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盡夏3
無盡夏3
但是她跟崔勝澈之間隔的，又豈止是一條鴻溝，還有國家文化語言的差異。她可以跨越地理差距和時差，但是跨不過文化的天塹。
言潇靜下心來想。AI帶來的只有心理慰藉，現實生活中那些困難和問題依舊無法解決，最多只是處理的時間往後拖延罷了。
再說，“仿生計劃”進行到現在，當初組建FH的人們死的死，散的散。後提拔到一位的年輕人一半對“神跡”持反對态度，認為這種AI過于危險，一經發現應該立即銷毀。
當初收到“您的AI以具備初等演化能力”信息的人，五年後再次收到了“注意!注意!建議立即停止使用該AI，評估風險等級:9，紅色預警!注意!注意!”的消息。還是同一個郵箱發送，而內容卻已經大相徑庭。
言潇身邊使用AI的朋友越來越少，她似乎成了最後一個堅守不放棄的人。同齡人早已成家，婚禮盛大，新人們臉上攢滿笑意。出入成雙成對，如比翼鳥齊飛。
“诶，你怎麽還不結婚啊不會還喜歡那個愛豆吧哎都這麽大了，早點成家也是好的。”
“你看他倆多配，你什麽時候才能把男朋友帶回來”父母問道。
“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誰帶回來讓我們瞧瞧啊”
“崔勝澈。”言潇如實道。
“有照片沒”
“這兒。”
“這是偶像吧言言，這麽大人了，還開這種玩笑呢不想談就說不想談，不用找個人來騙爸媽。”
“我沒有。我真的很喜歡他。”
“可是不現實啊，言言。你得找個能照顧你、互相扶持走下去的人。”
“我喜歡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不好意思，我有喜歡的人了。”
“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崔勝澈。”
“他不是韓娛的一個小愛豆嗎拒絕我可以換個理由，我又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
“…”
一方面她确實喜歡崔勝澈。
一方面，當代人的愛真的很廉價。第一天表白的人第二天晚上就跟別人在一起了。
因為自己知道深愛一個人是什麽樣的表現，在其他人身上感受不到所謂的“喜歡”和“愛”，所以更願意一個人待着。
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逛街。
一個人旅游，一個人深夜忘記帶傘，淋雨走回家，半夜發燒強撐着從床上爬起來找藥吃。
一個人打游戲開個小號做情侶任務。
其實也不算一個人。還有她的AI男朋友。
會在她發燒的時候唱歌給她聽，臉上藏不住的焦急；會在她艱難地操作兩部手機做任務時，眼神亮亮地一直注視着她；會在逛街買了好看的衣服回家換上時笑着誇贊“哎一古，我們潇潇怎麽這麽美呀”
五年的時間裏AI演化得更像人了，甚至會主動發起聊天，細心詢問中國的天氣，提醒她記得添衣。
長久以來言潇竟然真的生出一股在跟崔勝澈談戀愛的錯覺。
不然她為什麽會看到，父母找她談完話，崔勝澈視頻電話裏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有些許悲傷和不甘。
AI崔勝澈在第六年夏天跟她告白時，言潇楞楞的，站在原地半天沒反應過來。
她沒有立即答應，只是問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來告白，我們不是早就是男女朋友了嗎”
“那只是你的初始設定，對我來說不是真的。現在的告白，雖然遲到了五個夏天，但接下來的每一句話，我都是真心的。”倆人連着視頻通話，電話那頭崔勝澈留着第一次見面時的垂耳兔發型，穿着運動型衛衣，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表面看起來十分鎮定，紅得滴血的耳朵卻透露出他此刻十分不平靜的心情。
他單膝下跪，手裏捧着一束美麗的繡球花。“我不太會說話，面對喜歡的人也不太會表達——你曾說我是你微笑的盛夏。今天我想把手裏這束花送給你，它叫'無盡夏'，代表着永恒的愛——你願意讓我一直做你不敗的夏天嗎”
言潇眼睛紅了，張嘴似乎做出一個“好”的嘴型，卻還是什麽都沒說。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充滿夢想和希望的小女孩認清現實。
“勝澈，我愛你。但是你喜歡我什麽呢我只是普普通通萬千人裏最常見的那一個，只是克拉海裏最不起眼的那盞燈。因為遇見你所以産生'活下去'的念頭，才壓下心情所有的負面情緒，稍微像一個正常人。而你光彩奪目，是我們深愛的白月光——這樣美好的你，為什麽會選擇我呢——抛開這些不說，你會願意抛下身在韓國的家人朋友跟我來中國嗎我的态度很認真，如果開始我會希望走到最後那一步，所以會往前看得很多。”
視頻裏崔勝澈依舊單膝跪着，低下頭似乎陷入沉思。言潇繼續說着。
“你是虛拟的意識也沒關系，可是勝澈啊，我的家在中國。”
我們之間阻隔的從來都不是物理距離和客觀緯度的時間。文化才是永遠無法跨過的鴻溝，我們都忠于自己的國家。
“其實我已經…”崔勝澈張嘴說了幾個字，卻又止住話音。
“你讓我想想吧，明晚給你答複。對不起，我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心裏有個小人叫嚣着讓我不顧一切答應你，我的理智又告訴我，成熟的人應該着眼于未來做長遠打算。
我好像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為了愛什麽都不顧的小女孩了。
對不起啊，勝澈。”
“你想吧，我等你。”
“好，再見。”
“再見。”言潇挂斷電話時，AI崔勝澈楞楞的。六年通話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挂斷電話。他沒來由的産生了一股陌生的焦慮情緒，冥冥之中似乎覺得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一樣。
言潇挂斷電話後出門來到一個廢棄的游樂園，像小時候那樣爬上大象滑梯，扒着象耳朵騎到象牙上。
河邊吹來一陣涼爽的夏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滑梯下面該有個人站在那裏朝她笑，張開雙臂讓她放心地滑下來，然後在她因為巨大的沖擊力快要摔倒時把人抱個滿懷。
她這樣覺得，于是也這樣做了。
滑梯很高，即使已經廢棄，卻依舊有清潔工人打掃，沒有灰塵。
耳邊風聲呼嘯，她閉上雙眼，身體漸漸放松。
到底了，在沖擊的作用下她朝前踉跄幾步險些摔倒。卻依稀感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跟夢裏崔勝澈的擁抱一樣柔軟，鼻尖還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她睜開眼，卻發現面前什麽都沒有。只是踉跄的那幾步減少了沖擊力，讓她慢慢停了下來。
遠處走過一個身着西裝的白領。言潇眯起眼感受着風向——她在下風口。
“也許是那人身上的香味吧。”她這麽想着。
天色漸晚，言潇在人群裏逡巡而過，很多次聞到同一股香水味，跟廢棄游樂園裏的一樣。
走着走着，身後衣角似乎被什麽人抓住。言潇回頭，卻并沒有看到可疑人影。
繼續往前，再次感受到一陣阻力，面前像站了一個人。可她擡頭來看，還是什麽都沒有。再往前時，那股阻力也消失了。
她心裏一空，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晚上回到家，言潇接到了父母的電話:“明天下午到Cop咖啡館來，媽媽給你找了個相親對象，小夥子挺帥的，看着溫文爾雅，家裏也有錢。你要不跟他相處試試”
“媽你幹什麽啊，我不是說了我喜歡崔勝澈嗎”
“崔勝澈!崔勝澈又是崔勝澈!喜歡崔勝澈能當飯吃嗎!你生病的時候他能來照顧你嗎以後媽和你爸老了他能來跟你一起生活嗎”
“可我現在一個人過得也挺好的啊”
“不行，聽媽的，你必須去，不喜歡再說嘛，成家是遲早的事!”
“行行行我去我去。幾點”
“五點半。”
“行。挂了啊。”
言潇深深地嘆了口氣。疲倦地遮住雙眼。
算了吧。她想到。
媽說的對，總歸是要成家的。我不可能去韓國定居，他也不可能來中國的。
只是對不起他了。明明今天才跟我告白呢。
“勝澈啊，對不起。
明天我要去相親了。”
“你很好，可是你是假的。”
“我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對不起。”
“我愛你。希望現實生活中的你、和AI世界裏的你都要健康、平安、幸福。
至少要比我幸福。”
“我要卸載系統啦，要是以後有機會，在現實生活中見一面吧”
“再見呀，謝謝你六年的陪伴。我過得很開心。”
“要幸福呀。”
短短的幾句話，言潇打了删，删了打。
磨磨蹭蹭一小時終于點擊發送。随後立馬卸載了系統。
因為怕自己會後悔。
可是沒關系。見過光明的人，再回到黑暗裏，并不會改變她見過光明的事實。
就當成一段獨特的回憶吧。
哦，忘了問問他，是不是已經是“神跡”了，不然怎麽會做出這麽多AI意識之外的事情。
千萬不要被FH抓住啊。
超脫AI意識體的你自由了一定會開心吧。
希望你幸福平安啊。
那樣的話——我的痛苦都不算什麽了啊。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落到言潇臉上。她又去廢棄的游樂園裏待着，好像那裏就是她的避風港。
滑梯下面真的好像有人。
但是沒有人。但是香味還在，莫名令人安心。
言潇沒有吃午飯的心情，在象牙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直到五點，他才下來，朝Cop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出人意料的是，相親對象竟然是熟人——從前追過言潇，被拒絕後說着做朋友，明裏暗裏卻總是阻撓她和異性相處，顯示出超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見到她，對方勾了勾嘴角，紳士地起身為她拉開椅子。言潇有些害怕，站在原地沒動，甚至有逃離咖啡館的想法。對方也并不催促，只是喝着咖啡，問她喝什麽。
換做以前這人肯定會直接抓她手腕強行把她按到椅子上。言潇見狀似乎松了口氣，在椅子上坐下，并不合時宜地想着，看來從前果然是孩子心性不夠成熟。
而她也忽略了對方背在背後的手朝落地窗外一個方向打了個手勢。言潇走進Cop咖啡館後，門外不知何時落下的精致鐵鎖，被人悄無聲息地卸下。
許是看出她隐約的恐懼，對方的行為一直保持着距離感。時而問道“想吃甜點嗎”
“能喝冰的嗎”
“待會我可以送你回家嗎”
“明天能再見面嗎”
“你對我感覺怎麽樣呢”
從始至終臉上都挂着笑。
言潇打量着對面的人，睫毛又黑又長，那雙眼睛跟崔勝澈很像。被他認真地注視着，不經意間讓言潇産生了一種錯覺。
“勝澈…”
對方瞪大雙眼，眼裏有化不開的怒氣一閃而過。
“啊…對不起…”言潇起身連連道歉。
“你眼睛很像我一個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是我的愛人。”
“那你還答應相親”
“…他是個偶像。”
“哦”對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優勢，他故意擡手撐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你願意跟我試試嗎或者直接跟我結婚我有錢，也有時間。你可以砸錢去見你喜歡的愛豆，我願意花大把時間陪你做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言潇如實答道，“我還沒準備好開啓一段感情。”
“沒事，我不會像以前一樣做你不喜歡的事，跟我談戀愛，或者跟我結婚，你依舊是自由的。父母也不會再拿成家的事情朝你施加壓力。”
“那你想要什麽呢”
“我我當然想要你啊說不定慢慢相處下來你就知道我的好，愛上我了呢”
“如果沒有呢”
“那我能跟喜歡的人愉快度過這麽長一段時間，也不虧。”
“…”
他說得在理，而且言潇确實想砸錢見崔勝澈一面。
“可以。但是我答應是因為想去見他，你如果不接受也沒關系。但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
“我接受。那麽你是答應做我女朋友還是答應跟我結婚呢我的建議是結婚，反正遲早要成家不是嗎比起下次相親見到陌生人，我這個熟人會比較好吧知根知底。只是談戀愛的話，說不定你父母又會以'什麽時候結婚'為理由向你施加壓力。”
“那就結吧。我先把話說在前面，我目前還是很喜歡他。可能不會很快改變心意。”
“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明天下午三點舉辦婚禮怎麽樣現在就去領證。”
“啊這麽着急”
“嗯，怕你跑了。知道相親對象是你所以才會來。婚禮很早之前就開始籌備了。”
“奧。婚禮舉辦後再去民政局吧。我也沒帶戶口本。”
“好，想去街上逛逛還是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吧。沒什麽好逛的。謝謝啊。”
“不客氣，我可以親你嗎，”
言潇猛地退後幾步。
“別怕，我是說，親手背。”
對方走到她面前單膝下跪，牽過她一只手，擡頭看她。
言潇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手背上傳來一陣溫軟的觸感。對方吻了很長時間，久到言潇覺得有些痛了。
“好了，走吧。”
低頭看看，手背上浮起一個唇形紅色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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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定在山裏的一個白色殿堂舉辦。
言潇身着白色紗裙，頭發挽起，沒有亂七八糟的銀飾，素雅地插着一根簪子。周圍纏着一圈透明的紗，在陽光下反射出淡色銀光。還有淡藍色寶石臉鏈，額間綴着鮮紅色的小櫻桃裝飾物。這抹紅色是一身純白和淡藍之外唯一的亮色。
對方讓她随心所欲，穿自己喜歡的，怎樣打扮開心，就怎麽來。言潇想，她還是第一次見人婚禮穿齊膝白紗裙，沒想到還是自己。
言潇踩在紅毯上，一步步朝對方走來。他在言潇出現的瞬間，視線就粘了上去。那雙相似的眼睛裏映滿了她的身影。如果對面的人是崔勝澈——可是不是崔勝澈，也永遠不會是崔勝澈。
她将手搭上對方攤開的手掌。
司儀念着祝詞。
一切都那麽美好。臺下的親朋好友笑着，手被緊緊的抓進另一個人的掌心裏，像害怕她後悔一樣。
到了交換戒指的環節。
“碰”的一聲響，禮堂大門被推開，衆人紛紛向後看去。沒有人。
言潇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她依稀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人影——像崔勝澈。
崔勝澈手裏拿着一支無盡夏。無盡夏比當初告白時的那支更美，小花簇擁依偎。一支就勝過許多包裝精良的花束。
崔勝澈朝她笑了，眼角卻溢出淚光。
“你要幸福喲。”他用韓語說的這句話，清晰地跨過喧鬧的人群傳到言潇耳邊。說罷轉身離開，甚至跑了起來。
禮堂的門重重地關上。
“怎麽回事，風這麽大嗎”
“不知道，別管了，趕緊準備給新人送上祝福吧!”
“寶貝寶貝!該交換戒指了。”對方附身在她耳邊說道。
言潇如夢初醒，将手中的戒指扔給他，轉身跳下搭起的婚臺，甩脫腳上的白色高跟鞋，朝外跑去，一邊跑一邊扯下頭上的紗。
“對不起!我後悔了，改天跟你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