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那輛黑色賓利在學校門口停了許久。
或許是車牌號太少見,引得經過的路人好奇地頻頻張望。
車內靜谧無聲,光線柔和淺淡,後座的男人正靠着真皮椅背閉目休息,濃眉壓着褶皺深的雙眼皮,深邃的眼窩陷落在光影之中,像是真的睡着了。
前排的吳助理身體坐得板正,那位南小姐已經離開,梁先生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只讓他先在這停下。
梁聞序想起周明森不久前的詢問,再三确認他對南婳有沒有其他想法,那時他是如何回答的?
梁聞序緩慢睜開眼睛,眉眼間情緒極淡,眼底似有暗河靜靜淌過,唯一值得确認的是,有時過于自信,不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梁聞序兀自勾唇,自己都覺得好笑。
幾分鐘後,黑色賓利離開,慢慢彙入夜幕下川流不息的燈河中。
回去的路上,一道急促突兀的手機鈴打破車內的寂靜。
梁聞序垂眸掃了眼,是梁夫人打來的電話。
“聞序,不是說好峰會結束就回家的嘛,你看看這都幾點了?”電話那頭傳來中年女人不滿的聲音。
梁聞序懶懶搭在扶手上,擡手揉了揉眉心,眸色倦怠冷淡:“嗯,有事耽擱了。”
“有事怎麽不提前打個電話?”說着,梁夫人的聲音低下去,輕淺的腳步聲之後,似乎是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在同他說話。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今晚約了盛喬來家裏吃飯,人家都等你大半天了。”
梁聞序唇角微斂,垂落的視線無意中落在身側,看到真皮座椅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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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尾輕挑,伸手去拿,語調一如平日那般漫不經心:“等我?為什麽等我?”
車上多出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是今天下午商業峰會上發放的宣傳手冊。
手機那頭,梁夫人顯然很生氣,但顧及顏面,怒意有所收斂:“盛喬對你什麽心思你不清楚?趕緊回家,別又惹你爸生氣。”
梁夫人無計可施時,總會适時搬出梁聞序的父親梁致遠。
梁聞序垂眸盯着手裏的小冊子細細打量,沉思片刻,薄唇懶懶輕掀:“我沒空,你們随意。”
梁夫人不悅:“盛喬的父親好歹跟梁家交好,你怎麽能————”
女人話還沒說完,梁聞序挂斷電話,随手将手機丢在一邊。
這張宣傳手冊是從南婳書包側邊的口袋掉出來的,梁聞序指尖撥過頁面,最先看見的是嘉賓介紹,其中就有他。
梁聞序挑眉,似乎想到什麽,眼睫斂着漆黑的瞳仁,心情頗好的勾了勾唇。
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即便對他有所保留,可流露出的小動作不會騙人。
梁聞序頓了頓,撈過一旁的手機,除了兩通梁夫人的未接來電,屏幕上方恰好在這時彈出一條支付寶的消息提示。
他點進去,是一筆來自陌生號碼的轉賬。
看着對方的備注,梁聞序嘴角輕揚的弧度收斂,黑眸直直地盯着這條轉賬記錄,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
梁聞序沉思片刻,點開通訊錄,将這串只有號碼的聯系方式新添了備注,像得了一件讨喜的寶貝。
至少,現在是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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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的路上,南婳的大腦一直都混沌,整個人像身處在缥缈迷蒙的雲霧之中,腦海裏全是男人伫立在夜幕下的身影,還有那句“很好聽。”
學校裏的銀杏葉似乎是被這場雨染黃的,稀稀落落散了一地,夾雜其間的銀杏果,在路燈下望過去有點透明,像是琥珀。
南婳在冷風中走了很久,久到秋風終于吹散她心頭的熱意,心底搖晃的孤船靠岸,理智也慢慢回歸。
在梁聞序身上,她看到了一條捷徑,這條捷徑在周明森身上同樣也有。
或許她放下自尊和羞恥心,付出一段青春,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甜頭,日子倒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艱難,這種誘惑像極了“命運的小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被惠顧的人終将付出應有的報償。
最終,南婳還是将今晚晚餐的費用轉給了梁聞序。
回到宿舍,南婳推開門,宿舍的燈亮着,室內卻沒有人。
林錦棠今天部門聚餐,聽說晚上住民宿不回來,王可媛回家了,至于謝詩雅,應該還是在住校外。
宿舍裏靜悄悄的,南婳心想,或許是林錦棠離開時忘了關燈。
南婳打開電腦,習慣性看了眼郵箱,先前的投稿仍然沒有回音。
從今年開始,南婳投稿的唱片公司,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六七家,然而都将她的作品拒之門外。
今年之前,南婳的運氣并沒有這麽差,至少有公司願意跟她合作,對她的作品很感興趣,這一切的改變都源于年初的那次飯局。
溫思瓊在音樂圈內待了兩年,認識很多原創音樂人和前輩,通過她的介紹,南婳在飯局上遇到一位知名的音樂制作人,張海安。
張海安與多家傳媒公司旗下藝人有過合作,很多大熱作品的編曲由他本人親自操刀,如果能跟他合作,南婳的作品就有能發行的機會。
外界傳言,這位制作人愛才惜才,謙遜親和,是圈內衆多年輕原創歌手的伯樂。
南婳天真的以為,自己的作品或許有打動這位制作人的機會,卻忘了人是可以靠虛假的标簽僞裝的,有規則的地方就有潛規則,成年人的世界更是如此。
那天張海安在一番客套僞善的交流之後,意有所指地遞給她一張房卡,在強制南婳喝那杯來路不明的紅酒時,南婳第一次反抗,情急之下将那杯酒醉直接倒在張海安身上。
如果南婳手中拿的是爽文大女主劇本,或許那杯倒掉的酒能讓她揚眉吐氣,不受人擺布,可惜現實往往最殘酷,得罪權貴的後果需要她自己買單。
有些人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一副爛牌,注定了會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現實裏任人宰割。
那晚鬧出的動靜不小,多虧溫思瓊及時報警,警察在南婳即将被張海安的人帶走前趕到。
鬧劇收場時,南婳仍記得那晚包廂裏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淺咖色鳳尾紋的牆壁被濺落的紅酒浸染,像濃烈鮮豔的紅色墨汁,在午夜綻開詭豔的玫瑰。
南婳的衣領在撕扯中變形,襯衫領口的兩顆扣子也在剛才推搡中不知所蹤,最後是一位民警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為她保留了一絲體面,不至于那麽難看。
張海安離開前,仍高高在上的叫嚣,看南婳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卑微的蝼蟻,輕而易舉就能踩在腳下。
他當着衆多人的面,對南婳放下狠話:得罪他張海安,南婳的歌這輩子都別想發行。
沒有哪家公司敢收她的作品,如若收了,就是跟他張海安作對。
如今看來,這位張大制作人的話,的确在一一應驗。
南婳疲憊不堪地在座位上趴了會,許是最近的事情太多,全都堆積在一起,也或許是剛才回來的路上吹了太久的冷風,她只覺得頭暈腦脹。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
南婳坐直了身體,下意識朝桌椅兩邊看了眼,宿舍裏空蕩蕩的,并沒有什麽異常。
難不成有老鼠?
南婳心口一緊,忙從座椅起身,這可是六樓,難道老鼠爬過了層層樓梯跑進來了?
靜了兩秒,那陣細微的聲響再次傳來,南婳循聲望向衛生間,确定聲音是從裏面傳來的。
她小心翼翼走過去,順手拿起立在牆邊的掃帚,浴室的門并沒有關緊,裏面的光從微微開了一點的門縫中漏出來。
南婳的心髒七上八下,從小到大最怕老鼠,她預想着裏面可能有一只正在為非作歹,她深吸一口氣,用掃帚當做盾牌,像個孤勇的戰士,鼓足勇氣一把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卻在推開門的一瞬,愣住了。
“啊————!”
伴随着一道尖銳刺耳的尖叫,南婳的眼睛微微睜大,愣愣地與衛生間裏赤/身/裸/體的謝詩雅正面相撞。
她以為宿舍沒人,卻沒想到謝詩雅竟然回來了,而且一直在衛生間。
謝詩雅顯然沒料到南婳在這時候回來,她冷着臉,臉上劃過抹慌亂拿起一旁的浴巾迅速披在身上,扭頭瞪着南婳,揚聲道:“你進來不知道敲門嗎?!”
南婳的目光無意中看見謝詩雅裸/露出的半邊肩背,白皙的皮膚上竟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像淺淺蜿蜒的溝壑,斑斑血跡從溝壑裏滲出,胸口圓形的傷像是被煙蒂燙得,透着一絲詭異和猙獰,不知道她在此之前遭受了怎樣非人的待遇。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裏。”南婳眼神自責,低聲道歉,看見一旁的架子上放着瓶瓶罐罐的藥水和紗布,大概明白過來,謝詩雅是在處理傷口。
謝詩雅顧不得後背的疼,轉過身撩起垂落的浴巾,阻擋了南婳的視線,擰着眉沒好氣道:“你快出去!”
南婳從衛生間出來,謝詩雅大力關上衛生間的門,“砰”的一聲響,脆弱的木門仿佛要被震碎。
南婳懊惱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想幫謝詩雅處理傷口,但顯然對方并不需要她的幫助,她若是再多停留一會,才是真的火上澆油。
謝詩雅在衛生間待了許久,出來時身上的衣服已經穿好,衛生間的空氣與外面的空氣流通,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藥膏的味道。
謝詩雅的座位挨着南婳,她在一旁沉默着,一言不發,垂喪着腦袋,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悲傷籠罩。
南婳記得,謝詩雅那天離開宿舍的時候,心情很好,負面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可現在坐在她身邊,卻再也沒有那時的活力。
謝詩雅洗完澡後穿了件高領打底衫,即便如此,也難掩頸後的兩道指印。
沉寂的宿舍靜得能聽見窗外呼嘯的風聲,南婳起身,倒了杯熱水放在謝詩雅手邊,對自己剛才的冒失再次道歉:“詩雅,剛才真的對不起,沒注意到宿舍有人。”
謝詩雅盯着那杯熱水看了眼,繼而望向眼前的南婳,。
女孩一雙清淩淩的眼幹淨漂亮,溫軟無害,是那幫富家公子哥最喜歡的,此時充滿歉意誠懇的看着她。
謝詩雅臉色蒼白,神情麻木,疲憊的雙目布滿了紅血絲,聲音沙啞地說:“南婳,你剛才看見的,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