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怎麽,關大人不願意嗎?”
青年溫和的嗓音清脆悅耳,但落在關寄舟的耳朵裏卻宛若厲鬼索命,他連忙搖頭反駁,“沒有,沒有,下官是高興,太高興了。”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陸相這般和風細雨的說話,比冷着臉還要讓他感到恐懼啊。
沈聽肆見此不由得觸了觸眉,在心裏問9999,【我剛才的表情有什麽不對嗎?或者我說了什麽很奇怪的話嗎?】
9999給出否定的回答,【沒有呀,宿主很溫柔。】
沈聽肆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在抖什麽?】
9999沉思了一瞬,【或許是因為驚喜來得太突然,太過于激動了?】
關寄舟也是清貧人家出身,父母雖然都是耕種的農人,可北邊天氣寒冷,又時不時的有匈奴小隊的兵馬南下騷擾,這就導致關寄舟總是在很小年歲之時便表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十歲的時候才開始啓蒙。
等他念了多年的書,好不容易夫子允許他下場,他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回報父母的時候,匈奴卻突然開始大肆的進攻,他們的小村子很快就被攻破了。
那時的他才發現,原來真的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匈奴的鐵騎踩踏過一具又一具村民的屍體,卻無能為力。
縱使他拽着父母沒命的往前狂奔,拼盡全力的想要逃離,匈奴人的彎刀終究還是到了他們的面前。
可就在他以為他們要命喪黃泉的時候,一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将軍宛若神降,手裏的長槍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匈奴人的心髒,解救他們于水火當中。
那是關寄舟第一次見到鎮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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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總是聽說鎮北侯的威名,百姓們都堅信,只要鎮北侯在一日,匈奴人的兵馬就不可能踏破居庸關。
關寄舟本以為是武将的自吹自擂,可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他才終于明白鎮北侯為何深受百姓的愛戴。
可就是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将軍,為大雍立下汗馬功勞的将軍,卻慘死在了戰場之上。
關寄舟根本不相信身經百戰的鎮北侯會輸給匈奴人,可他人微言輕,根本沒有機會去調查清楚事實的真相。
他只能通過這件事的獲益者去推斷。
鎮北侯死後,太子被廢,皇後名存實亡,柳貴妃一家獨大,柳滇升任戶部尚書,志得意滿。
于是,關寄舟像是引入塵埃當中的一粒小小的灰塵,堅守在了戶部郎中這個極其不起眼的職位上,試圖找出證據把柳滇給拉下馬。
在原本的劇情裏,關寄舟也獲得了這次監督修建摘星閣的重任。
只不過他并未曾盡心盡力,而是使用了種種劣質的建材,偷工減料,将省下來的銀兩全部都換成糧草送去了邊關,這才使得解汿有足夠的資本對匈奴大舉進攻,直至徹底滅了對方。
沈聽肆擔心自己把關寄舟給吓到,導致他不敢動這批銀子,所以态度越發的溫和了下來,“本相相信關大人能夠把這件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若是有什麽需要,随時都可以來找本相。”
可聽了這話的關寄舟卻越發小心謹慎,幾乎都不敢擡頭去看沈聽肆了,“下官省的。”
“嗯,好好幹。”沈聽肆柔和一笑,臨走時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作鼓勵。
關寄舟的身體劇烈的瑟縮了一下,直到沈聽肆的身影徹底的消失不見,他才仿佛重獲新生般,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明明今日沒有下雪,日頭也很暖和,但關寄舟卻只覺得如墜冰窖。
他在朝為官也好幾年了,雖然未曾近距離接觸過,可陸相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很清楚。
陸相何曾如此對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笑臉相迎過?
他和鎮北侯府熟悉一事,除了他自己以外,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他偷拿戶部的銀兩支援邊關也是做的非常的隐蔽。
可是……
陸相卻仿佛了然于胸。
是了,對方是丞相,朝堂上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戶部郎中,就算再小心謹慎,但終究是雁過留痕。
沈聽肆拍肩膀的動作,在關寄舟眼裏全然都是警告。
他忍不住懷疑,沈聽肆是在有意的拉攏他,畢竟,整個戶部都在柳滇的嚴格把控之下。
沈聽肆想要撬動戶部,他這個不站隊的,就是最好的踏板。
他能拒絕嗎?
他不能。
一但他偷偷支援邊關的事情暴露出來,誅九族都不為過。
他自己身死無所謂,但不能拖家人下水,更客況,這應該是他唯一一個可以絆倒柳滇的機會。
關寄舟緩緩閉上了眼睛,努力的壓下那股酸澀。
再次睜開,裏面閃過一抹堅定。
老侯爺,您就當我懦弱一回吧……
那銀子,真的沒有辦法再運往邊關了。
——
“殿下,您還是回去吧,娘娘不會見您的。”
永壽宮門前,林嬷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安平公主卻依舊跪在那裏,“安平不走,安平真的有萬分緊急的事情要見母後,求嬷嬷去禀告一下吧。”
“殿下呦,老奴不是沒有禀告過。”林嬷嬷眼中凝着一抹心疼之色,安平公主也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在她心裏跟自己的親生女兒也差不多了,這麽冷的天對方就跪在這裏,她又怎麽能狠得下心?
可皇後已然是斷情絕愛,遁入空門,完全沒有心思管任何人。
“殿下,您還是回去吧,娘娘鐵了心不見您,老奴也沒有辦法。”
聽到林嬷嬷的話,安平公主已然知曉,她不是沒有去禀告,而是禀告了也沒有用。
“好,不見是吧?”安平公主撐着手站起身來,忽然伸手從頭上拔下一根尖銳的金釵,重重的插進了自己的心口,“那我就死在她宮門前!”
“殿下!!!”林嬷嬷瞳孔震顫,拼命的想要去阻止,可卻已經為時已晚。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安平公主的胸前氤一大團血跡。
“宣太醫!快點宣太醫啊!”
“都不許動!”安平公主嘴唇發白,捏着金釵的手不停的顫抖,卻依舊倔強地看着緊閉的宮門,“我要見母後!”
半晌之後,宮門終究還是打開了。
安平公主在婢女的攙扶之下一步一步地挪了進去。
時隔幾年,她終于再次見到了她的母親。
這是一個穿着一身僧袍,身形消瘦,雙目無神,徹底封心絕愛的女人。
皇後擡起眼來,那雙瞳孔中無悲無喜,只有對于安平公主的淡淡的煩躁,“要死你就死遠一點,別擾了我的清淨。”
安平公主忍着心口的疼痛,走上去直接給了皇後一巴掌,“你就是個懦夫!”
“娘娘!”
安平公主的這一巴掌驚得林嬷嬷差點給跪下,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向柔柔弱弱的安平公主竟然會這麽虎。
皇後捂着深痛的臉頰,雖是有些震驚,卻并沒有反手打回去,只是依舊不平不淡的開口,“你如果是進來就為了說這些,那麽你可以離開了。”
安平公主咬牙,“你能不能別繼續這樣裝腔作勢?!”
“你若是真的斷情絕愛,想要出家,你就幹脆找個寺廟去苦修,卻偏偏要在這皇宮裏,留着伺候的宮女和嬷嬷,你如此不誠心,佛祖又怎會保佑你?!”
“你就是不敢面對罷了,你不敢面對徹底沒落的鎮北侯府,不敢面對被廢了的太子哥哥,所以選擇了逃避,躲在這深宮當中,自欺欺人的過活!”
因為太過于激動,安平公主的胸口處又開始滲血,疼的她說話的嗓音都在打顫,可她依舊怒視着皇後,“你根本不知道別人為了大雍都付出了什麽!你只顧着你自己傷心難過!”
那般明媚的狀元郎,原本應該有一片大好前途的陸漻,背負着奸臣的罵名,做盡惡事,只為了百姓能夠在夾縫中生存。
她的表哥,鮮衣怒馬的少将軍,再也回不得他的戰場,傷痕累累的被關在暗無天日的诏獄中,卻依舊心心念念着邊關的百姓。
而她的母親,大雍的皇後,卻只會當一個縮頭烏龜。
以為躲起來,看不到,就可以當做一切都不存在。
皇後的眸子裏終于有了別樣的色彩,“你究竟想要如何?”
安平公主直言不諱,“我要你在京都所有的勢力。”
她無法強迫皇後可以重振旗鼓,但是沒關系,她能自己動手。
她是大雍的嫡公主,她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也要為那個行走在刀尖上的人,博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皇後身體一顫,頹廢的跌坐在椅子上,閉了閉眼睛,“你比我,更像你祖父。”
安平公主拿到信物,來不及治自己身上的傷,便馬不停蹄的安排人手将城防圖被洩露一事傳向了居庸關。
沈聽肆得知後,又特意派人跟在了後面,以确保消息能夠準确的傳達。
——
畢汀晚核查完自家的幾個鋪子,在途經一處小巷時,遇見一婦人和一妙齡女子正在哭泣。
而在她們不遠處,一年輕男子手中拿着錢袋正洋洋得意,“我可是男子!是家裏的頂梁柱,我拿着銀錢去賭又如何?你們賺的銀錢不就是給我用的嗎?!”
那婦女又急又氣,哭的說不出話來。
妙齡女子狠狠的跺了兩腳,胸脯上下抖動,漂亮的眼睛裏充斥着怒火,“那銀子是要給你念書的,不是讓你去賭坊的,母親為了攢這些銀子,不知道漿洗了多少衣裳,你怎麽能這樣?!”
“奸臣當道,這科舉,不考也罷!”可那男子卻絲毫聽不進去這話,只輕飄飄的掃視了母女二人一眼,留下一句話便徑直轉頭離開了。
中年婦人哭的不能自已,頹然倒地。
少女不停地安撫着她,同時又憤憤不平,“就因為他是男子,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
“可是娘,我們根本沒有依靠他半分,分明是他在依靠着我們啊!”
少女攙扶起那中年婦人,抹着眼淚,無比心酸的嘆了一句,“如果女子也能當家做主就好了。”
原本想要讓家丁去把那名男子抓回來的畢汀晚聽到這話,突然腳步一頓。
或許,她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