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南婳跟着前面的大爺大媽擠上公交車,在後排落座之後,她才稍稍松了口氣,松開緊攥背包肩帶的手,朝窗外看了眼。
其實剛才在站臺她就注意到那輛紅色超跑了,只是假裝沒看見。
她更怕那個叫周明森的男人,腦子一熱直接跟她去學校。
南婳對這群富家公子哥沒什麽好印象,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抽風真這麽做。
密閉擁擠的公交車雖然空氣不太好,但身後沒有豺狼虎豹,南婳緊繃的神經松懈,心情頗好的坐在後排,拿出手機在便簽上記錄下兼職時間,然而葛秋華的消息,卻成功讓南婳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葛秋華:“囡囡,你最近還在兼職嗎?”
南婳下意識皺起了眉頭,盯着對方發來的文字,只想裝作沒看見。
南婳上大學後,所有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兼職負擔,從大一開始,別的同學到處聚餐旅游時,南婳不是在兼職賺錢,就是在兼職賺錢的路上,而葛女士,得知她兼職,有賺錢能力後,開始向她借錢。
從最開始的兩三百,慢慢變成一千,兩千,葛女士經常向她借錢,卻只字不提還錢的事,次數多了,南婳心裏也會不舒服,可葛女士的噓寒問暖,隔三差五給她寄些愛吃的東西。
這一點點愛意,恰恰是南婳最渴望得到的,以至于能讓她甘願付出,也剛好沒有差到,讓南婳對葛秋華不孝,只是痛苦和糾結都留給了南婳自己消化。
如果不是幾個月前母女倆之間發生的争執,或許南婳現在都還在給葛女士轉賬,拿着自己平日裏省吃儉用,各種兼職賺來的錢,去供自己的親媽和繼父揮霍。
南婳也曾試圖改變自己和葛秋華的關系,至少讓對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以學業為重,平時的兼職也并非一帆風順,并非一直有錢,于是這學期開學前,她主動找葛秋華提了學費的事,等到的卻是葛女士間隔半個月的回複,而那時距離她交學費的最後期限,已經不到一天。
學費最終還是南婳自己交了,葛女士也仍和以前一樣,當做無事發生,又來找她借錢。
南婳麻木的推開車窗,任由傍晚的風盡數灌進來,吹起額前柔軟的碎發,吹走萦繞在心頭的煩悶。
她也學葛秋華那樣,裝作沒看到消息,等過去半個月再回複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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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葛秋華急需用錢,對方一刻也等不了,見南婳沒回消息,緊跟着又發來一連串的消息。
“我的好女兒,媽媽知道你現在有能力,比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出息,兼職應該賺了不少錢吧?”
“媽媽最近連水電費都交不起了,你叔叔在外面還不讓人省心,我也是沒辦法才來找你借錢的。”
“你難道忍心看着你媽我,舔着臉低聲下氣去找別人借錢?那別人怎麽想我?”
南婳面無表情地看着葛女士的消息轟炸,死水一般的心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幾秒後,葛秋華直接打來語音電話。
南婳不想聽她的聲音,于是等震動停止,對方挂斷電話,她才整理好情緒,回複:“媽,我也沒錢,幫不了你。”
為了讓葛女士相信,南婳将自己微信餘額只剩兩百塊錢的截圖發了過去。
對話框果然靜了一會,接着葛女士的回複出現在南婳眼前,讓她眼底的光亮一點一點熄滅,再沒了半點溫度。
葛秋華:“要不你留一百當生活費,剩下一百借給我吧,媽媽過兩天就還給你。”
南婳神情木然,自嘲般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索性将手機直接丢進了背包,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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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宿舍後,南婳撞見剛從外面回來的室友謝詩雅。
謝詩雅平時在校外住,很少回宿舍,南婳主動跟對方打了聲招呼,謝詩雅垂眸看手機,并未擡頭,聲音悶悶地應了聲。
南婳經過才注意到,謝詩雅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似乎遇上什麽傷心事。
南婳不太會安慰人,再加上平時和謝詩雅接觸少,她不知從何問起,又怕問了會勾起對方的傷心事,于是将一包紙遞過去,輕聲道:“擦擦眼淚吧。”
謝詩雅看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道謝,又抽了幾張紙擦眼淚,問:“南婳,你失戀過嗎?”
南婳正收拾東西,一時被問住,随即搖了搖頭,她沒談過戀愛,沒經歷過失戀,所以也不太理解室友現在的心情。
謝詩雅将紙揉成團丢進垃圾桶,邊哭邊向南婳倒苦水:“你說男人有點錢,是不是都喜歡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以為有點臭錢就了不起,見個女人就撲上去,他們是不是都這麽賤啊?”
南婳認真聽着,不知是該點頭還是該和室友一起罵,她對男人不了解,想到那個叫周明森的,甚至都有點恐男。
謝詩雅還想接着吐槽,一看南婳的眼神有些懵,嫌棄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南婳抿了抿唇,的确不懂:“為一個男人氣壞自己的身體,實在是不劃算。”
謝詩雅吸了吸鼻子,或許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神情沮喪的點了下頭,抱着手機一同瘋狂輸出,南婳繼續忙自己的事。
期間,謝詩雅的手機震動就沒停過,接着她又去衛生間接電話。
南婳假期的時候寫了幾首歌,分別投給了三家唱片公司,可惜投稿發出去全都石沉大海,好在溫思瓊願意幫她,托關系将南婳的作品投給了一家娛樂圈內知名的經紀公司金鼎。
南婳收到溫思瓊學姐發來的消息,她的作品通過了金鼎的海選,對方的确有意向跟她合作。
南婳還未來得及高興,溫思瓊發來消息:“學妹,金鼎的确想跟你合作,但那邊經紀人的意思,不是幫你發行唱片。”
南婳微揚的唇角收斂,心情仿佛坐了趟過山車,從從高處呼嘯着落回低谷。
溫學姐:“是這樣的,他們想買下你作品的所有版權,讓他們公司旗下藝人來唱,如果你覺得沒問題,具體細節雙方可以約時間面談。”
南婳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自然清楚金鼎那邊的意思,并非只是把自己的歌賣給對方藝人唱這麽簡單,而是從編曲到作詞,這一系列原創者的署名,不再是她。
“學姐,我想考慮考慮。”
溫思瓊:“你不是缺錢嘛,對方開價兩萬,要是覺得少,到時候也可以面談。”
回複完學姐的消息,南婳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兩萬塊,足以支付奶奶在養老院半年的生活費,她也有能夠喘息的機會。
作品賣給別人就有發行的機會,總好過在她這裏永遠不見天日。
不過是原創者的更名,換個角度來看,或許真的是一件好事。
南婳在心裏安慰着自己,謝詩雅拿着手機從衛生間哼着歌出來,看上去心情很好,跟剛才的黯然神傷判若兩人。
謝詩雅并未察覺南婳情緒的異常,開始對着鏡子補妝,将自己剛才哭得泛紅的眼尾用粉餅遮了遮。
“南婳,我明天有事,沒法來學校,你幫我簽一下到吧。”謝詩雅對着手腕噴了些香水:“實在不行,就幫我請個病假。”
明天上午連上四節專業必修課,教聲樂的吳教授最嚴格,代簽怕是有點困難,請病假倒是可以,南婳點頭應下。
在手機鈴聲的催促下,謝詩雅收好包包,一刻也不敢耽擱,拿着包包匆匆離開了宿舍。
林錦棠剛從外面回來,與謝詩雅擦肩而過,見南婳一個人在宿舍,林錦棠朝門外瞥了眼:“什麽情況?謝詩雅居然回宿舍了,怎麽又走了呀?”
還走得那麽着急,臉上的妝容花枝招展的,樓道裏全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怪刺鼻的。
南婳單手撐着腦袋,嘴角耷拉着,還在想和金鼎合作的事,心不在焉道:“好像跟男朋友鬧別扭了。”
林錦棠的神情若有所思,撇了撇嘴嘟囔:“什麽男朋友呀,金主還差不多。”
南婳沒聽清,歪着腦袋看她。
林錦棠:“婳婳,你見過謝詩雅的男朋友嗎?”
南婳搖頭:“沒見過。”
林錦棠一臉神秘,直接湊到南婳耳畔,說起了悄悄話:“我上次看見了,她男朋友開幾百萬的豪車,送她到學校門口。”
南婳對豪車沒什麽概念,但聽到幾百萬,還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她要是有這麽多錢就好了,不愁溫飽,也用不着把自己的作品賣給別人。
林錦棠頓了頓,八卦道:“那個,我聽人說,謝詩雅的男朋友四五十歲的樣子,年齡大但很有錢。”
“多半是被人包/養了吧。”
南婳抿唇,眼神有些詫異,不知是真是假。
林錦棠聳了聳肩膀:“我也只是聽說哈,千萬別讓她知道。”
......
南婳幫謝詩雅請了一天病假,然而謝詩雅将近一周沒來學校。
周一下午,消失整整一周的謝詩雅終于冒出來,給南婳打來一通電話,讓南婳代替她去某商業峰會做半天的志願者。
志願者的資格是謝詩雅花費好些功夫才拿到的,可惜她現在人在醫院,實在去不了。
“你幫我去吧,就按你平時兼職的時薪計算。”
電話那頭傳來謝詩雅虛弱無力的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似乎在強忍着身體的不适,沒什麽精神。
南婳聽到電話裏嘈雜的背景音,隐約聽出對方是在醫院:“詩雅,你還好嗎?”
謝詩雅有氣無力道:“我就是肚子不太舒服,這會在醫院呢,下午你幫我去一趟吧。”
剛好下午沒課,南婳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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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國際商業峰會在京都世紀城16樓舉行。
會場規模宏大,布置規整嚴肅,扇面形的座位布局,正前方是精心搭建的巨大LED顯示屏。
南婳在工作人員簽到處報道,因為是幫謝詩雅代班,她領到工作服的同時,也領到了刻有“謝詩雅”三個字的胸牌。
會議還有半小時開始,負責分配工作的組長叮囑了每個人要做的工作,也強調了不能有任何疏忽,今天受邀出席的參會者,不僅有政府要員,還有國內商界名流,馬虎不得。
通過大家的交談南婳才知道,會場的志願者都設有門檻,基本上都是在政府上班的公務員,或者上市公司員工,唯獨只有她一個學生,準确點來說,只有謝詩雅是學生。
南婳換上勉強合身的職業套裝,将這次活動當做是自己的一次兼職,從組長那領了參會人員名牌後挨個放在幹淨整潔的會議桌上。
會議大廳正前方,有幾名工作人員正在調試幻燈片,現場的光影明滅變換。
南婳懷中的名牌已經從後排發放到第二排,就在她起身去往第一排時,無意中的擡眸,視線驀地定格住。
前方LED大屏幕中,出現一張熟悉清隽的面龐,男人搭腿坐在深棕色的單人扶手沙發上,姿态松弛而矜貴,一襲熨帖規整,裁剪精良的黑色西服,襯得膚色冷白如玉,刀刻般的五官深邃立體,背景應該是在辦公室,落地窗外是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
這是一張适用于正式場合的工作照,男人的神色不同于酒吧那晚的慵懶疏淡,一雙墨染般的黑眸內斂沉穩,眼底宛若深谙岩壁間流動着的琥珀質地的河,清明沉靜。
南婳的目光長久的定格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呼吸都不自覺變輕,一時間忘了自己的工作。
屏幕中的男人,她記得。
就是那晚在酒吧,替她解圍的那位梁先生。
照片旁邊,還有極短的一行人物介紹:
華瑞投資執行董事,梁聞序,28歲。
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所以他們才叫他梁先生。
大屏幕投射出的光芒落在南婳臉上,照亮她昳麗精致的眉眼,還有唇邊小幅度揚起的笑痕,她自言自語般低聲念,“梁聞序”三個字悄悄滑過她唇齒之間。
這個名字還挺好聽的。
南婳望着大屏幕出神,連自己都未意識到,對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她的關注度已經超出了正常範圍。
南婳伫立在原地,并未留意到耳邊那道由遠及近,皮鞋踩過灰藍色地毯,沉穩清淺的腳步聲。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近。
男人不急不緩地慢下腳步,身後聚集着七八個西裝革履的社會精英也随之停住。
梁聞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距離他兩步之遙的南婳,而後順着女孩注視發呆的方向看過去,當看到大屏幕中是自己的照片,梁聞序眉骨輕擡,兀自勾了勾唇,低沉溫和的聲線隐隐含笑,帶有幾分揶揄:“原來對我這麽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