知識,闖出一番自己的事業,擁有別具一格的新的人生,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別的女子可以,傅雲禾自然也可以。
沈聽肆側過身,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深深的映到傅雲禾的眼底,裏面含着鼓勵和期許,“女子又如何?誰說女子不能讀書識字了?”
為了能讓傅雲禾安心,沈聽肆特意拿了阮泠冉來舉例子,“就比如阮姑娘,你前幾天也見過她了,她像盛子昂一樣去國外念了書,留了洋,她甚至都沒有裹小腳。”
看到傅雲禾心态開始産生變化,沈聽肆繼續說道,“現在是新時代了,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可以做,你常年的在府裏面未曾接觸過外面,現在就算結了婚,也是可以登報離婚的,一個女人不一定非要一輩子綁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傅雲禾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大眼睛裏面充斥着濃烈的不可置信,“竟然還可以離婚?!”
沈聽肆輕輕笑了笑,應聲道,“這是當然了,只要日子過不下去就可以離,沒什麽好丢臉的。”
“而且你識了字,就可以看懂報紙,進而可以更加的了解這個時代。”
沈聽肆微微嘆了一聲,“雲禾,哥哥并不是說讓你讀書識字是為了去做學問,闖出一番大事業來,而是通過讀書識字,你可以有更廣闊的認知,有獨屬于自己的思想。”
“讀書可以明理,讓你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可以讓你找到你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這番話傅雲禾聽得有些雲裏霧裏的,那雙眼睛裏面沉着一分迷茫之色,但她知道哥哥是為了她好,絕對不會害她。
傅雲禾重重的點點頭,“好!那我跟着哥哥念書!”
原本是要回傅雲禾院子裏的兄妹二人頃刻之間調轉了方向,一頭紮進了沈聽肆的書房裏去。
原主傅青隐當年啓蒙用的書籍還在,雖然舊了一些,但上面的字都還是清楚的。
這是一年級的國文課本,白話文還沒有完全普及,因此這本書上是半文半白的。
但講述的內容都非常簡單,學起來也不吃力。
沈聽肆拿着書,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學生入校先生曰……”
傅雲禾乖巧的坐在旁邊,跟着沈聽肆念,“學生入校先生曰……”
一邊教傅雲禾識字,時不時的又到平川大佐那裏去露個面,偶爾再去賭坊薅些羊毛,在将東瀛人做人體實驗的事情加到小說裏面寫進去,沈聽肆這半個月來的日子過的可以說是相當的忙碌了。
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他的那篇夾雜着家庭倫理,以及怪誕感情的小說,成功的被青年日報收錄了。
沈聽肆甚至還收到了一筆稿費。
——
這天,平川大佐照常拿了一份報紙坐在椅子上看,目光一下子就被占了巨大版面的《美貌少婦和東瀛大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給吸引到了。
“這群夏國人還真是有意思,這種小說也能拿來登報,還用了這麽大的一個版面,簡直就是浪費。”
平川大佐原本只是将這個小說當成是一個樂子來看,畢竟他知道他自己和這個所謂的美貌少婦并沒有什麽關聯。
可看着看着,平川大佐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為什麽這故事裏面,東瀛大佐在發現美貌少婦除了他以外,還有別的情人的時候,采取的報複美貌少婦的手段如此的熟悉呢?
他先是用藥物控制了美貌少婦,随後竟然找了一個郎中來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注射到美貌少婦的體內,試圖将美貌少婦改造成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傀儡。
“來人!”平川大佐冷着一張臉喊了一聲。
很快松井中佐就敲門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平川君。”
平川大佐将手裏的報紙遞給他,“你看看。”
松井中佐只粗粗掃了幾眼,神情立馬就變得嚴肅了起來,“這不對勁,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小說,這人知道內幕!”
平川大佐點點頭,眼中泛着淩厲的冷光,“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人給我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