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男人好聽的聲線溫沉清晰,話音落地,再度讓場面靜了片刻。
南婳眼睫輕顫,擡眸望向端坐于主位矜貴從容的男人,明白對方這話是在替她解圍,可這并沒有讓她松口氣,一種新的壓迫感讓她的心髒再次懸了懸。
或許是感覺到女孩的注視。
梁聞序懶懶掀起眼簾,恰好捕捉到南婳來不及避開的視線,以及對方緩緩垂落的眼尾,他漆黑幽深的眼眸波瀾不驚,仿佛剛才那句,不過是心血來潮的閑談。
短暫的沉默之後,周明森最先反應過來,略顯詫異地看向說這話的梁聞序,而坐于主位的男人神色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渾身上下透着絲事不關己的漫不經心。
卧槽,他沒幻聽吧?
顯然,一旁的孟松瑄同樣震驚,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梁家這位冷清冷血的笑面狐貍,居然進化成了一尊普度衆生,慈悲為懷的活佛?
為了緩解尴尬,孟松瑄笑呵呵打圓場:“序哥說得對,人姑娘不唱就不唱吧。”
“咱剛才又不是沒聽過。”
面前的女孩神情靜默,纖薄的身體卻站得筆直,周明森看了眼南婳,兀自點頭,一聲不吭地将那杯酒喝完。
連他自己都覺得郁悶,明明是想跟這姑娘套近乎,可最後在好勝心的趨勢下竟只想看對方低頭。
南婳沒有去看周明森,全程只聽到自己悶雷般的心跳聲,在她骨骼包裹的胸腔下,咚咚作響,直到一旁的房經理推了推她的胳膊:“梁先生給你這麽大個面子,還不快謝謝梁先生!”
南婳冷靜下來說了聲謝謝,這一次與男人的眼眸不偏不倚地相撞,像是凜冬冰雪下無意窺見的一處寂靜深潭,讓人看不透。
可這樣不動聲色的對視,還是給了南婳不小的沖擊力,讓她微微蜷起的指尖發麻。
梁聞序都發話了,周明森自然不好再為難對方,房經理見狀,顧不得後頸的冷汗,抓住時機連忙給南婳遞了個眼神,随即帶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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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經理帶着人前腳剛走,周明森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舒坦。
他目光灼灼帶一絲探究的盯着平靜淡漠的梁聞序看了幾秒,半是試探半是疑惑:“哥,你該不會對剛才那主唱有意思吧?”
男人俊逸優越的眉骨微擡,似乎覺得這個猜測十分好笑,動了動嘴皮子:“沒有。”
自打梁聞序剛才冷不丁冒出的那一句,不止周明森,就連一旁看戲的孟松瑄都坐不住了:“哥,你對人沒意思,剛才幹嘛替人解圍啊。”
梁聞序黑如鴉羽的眼睫低垂,視線掃過樓下舞臺,語速不疾不徐:“沒辦法,我菩薩心腸。”
話音剛落,周明森剛喝到嘴裏想壓壓驚的酒,一口全噴了出來。
哥們可真會說笑,在場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些手段,這幾年活閻王的名頭都傳遍了,跟菩薩可半點不沾邊。
孟松瑄憋着笑,順便瞥了眼樓下舞臺的位置,那個叫南婳的主唱已經被換掉了。
“明森,不是我說,我覺得這姑娘對你沒意思,咱還是算了吧。”
周明森不信,輕哼了聲:“今晚人這麽多,她不得裝得矜持點兒?”
他見慣了這群女人的手段,欲擒故縱雖老套,但确實勾起了他的勝負欲。
周明森掏出手機噼裏啪啦打字,懶懶放話:“哥兒幾個等我好消息。”
梁聞序聽着,修長指間懶散夾着煙,煙星明滅,缭繞開的白霧模糊了他清絕俊美的眉眼,剛才的插曲仿佛與他無關,又恢複了那副置身事外的淡漠。
最終,周明森還是要到了南婳的聯系方式。
搜索到對方後,周明森盯着對方的頭像看,也沒急着發出好友申請,他眸光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看向梁聞序:“哥,你要是喜歡,我就不跟你争了。”
梁聞序淡淡勾唇,輕彈了彈煙灰:“我什麽時候說喜歡了?”
周明森看他一眼,像在确認,哥們剛才是有意為之,還是心血來潮,基于對梁聞序多年來的了解,這人對男女感情極為淡漠,就沒見他對哪個女人上過心,若是真有,那也只能是因為利益,所以周明森更偏向後者。
“行,有你這句話,那我可要追了。”
梁聞序眉眼間有幾分倦怠,順手将煙星撚滅在煙灰缸裏:“随你。”
......
南婳跟着房經理離開二樓雅座,一路上,房經理克制着聲音,心有餘悸地在胸前比劃十字架:“感謝上帝,感謝耶稣。”
“哦不對,應該感謝梁先生。”
“剛才多虧梁先生解圍,要不然今晚咱倆都得卷鋪蓋走人。”
“小南,今天你也是運氣好遇上貴人——”
南婳默默聽着房經理的數落,走下旋梯的每一步,她抽緊的心髒都會緩緩放松一分,等到身後的交談聲再也聽不見,她僵直的脊背才終于完全松弛下來。
房經理大有好好訓誡南婳一番的意思,然而臨時收到條短信,只好擡手将人匆匆打發走。
南婳肩膀一松,身體靠着身後冰冷堅硬的牆壁,長長的舒出一口氣,第一時間慶幸房經理沒有扣她的工資。
如今心情漸漸平複,她腦海裏終于清晰的浮現出剛才替她解圍時那人的相貌。
房經理念叨了一路“感謝上帝,感謝耶稣”,以及“感謝梁先生”
梁先生。
南婳垂眸默念出這三個字,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對方的眼睛。
因為剛才的小插曲,房經理并沒有讓南婳久留,只催促她先回學校,工資照發不誤。
南婳感激道謝,随即去員工休息室收拾東西。
其實房經理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知道這姑娘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也知道南婳的性格,雖然看起來溫吞安靜,清純無害,可也十分倔強。
要是再多留她一會,樓上那位周公子要是真有想法,他攔或者不攔都是問題,還不如讓人趕緊走,周公子是個愛玩的主,之後的事可不歸酒吧管。
南婳從酒吧出來,外面的雨終于停了。
霓虹燈散發出的昏黃光影,細碎的印拓在濕漉漉的地面,像是散落一地的星星。
南婳收起傘朝前面的公交車站走,一旁地下車庫的通道口,時不時有豪車進出,輪胎碾壓過地面,濺起一地的水漬,南婳不得不貼着邊緣的花壇走。
雨天車來得慢,半小時後,南婳才排隊上車,擁擠的車廂內空氣都仿佛是潮濕的,彌漫着雨天特有的泥濘味和乘客身上奇奇怪怪的體味。
南婳背着書包,艱難地穿過前胸貼後背的人群,帆布鞋也被接連踩了好幾下,好在有人下車,她終于在後排角落坐下。
公交車緩緩啓動,南婳低頭回複溫學姐的消息,向對方表達謝意後才收下三小時前的那筆轉賬。
公交車開出沒多久,在一處十字路口前停下,南婳正低頭打字,前排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跟着是一道年輕驚訝的男聲:“卧槽,這車也太帥了吧!全球限量款诶,有生之年居然在國內看見了!”
一旁的女生不解:“這什麽車呀,還全球限量?應該值不少錢吧?”
“我給你搜一下,喏,就是這輛,價值八位數,這車主到底誰啊,居然這麽有錢。”
“什麽?八位數?!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麽大的。”
兩個年輕人的議論聲回蕩在略顯嘈雜的車廂內十分清晰,惹得其他乘客也陸陸續續好奇地望過去,都想看看這價值八位數的豪車有多麽與衆不同。
當看到車窗外與公交車并排等待紅燈的那輛造型炫酷的銀灰色頂級超跑,大家神情各異。
上千萬的豪車,和這輛往返于市中心和郊區,搭滿無數平凡打工人的公交車相比,都在說明一個紮心的事實,有些東西,有的人生來就有,而有的人生來沒有,這輩子都極少有概率擁有。
紅燈跳為綠燈,公交車再次啓動。
南婳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側目望向車窗外,只看見一輛底盤很低的銀色跑車一踩油門已經沖了出去,伴随着前面那對小情侶的驚呼,和乘客們的探頭觀望,南婳歪着腦袋瞧,卻只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車屁/股。
可惜她擡頭的有些遲,沒有機會看看這輛上千萬的超跑是什麽樣。
将近四十分鐘的車程,一路上南婳疲憊地靠着座椅,腦袋抵着車窗玻璃昏昏欲睡,經過減速帶時,車身一個颠簸,南婳的腦袋猝不及防的嗑在車窗上,瑩白光潔的額頭頓時紅了一片。
南婳捂着被撞的腦門,疼得眼淚花差點冒出來,這下再也不靠着車窗睡覺,規規矩矩坐好,數着時間,就怕趕不上宿舍的門禁時間。
南婳盯着手機出神,直到漆黑的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看到彈出的來信人備注,南婳連一絲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葛秋華:“囡囡啊,媽媽最近太忙,現在才看到你發的消息。”
葛秋華:“學費還缺多少?媽媽想辦法給你找。”
看着對話框裏彈出的文字,還有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小名,南婳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心口泛着微微的苦澀和壓抑,距離她上次給葛秋華發消息,已經是半個月前。
那時就快開學,學校已經通知繳費的事情,南婳身無分文,迫不得已只能向自己的親媽葛秋華求助,沒想到現在才收到對方的回信。
她不信葛秋華每天不用手機,看不到她發的消息。
這樣的情況并不是一次兩次,好在南婳已經慢慢習慣。
南婳深吸一口氣,盡量調整好情緒,認真打字回複:“媽,學費我已經攢夠了,不用麻煩您了。”
葛秋華:“還是我女兒最懂事,知道媽媽賺錢不容易,學費問題解決了就好。”
葛秋華:“平時記得好好吃飯,多吃點有營養的,不要舍不得花錢,你看你那麽瘦,我看了都心疼。”
南婳垂眸盯着屏幕,纖長眼睫斂着漂亮幹淨的瞳仁,看不出一點開心的痕跡,對于葛秋華即興表演似的關心,內心毫無波瀾。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于是挑了個微笑的表情包發過去。
手機靜了片刻,公交車行駛在濃稠靜谧的夜色中,道路兩旁的建築越來越熟悉,街邊小攤販也漸漸多了起來。
此時車上只剩零丁幾名乘客,顯得寂靜又冷清,南婳看着夜幕下的學校越來越近,于是背好書包起身,在後門準備下車。
回學校的路上,手機的震動再次傳來。
葛秋華:“囡囡,你學費交了以後,手頭還有剩餘嗎?有的話能不能給媽媽轉一點過來?媽媽最近生活上有點困難。”
葛秋華:“你放心,等你叔叔發工資了,媽媽一定第一時間給你轉過來。”
南婳看了眼,将手機塞回口袋,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腳上那雙白色帆布鞋,早已失去原來的顏色,沾滿了髒兮兮的腳印。
雖然早就猜到葛秋華會向她借錢,可當第N次面對時,南婳還是會覺得不舒服,心口仿佛堵了一團棉花,讓她心髒悶悶的難受。
南婳小跑着,趕上最後一班校車。
夏季的雨說下就下,南婳跑回宿舍時,連傘都沒來得及撐,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從天而至,将她的頭發和衣服打濕,好在終于趕在門禁前十分鐘回到了宿舍。
宿舍的燈還沒關,南婳看了眼空蕩蕩的宿舍,放下包坐在書桌前。
因這十幾分鐘的空檔,葛秋華似乎失去了耐心,發來一連串的消息,全是借錢,以及自己現在的生活過得有多麽艱難。
南婳看了眼自己的餘額,交完學費只剩一個月的生活費,她不想借給葛秋華,即便是自己的親媽。
她回複:“抱歉,交完學費,我也沒多少錢了。”
室友林錦棠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看到南婳已經回來,這會正盯着手機發呆,蹙着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婳婳,你怎麽了?”林錦棠擦着頭發走過去,坐在南婳旁邊的位置,關心道:“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南婳輕抿了抿唇瓣,眼底有一絲疲憊:“沒什麽,就是今天兼職有點累。”
林錦棠點頭,看她的眼神表示同情。
她知道南婳家庭情況有點特殊,單親家庭,而且缺錢,學費和生活都是南婳自己出,她們在宿舍追劇打游戲,外出聚餐游玩的時候,南婳永遠都在兼職。
林錦棠拿着吹風機去外面吹頭發,走之前拍了拍南婳的肩膀:“那你還是要注意休息,別讓自己太累哦。”
南婳微微輕笑,說了聲“好”,林錦棠似乎還想說什麽,又覺得自己說太多會顯得多餘,随即拿着吹風機離開宿舍。
南婳這人哪哪都好,長得漂亮,學習成績好,性格也好,可作為與她朝夕相處的室友,林錦棠能明顯感覺到,女孩身上那種淡淡的距離感,似乎不願與人深交。
夜色漸深,南婳終于要休息。
今天周五,宿舍只有她跟林錦棠兩個人,另外兩名室友,王可媛家就在京都,每周五都會回家,謝詩雅經常在校外住,除了上課,平時也極少見到人。
南婳登錄學校教務系統,趕在系統最後的截止時間交學費,看了眼卡裏的餘額,南婳想着,SOMAL的兼職也可以停一停了。
想到SOMAL,南婳一閉上眼睛,腦子裏不經意間浮現出那位梁先生的臉。
還是他那雙幽暗深沉,仿若能洞悉人心的眼睛。
就在這時,安靜的手機屏幕于漆黑的夜晚中散發出溫暖的光亮。
南婳以為是葛秋華,卻沒想是一條好友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