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捉蟲】
Chapter 4【捉蟲】
孤獨等在原地的小李滿臉茫然,弱小、可憐、又無助。
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記得剛才前面還有個妹子,他身邊還有個小老板。
結果小老板用一種久等不到寵幸,狗子哀哀叫喚的聲音喊了下妹子。
然後Duang一下,那麽小只的妹子就跑了。
然後Duang第二下,這麽大只的小老板就追着妹子跑了。
小李擡眼,看着雨後放晴、夕陽如煉,金光熔熔。
不禁詩性大發,吟詩一首:
啊~~
落霞共橘貓一色,小女友與狗子齊飛。如此良辰美景,更與何人說?
小李胸腔激蕩滿懷,只覺執酒迎風,即将坐地羽化,飄飄登仙。
就見視線裏重新闖進來一只狗……呸,一只小老板。
小老板跑得呼吸急促,頭發淩亂,衣領因為跑熱扯開了,清俊的臉臉色陰沉,嘴緊緊抿成一條線。
小李眨巴眨巴眼。
再眨巴眨巴眼,一副什麽都不明白的樣子:“小老板,人呢?”
嗨呀!
竟然有能甩脫他小老板的人!
刺激啊dei!
白知行眸色極寒看他一眼,小李瞬間慫了,夾起尾巴縮着頭。
白知行一聲不吭地重新拎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酒,大步走在前面,滿身黑氣。
——他竟真的沒追上!
他跑得肺都像滋滋冒着血,喉腔滿是鐵鏽味道,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易漪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後一個拐角,徹底跑沒了影。
想起易漪倒騰着兩條小短腿蹿得飛快,他就氣笑了。
明明十七歲的時候,他腿一邁,不到十步就把人逮住拉進懷裏了。
——說好的畢業即巅峰呢??
她那根本是馬裏亞納海溝!!
他氣得笑,冷風一灌,一下嗆了滿嘴,咳嗽起來。
小李看着自家小老板先是冷笑,又緊跟着劇烈咳嗽起來,眼裏刀子嗖嗖恨不得把誰片成烤鴨的樣子,驚惶地縮了縮脖子。
完了完了……小老板病更重了!
冷面丹頂鶴帶着從心小鹌鹑回到公寓,門一開,裏面一群正聊天的齊齊擡頭,緊跟着就被白知行眼裏的冰霜凍得齊齊一個哆嗦,動作凝固。
看向小李,小李将頭搖成撥浪鼓。
別問別問。
小心被咬!
白知行面無表情大步走進,看到負責宣發的妹子指着電視機旁那只陶偶,嘴張着,似乎剛才正神色激動地說着什麽。
看到那陶偶,想起那跟被狗追一樣、跑得起風的小短腿,心情瞬間如被一萬個易漪瘋狂踐踏。
他冷冷道:“剛在說什麽?陶偶怎麽了?”
他聲音極冷,宣發女同事吓得一縮頭,徹底慫唧唧地不敢開口,還是旁邊的設計妹子膽子大,調笑:“白老師,我們剛還在說呢,您對門鄰居和這陶偶真像,好看得不得了,水墨畫似的。”
白知行一滞,眸光爆亮,死死盯住她:“鄰居?怎麽回事!”
設計妹子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白知行這是真不知道,不禁心裏暗道窩草。
其實剛才宣發妹子說的是這陶偶絕對就是對門那個女人。
宣發妹子經常接人跑采訪,認臉能力一流,曾有依靠幾張小報上的高糊偷拍照推測出被拍明星身份,幫助白知行成功閃避某注定被封殺綜藝的輝煌歷史。
可問題是,如果對門真的是白知行那位傳說中的女友,白知行還不知情,那簡直就是個災難片。
……又也許是兇殺片。
白老師會把目睹一切的他們都切了,片成烤鴨,擺好盤,送上桌,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餐桌上洋溢着快活的氣息……
腦海中電光火石念頭飛轉,設計妹子目光一肅果斷甩鍋:“剛才我和小林(宣發妹子)出去扔包裝遇見您鄰居慌裏慌張跑回來小林多看了一眼回來就說像!”
都怪小林!
所以別片我!
至少別先片我啊!!
白知行瞳孔驟縮。
而目睹半小時前一切的小李大張着嘴,一臉懵地看了看面黑如鍋底的白知行,又下意識看了看緊閉的門。
“出國”七年的“女友”突然現身某豪華公寓小區。
見到“男友”撒腿就跑仿若狗追。
……愛是一道光,如此美妙。
小李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緩解這尴尬中帶着點悲傷,悲傷中帶着點綠的氣氛,齊宇已經用力咳嗽出聲,拐開話題。
“行了行了,肯定小林看劈了,小白的妹子還在國外讀書呢,我們啊先吃先喝,先吃先喝!”
白知行沉默片刻,笑了。
這一笑如春風化雪,光照大地。
他擡眼,把提在手裏的、因為被扔在地上外包裝摔皺、內裏完好的烈酒人頭馬拿出來:“确實,先吃先喝,小李把酒分分——齊哥,這幾年辛苦了,特意給你買了幾瓶好酒,你嘗嘗?”
……………………
??
!!!!!
小李顫着心肝,看到熱熱鬧鬧的飯桌上,大老板瘋狂給自己倒酒,小老板低頭含笑、面上表情卻辨不清情緒——腦海中驀然浮現曾經,喝醉的大老板手拿棒槌、嗷嗷高唱好運來,最終咣咣将辦公室梨花木大桌砸塌的慘烈畫面。
卧槽。
有一種恐怖,叫你他媽才醉了!
*
在宣發妹子認出易漪、唾沫橫飛地和同事吼“陶偶和白老師對門女人一模一樣”的時候,易漪已經沖回家,将厚重防盜門後釘的十幾個不同款式的插銷都扣死,快步往卧室裏走。
她渾身都在抖,嘩一下拉開衣櫃門,又拿出就放在床邊的大行李箱,一把一把将挂着的衣服往裏扔。
內衣,毛衫,鞋襪……
她的眼神神經質般渙散,蒼白的唇哆嗦着,雙手不停地打包,這個是珍藏的高中校服,那個是老師的戲服遺物。
直到左手在米白的大衣上清晰地按下一個血手印。
紅得觸目驚心。
她一下子就驚醒了,翻過手來,手心清楚的血色大衣紋路刻入眼底,一低頭,看見自己腳下地毯上已經染紅一片。
她慢慢拉開衣襟。
鎖骨旁,肋骨上。
一道猙獰刀口幾乎貫穿前後,醜陋的螞蟻般的黑色縫線崩斷幾根、如今扯不住翻起的兩端,正汩汩流着血。
沒了紗布的阻攔,洶湧的血一路蜿蜒進左臂與胸口間,衣服紅得飽滿而豔絕,她竟一直沒發現。
像鼓聲驟止,一瞬間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又鋪展在眼前,自己原形畢露。
她低下頭,捂住臉,眼間潮熱。
寂靜的屋子裏是寂靜的人,連落淚都是無聲的。飄窗前的黑色筆記本攤開,一面滿是血色字跡,一面潔白如雪。
她以為,往事于她已如雲煙。
卻僅一眼,才知往昔如潮,席卷重來。
那時候,剛高考完,解放發瘋的大家租了輛大巴去野營。分隊拓展的時候,兩個人被恨鐵不成鋼的同學們明裏暗裏地撮合,定為隊伍裏的“金色飛賊”。
“金色飛賊”是《哈利波特》中魁地奇比賽(空中團隊對抗)裏的終哨,抓住即可獲得150分,同時意味着比賽結束。而在他們被抓住前,隊友可以一直搜尋任務卡獲得積分。
他們躲在一個岩石坑中,四面皆石,倚着山成凹陷狀。地方太小,他又高大,她整個人陷在他懷裏,兩個人大氣不敢喘。
她一擡頭,正撞進他目不轉睛的熱切的視線。
偷看被抓個正着,他整個人騰一下熟了,臉是紅的,耳朵尖是紅的,手足無措,想站起來砰一下撞到頭,疼得眼角直冒淚花。
身高腿長的大男生,像只可憐兮兮的大金毛,痛又不敢叫出聲,就淚汪汪瞅着她看。
她的心一瞬間就融化了。
她慢慢伸出手,想幫他揉揉後腦,他眼睛裏慢慢盈滿不可思議的光,亮晶晶的,主動側過頭來把後腦送給她摸。
她突然口幹舌燥。
陽光從斜上方落下來,金色的塵埃飛舞跳躍,本狹小潮濕的岩坑溫度飙升。她像一尾魚,被陽光曬死了,被他幹淨的眼萌死了,被蠱惑了。
她鬼使神差,輕輕捂住他的眼睛。
手是顫的,腿是軟的。
她挺身,在他的唇角,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還因為沒什麽味道,傻乎乎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一舔下去,白知行觸電一般哆嗦了一下。她也猛地醒過來,大腦一片空白。
空白之後,體育課從沒及格過的易小姑娘爆發了猛烈的求生欲,毫不猶豫地蹿起來,跳出去就跑。
也許十多步,也許二十步,就被他狠狠拉着手腕轉了個半圈,死死擁進懷裏。
他在抖,在傻笑,唯獨一雙臂膀堅實有力,不肯放開她。
……
卻至今,已七年。
她再次逃了。
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清楚,不會再像十七歲的那樣,他追上來将她拉進懷裏,她回身像一頭撲進溫暖的陽光。
往事如剪,将她一寸一寸割裂開。
那一個吻與那一個擁抱,往前是人間芳菲,往後是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