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邊關黃沙
邊關黃沙
二人将遺骸埋在了一棵老柳樹下,然後席地而坐暫作休息。
劉翠迎感慨道:“你想要棺材,他們想要骸骨,可你沒得到棺材,他們也沒得到骸骨……哎對了,你為什麽想要那副棺材啊?”
何道倚着柳樹,嘴裏還叼着一片柳葉,向劉翠迎耐心地解釋着:“那棺材的是北楓木做的,材質上乘,極為少見,我覺得挺稀奇的,就帶着一幫兄弟一塊把棺材挖出來了。”
“北楓木?那是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
何道吐掉口中的柳葉,模仿着街邊說書人的口吻,抑揚頓挫地講了起來:“傳說中,極北苦寒之地,生長着一種北楓樹。那裏一年四季都在下雪,北楓樹卻生長得極頑強也極堅韌,而成年的北楓樹就是天下最好的木材,堅硬卻輕巧,千年不腐水浸不壞。只可惜啊,北楓樹已經絕跡了,近百年來,北楓木只在這世上出現過一次,就是做成了這将軍的棺材。”
劉翠迎疑惑不解:“既然北楓樹這麽頑強,又怎麽會絕跡呢?”
何道深深嘆了口氣,說:“在苦寒之地,還有一種東西,叫苦蔓,苦蔓不似北楓樹那般擅于生長,苦蔓擅于掠奪。苦蔓往往喜歡纏在樹上,汲取樹木的養分,直到将樹吸幹殆盡,樹就會枯竭而死,苦蔓就會随之再去纏下一棵樹。北楓樹辛辛苦苦生長,卻生生被苦蔓給纏死了,以致于被逼到絕跡的地步。人世也是這樣的道理,好人不長久,禍害遺千年。”
劉翠迎低頭不語,心中感懷,忽然雙目一亮,滿是期待地說:“既然北楓木這麽好,那……我們去把棺材偷回來吧!”
何道看了她一眼,苦笑着說:“沒啦,那棺材定然已經被燒了。”
劉翠迎的嘴此刻能塞下一個雞蛋,她驚叫道:“啊?被燒了?”
“對啊。北羌人不識貨,他們根本不認得什麽北楓木。等他們發現棺材裏面沒有遺骸的時候,定然會以為是鬼神作祟,北羌人對待鬼神作祟的态度一向是全然燒了,所以啊,那棺材定然是已經化成灰喽!”
劉翠迎嘟着嘴,內心惋惜無限,而何道所說的“好人不長久,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也一直萦繞在她腦海中,讓她悶悶不樂。
何道見她不開心了,便想逗逗她,于是将吹箭拿出來交到劉翠迎手上,大方地說:“這個送你了!”
“送我了?這不是你出遠門的時候随身帶的東西嗎?你送我了,那你用什麽啊?”
何道挑了挑眉,帥氣地說:“我這麽聰明,就算沒有這玩意,我也不會有事的。”他攬住劉翠迎的肩膀,用一副老大保護小弟的口吻說:“但你就不一樣了,你笨,還是你拿着這玩意吧,你比較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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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翠迎不開心,何道居然說她笨……但一想到自己收到了禮物,她那點小脾氣就煙消雲散了,一邊擺弄着那只通體翠綠的吹箭,一邊“咯咯”笑起來。
見她一笑,何道就也跟着溫柔地笑了起來。
二人歇息了片刻後,随即啓程準備動身。何道看了看天,有些憂慮地說:“這天陰沉得很,恐怕會有狂風,北地風大,一旦起了風常常會迷人眼,你我還是盡快趕路吧。”
他們向南行了幾裏,狂風便刮了起來,二人的衣裳和頭發都被吹得快要飛起來了,狂風席卷着黃沙,在天地間飛揚,一時間周遭萬物混沌,飛沙走石喧嚣作響,這場面,渾似宇宙未明混沌未開的黑暗時代。
飛沙太大,劉翠迎不得不閉上眼睛,只覺得風好似越來越大,這時,周遭忽然傳來“咔嚓咔嚓”的樹木折斷的聲音,且這聲音接連不斷,好似不斷有樹木被折斷了似的。
“快離開這!千萬別被倒下的樹幹砸到!”何道大聲喊道,劉翠迎便欲勒馬盡快離開,可狂風太大,恐懼的馬兒說什麽都不肯動,兩人被困在此地行進不得。
忽然,劉翠迎覺得自己所騎的馬被人從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受了驚的馬瘋狂地向前跑起來,劉翠迎奮力睜開眼睛向後看,只見何道站在自己身後,而随着馬匹的奔跑,何道的身影已經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被黃沙掩埋看不見了……
劉翠迎想要勒馬,卻根本控制不住馬匹,她想要去找還留在原地的何道,可她根本無法回轉。馬越跑越遠,何道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于黃沙之後了……
待劉翠迎終于控制住瘋狂的馬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但她仍舊回首張望,大聲喊着何道的名字,可黃沙太大,她已經找不到自己剛剛跑過來的方向了,更遑論找到何道所在的位置。
她心中凄惶,有些想哭,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傳來:“什麽人?”
是漢話!是漢人!
劉翠迎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她大聲呼救,跳下馬向聲音來處跑去,終于,在她跑到腿軟跪倒在地的時候,她見到了漢人!她見到了莊國的人!
那是一群戍守邊境的莊國軍士。
劉翠迎講了還有一個人迷失在黃沙中的事,軍士們馬上組了一隊去找人,而筋疲力竭的劉翠迎被莊國軍士救回了紮在兩國邊境的營帳之中。
劉翠迎在營帳中一邊取暖,一邊等着消息,不一會兒,那群軍士就回來了,說沒找到何道。
劉翠迎求他們再去找,可他們卻說黃沙太大,就算再去找也不可能找到的,于是說什麽都不肯再去。
劉翠迎用身上的金銀首飾賄賂軍士們,可她此行本是出自意外,沒帶太多值錢的東西,軍士們看不上眼,仍是不肯幫她。
劉翠迎一氣之下,搬出自己太子妃的身份來,把軍士們吓唬了一通,軍士們半信半疑,但好歹還是終于又派了一批人去幫她找何道了。
劉翠迎在營帳中等得焦急難耐,過不一會兒,她忽然聽到帳外有人一邊興沖沖地喚“翠迎”,一邊掀開帳子走了進來。
那人見果真是她,頓時熱淚盈眶,瘋了似的沖上來,牢牢地抱住了她,再也不願松手。
此刻抱住她的那人,有一副舉世無雙的俊美容顏。
鄭陸琦英俊無比,天下無人可及。在邊境歷練這段時日,他瘦了好多好多,從前本是挺拔勻稱的身姿,如今變得堅硬如鐵,渾身硬塊包裹着骨頭,硌得劉翠迎很疼。
此刻,劉翠迎被鄭陸琦緊緊抱在懷裏,只覺得他力氣大得驚人,她別說是掙脫了,她就是想動一下都動不了。
她從未與他貼得這般近。此刻,她鼻腔裏充盈着他帶進來的沙塵味道,身子貼着的是他身上的堅實铠甲,感受着他灼熱的體溫,他強壯而激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隔着皮膚傳遞給她。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劇烈的喘息聲,那是他瘋了一樣跑來見她的結果。
鄭陸琦大口喘着氣說道:“我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裏見到你……我在五裏外的地方練兵,聽說你來了,我馬上就跑過來見你了……我沒想到,竟真的是你!”他一邊說着,一邊激動得淚流不止。
鄭陸琦自幼就比同齡人早熟,今年才十一歲,就已經變了聲,童音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沙啞的成年男子聲。在邊境待了這些時日,日夜裹挾在黃沙厚土之中,使得他的嗓音在沙啞中又多了幾分粗犷感。
劉翠迎任他抱在懷裏,動彈不得,她的心宛如浸泡在大海之中,任鹹鹹的海水一下又一下的侵蝕浸泡,她的心酸澀腫脹無比。
她知道,鄭陸琦為什麽要來邊境。
都是因為她。
她傷了鄭陸琦的心,所以鄭陸琦才跑到千裏之外來發洩滿腔的悲傷和絕望。
因為她的緣故,那個萬花叢中過的英俊少年跑到了這千裏之外來受苦,終日與蒼日黃沙為伴,與狂風金戈為伍,離開了家人和朋友,忍受着苦痛和寂寞,将所有的淚都咽進肚子裏。
一想到這些,她就感動酸澀至極。
她輕輕地問:“你在這裏,一定很苦吧……”
鄭陸琦放開她,沖她笑了笑,一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仿佛又變回了青蔥淘氣的少年,他高高興興地說:“能在這裏見到你,再苦都值了!”
一見他如此,劉翠迎的心就更酸澀了。
鄭陸琦驕傲地說:“我在這裏待了這些時日,與士兵同吃同住,四更就起床,戌時才睡覺,跟着一塊在土堆裏摸爬滾打,同行的将領們都誇我能吃苦。我想,只要我肯拼,我一定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到時候……”
說到這,他忽然不說了。
劉翠迎知道,他想說的是,等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就能看得上他了。
可他們兩人都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她已經嫁人了,是他的皇嫂。
劉翠迎再也忍不住,她因為鄭陸琦而掉下淚來。
他對她這般情深,他又這般好。倘若她年輕五歲,或者他早生五年,誰又說他們不會是一對神仙眷侶呢?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