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最怕旁人的理解
他最怕旁人的理解
翌日,太子妃進宮給皇後請安。
這還是太子妃她第一次與皇後單獨見面。
皇後娘娘三十有五,身居後位數年,身上卻依舊有一種與這個位置不相符的通透感。
劉翠迎整個人都籠罩在皇後的不凡氣度之下,她不禁對皇後娘娘心生向往。她暗暗發誓:倘若将來鄭陸瑜做了皇帝,我做了皇後,我也要像如今這位皇後娘娘一樣通透,我絕不讓自己成為深宮裏最常見的那種營營汲汲的女人!
劉翠迎跪地請安,皇後娘娘開口說道:“起來吧,本宮記得,你的名字裏有一個‘翠’字?”
“是,兒臣翠迎。”
皇後娘娘溫柔地笑了:“本宮的女兒,才三歲,叫做‘元翠’,名字裏也有一個‘翠’字。”
“皇後娘娘很喜歡‘翠’字?”
皇後目光深沉:“嗯,很喜歡。本宮也很喜歡你。”
聽到皇後這麽說,劉翠迎心情頓時十分舒暢。
她一向覺得自己的名字平平無奇,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因為這個“翠”字而得到皇後的喜歡。想來,這天下沒幾個人會知道,皇後居然對“翠”字有這樣深的情結,而她誤打誤撞反倒得到了皇後的看重。
她很喜歡皇後娘娘,而皇後娘娘也喜歡她,這讓她感到無比欣喜。
皇後接着說道:“本宮喜歡你,除了因為‘翠’字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請皇後娘娘賜教。”
皇後莞爾一笑:“上一次,貴妃去太子府料理魏氏,回宮之後,便對本宮誇了你好一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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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翠迎十分意外,貴妃居然……對皇後誇了她?
皇後娓娓道來:“貴妃說,太子妃表面上天真單純,實則是藏大巧于大拙,把智慧都化于無形之中。本宮與貴妃相交多年,本宮很了解貴妃,她看人一向極準,所以啊,本宮很是喜歡你。以後,有你在太子身邊,本宮就覺得安心多了。”
“皇後娘娘,兒臣此次進宮,正是為了太子。”
皇後不解:“太子怎麽了?”
劉翠迎停頓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問:“兒臣想問,太子是否有什麽隐疾?”
皇後肯定地答道:“本宮很了解太子,太子從沒有什麽隐疾。”
劉翠迎抿了抿嘴,堅定地說:“兒臣所說的隐疾,不是指太子的身子,兒臣指的是……太子是不是有什麽心結……”
皇後忽然神色嚴肅起來。
劉翠迎一下子背後冒冷汗,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
皇後長籲一口氣,終于輕輕說道:“你是陸瑜的妻子,有些事,應該讓你知道。小時候的太子,是本宮見過的最活潑可愛的孩子,誰見了他都會喜歡他。太子的母親生前是皇上的貴妃,他母親與我之間……極為要好,所以他母親在走之前,将陸瑜托付給了我。只是,我沒照顧好陸瑜……”
皇後說着說着,眼眸低垂,哀傷無限。
皇後幽幽問道:“翠迎,你可聽說過十年前的宮變?”
“兒臣略有耳聞,聽說,是一位皇親帶兵逼宮。”
皇後點點頭,說:“那場宮變很是殘酷……那位皇親逼宮的時候,曾經挾持了太子,将太子關在大箱子裏,太子被關在裏面十餘日,裏面只有一點點的幹糧和幾袋水。太子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被放出來,你能想象他當時的絕望嗎?”
說到這裏,皇後已經落下淚來。
劉翠迎沒有回答,因為她驚呆了。
她不禁在腦海中想象着,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被關在漆黑一片的箱子裏十幾天,幹糧和水一點點減少,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被放出去……
天啊……
皇後嘆了口氣,說:“從前的太子,活潑可愛,所有人都喜歡他。可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變得陰沉寡言,不喜歡與人接觸……”
皇後說着說着,語氣已經接近哀求:“翠迎,本宮拜托你一件事,本宮想拜托你好好對待太子……”
劉翠迎心中感慨無限……
她“撲通”一聲跪下,信誓旦旦地向皇後發誓:“兒臣翠迎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太子!與太子同心同德,陪太子一起守護大莊百姓!”
皇後倒是被吓了一跳,她沒想到,劉翠迎居然反應這麽激烈,還說什麽“守護大莊百姓”……皇後一下子被劉翠迎的嚴肅模樣逗笑了,笑中帶淚地對她招招手,喚她到自己身邊來。
劉翠迎起身走到皇後身邊,皇後從頭上摘下一只鳳釵,對翠迎說:“這是我在封後大典時戴的鳳釵,我戴了許多年,釵子有些舊,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是太子妃,也是将來的皇後,這釵子我送給你,我祝你們夫妻白頭到老。”
劉翠迎把玩着手裏的釵子,只覺得這舊釵比那些新東西更加珍貴,舊物蘊情意,她懂得皇後的用心。
她千恩萬謝,随後辭別了皇後,回到了太子府。
劉翠迎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設想十年前鄭陸瑜的心情。
她忽然懂了,為何在那一晚,她會覺得鄭陸瑜是從黑暗之中走出來的人。
她忽然懂了,為何鄭陸瑜總是冷冰冰,總是拒所有人于千裏之外。
她不禁心疼地呢喃出聲:“鄭陸瑜啊鄭陸瑜,這十年裏,你到底過得是什麽日子啊……”
而在太子妃門外,站着沉默的太子。
鄭陸瑜一身墨綠長衫,靜靜地站在門外。
他知道太子妃今日入宮了,因此,他想來問問太子妃入宮所為何事,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就聽見……
此刻,他站在門外,他的內心天塌地陷。
傍晚,太子妃叫阿晴來幫她做雪花酥。
阿晴一邊幫太子妃攪糖漿,一邊糾結不已……白天的時候太子來過,可還沒進門就走了,太子走的時候吩咐自己,讓自己絕對不能告訴太子妃他來過的事,可自己是太子妃的貼身丫鬟,按理來說自己應該全心全意輔佐太子妃,應該對太子妃毫無保留……啊,可真糾結啊……
劉翠迎察覺到阿晴好像有話要說,于是開口問道:“你想說啥?”
阿晴趕忙敷衍過去:“啊,那啥,沒事!沒事……”
劉翠迎輕笑一下,也不多問,她知道阿晴有事瞞着她,但她很想得開,阿晴不說她就不問,她一向是這樣豁達的人。
劉翠迎帶着做好的雪花酥,去敲書房的門。
這個時辰,鄭陸瑜已經結束了今日的功課,已經獨自在書房裏休息了。
劉翠迎聽說,太子每晚都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點燈,不許人打擾。
劉翠迎敲了敲門,說:“太子殿下,我是翠迎,我想見你。”
鄭陸瑜一慌,差點打翻了茶杯。
白天的時候,他在太子妃屋子門口,聽見太子妃說那句話時,他就猜到太子妃進宮所為何事了。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劉翠迎知道了,這讓他有些慌。
畢竟,那件事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是對他産生了最深遠影響的事,而劉翠迎對此事一清二楚,這讓他不由得産生了一種被人看穿的恐懼感。
劉翠迎在門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鄭陸瑜不禁緊張無比。
說真的,他不敢面對劉翠迎,此刻他很怕她。
他很怕劉翠迎會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件事,因為一旦她提起,就無異于将他掩埋于心的痛苦拿到太陽底下鞭屍。
他怕劉翠迎會戳到他心中最深最痛的那根刺,那将會使他更痛更難忍。
……
他已許多年不與旁人談起此事。
之所以閉口不談,不是因為怕旁人不理解他,他怕的,反而是旁人“理解”他、“鼓勵”他。
那件事剛發生的時候,他還會偶爾談起,并講出自己的絕望,而每到這時,他就會聽到這樣一段鼓勵他的話——“我理解你的痛苦,我也經歷過痛苦的事,但我都放下了,你肯定也可以堅強起來的。”
每一次聽到這種“鼓勵”,他都忍不住發怔,心中的痛随即加重一分。
因為他覺得,這種“鼓勵”仿佛是在輕視他的遭遇,仿佛是在斥責他不夠堅強。
可他委屈地覺得,自己與苦痛共存這麽多年,自己真的已經很努力很堅強了……
現在,太子妃在門外,要見他。
鄭陸瑜絕望地想:她要見我做什麽呢?她今天進宮打聽到了那件事,那麽,她一定是要來與我談那件事的。也許她會說:“我理解你的痛苦,我也經歷過痛苦的事,但我都挺過來了,你肯定也可以堅強起來的。”天啊……我真的不想聽到那樣的話,我真的不想提起那件事,我真的不想見她……
門外,劉翠迎再次叫門:“太子殿下?”
門內傳來鄭陸瑜冷冷的聲音:“進來吧,你一個人進來。”
劉翠迎推門而入,屋子裏沒有點燈,她無法将鄭陸瑜看得十分清楚,只能看到他好像是端坐在椅子上。
鄭陸瑜端坐在那裏,看起來從容又鎮定。
清冷月光從窗子透進來,鄭陸瑜巋然不動,仿佛剛剛的內心掙紮全都沒發生過一般,他表面上沒有一絲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