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賭
第94章 賭
“那時候我的年紀也不大, 隐約記得希蕊娘娘在宮裏應該是住了有兩年左右,大部分時間都是深居簡出的,除了水心閣伺候的那群啞仆, 一年到頭也沒什麽人見過她幾面,但先帝很喜歡去她那……至于後來如何故去的,好像是病逝吧,舊疾複發。”
秦樂窈沉聲道:“所以姜槐序, 該是對先帝記恨在心的。”
明淳王妃嘆息道:“是的吧,但在那個時候這種事情……不在少數,先帝是下過谕旨的,京中官宦所有适齡女子都要先入宮選秀, 落選者方才能自行婚嫁。”
秦樂窈了然,即便是姜槐序再如何懷恨在心,光憑這一條,也應該不至于走到這種蓄謀叛國的地步, 畢竟現在那先帝都已經死了, 當今陛下又非先帝所出, 即便是遷怒也不該……
有什麽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秦樂窈趕緊追問:“王妃,希蕊娘娘有子嗣嗎?”
“并無子嗣。”
“那奚梧玥今年多大年紀,生辰在何時, 王妃可知道具體的?”
明淳王妃是個明白人,秦樂窈都問到這個分上來了,她也基本能夠猜個七八了, 她是拿秦樂窈當自己人的,便坦言道:“母妃嚴厲, 即便是我,也無法時時環繞膝前, 只知當年那一胎懷得悄無聲息,後來這位四皇子剛出娘胎便說是先天不足,立即便被父皇做主抱走養病去了。”
她這麽一說,秦樂窈便猜測道:“所以奚梧玥出生的年份,和希蕊娘娘入宮的年份,确實能夠吻合,對嗎?”
“是,能吻合。”明淳王妃問她:“樂窈,你是在懷疑四皇子的生母或許是希蕊娘娘?”
“極有可能,不是嗎。”秦樂窈嘩的一下站起身來,眼底有着翻湧的暗流。
“是有可能。”明淳王妃不否認,但又接着道:“可話雖如此,并無鐵證啊,更何況即便有證據,金氏現在将所有身家都押在了這個皇子身上,就等着将他推上皇位去,現在他真正的生母是誰,對金氏來說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秦樂窈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很重要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謝謝王妃,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秦樂窈走得着急,在營地裏撞上了季風,對方喊着夫人正要給她行禮,就被秦樂窈一把拉住了:“正好碰上你了,勞煩給我弄匹馬吧?再給我點盤纏,我要去一趟惠州。”
“惠州?”季風一愣,“惠州現在雖然還不是交戰地,但這中間山山水水的路途遙遠,夫人是有什麽吩咐,我差個腿腳快的斥候兵替您跑一趟呢?”
秦樂窈:“只能我自己去,快,現在就要,我很急。”
她這麽說,但季風還是不敢輕易拿将軍夫人安危開玩笑,道:“那、這、夫人啊,現在戰時不比尋常時候,要不還是跟将軍說一聲?”
“他忙成那樣一點小事添什麽麻煩。”秦樂窈覺得他羅裏吧嗦的,“我在外跑生意又不是一兩天了……诶算了,我找別人要。”
季風耐不過她,最後還是只能依言給秦樂窈備了馬匹吃食和盤纏,又遣了兩個護衛兵跟随保護。
赫連煜确實是忙得焦頭爛額,一直到晚上亥時的時候,季風才終于找到空隙能跟他家将軍說上話,去報告這件事。
赫連煜擰眉問:“沒說是什麽事這麽着急?”
季風道:“沒說,夫人看起來風風火火的,屬下也攔不住,只好派了兩個人手一道随行去了。”
秦樂窈是個很有輕重的人,這一點赫連煜心裏非常清楚,但是惠州這個地方,除了一個蕭敬舟之外,他想不到第二個原因能引她過去。男人氣不怎麽順地暗自腹诽,有什麽急事找他,能急成這樣。
但人都走了,想也是白想。
赫連煜嘆了口氣,“知道了。多關注一下消息,她回來了第一時間來通知我。”
“是。”
秦樂窈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惠州,徑直往蕭敬舟的落腳地而去。
初陽剛剛升起,白玦在院子裏練功,見着秦樂窈在外面拍門還以為自己沒睡醒,直到被她真切地叫了一聲名字才算是反應過來這是真人:“诶诶秦姑娘!你怎麽來啦,快進來。”
這是一處半大不小的庭院,清淨遠人,在這種戰亂時期是非常好的避難所。
白玦将她迎進門來,笑着道:“公子還沒起身呢,我去叫去,他要是知道你來找他,肯定高興壞了。”
秦樂窈在會客廳裏候着,沒過多久蕭敬舟便出來了,怕她久等,男人只簡單将頭發攏在身後纏住,看起來頗有幾分居家的模樣。
“樂窈,有急事找我?”蕭敬舟往她身邊坐下,示意侍女上茶。
“是,公子,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秦樂窈點頭,抱歉道:“很着急,打擾到您休息了。”
“無妨。”蕭敬舟自是不會跟秦樂窈計較這些,只是看她這風塵仆仆的模樣難免心疼,“你是通宵達旦跑馬來的?怎麽眼窩都青了。”
秦樂窈:“我沒事。公子,您還記不記得,我十五歲那年,您是不是說過在端州見過一些樓蘭人?這事我隐約有些印象,但記不太清楚了……是有這回事嗎?”
“有這回事。”蕭敬舟給她添了茶水,“端州每年來往的商人衆多,但是樓蘭人罕見,一般出現多半是被買賣的奴隸,當時的那幾個人其實樣貌長得都跟北疆人差不多,僞裝得相當好,原本連官府都沒太在意,我也是早年在雁門關外行商時候聽過幾句樓蘭語,才偶然聽出了些與漢話不同的語調來。”
“這事後來我就禀報了當地州府,好在當時的知府相當重視,沒多久就順藤摸瓜把人趕走了。我都不記得這事兒當時有在你面前提過了,估計也就是順嘴帶了一句,你竟然還能記得。”蕭敬舟有些意外。
秦樂窈:“時間是在您遇見我之前是嗎?”
蕭敬舟回憶着,點頭道:“對,那個時候州府還給我頒了牌匾,後來才遇見的你。”
秦樂窈重新順了一遍時間線:“假設,公子您當時舉報的那群樓蘭人,就是綁走我的那一批,所以他們被官兵纏上了,我才有了逃走的機會,那時間就能對上了。”
蕭敬舟是多少年的人精了,能明白她話裏有話,問道:“你是有什麽猜測?”
秦樂窈對蕭敬舟自然是足夠敬重信任的,她小聲道:“公子,我覺得,那個奚梧玥,很可能是先帝和樓蘭人的種,他身上流的不是金氏的血,是樓蘭人的。”
蕭敬舟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此等國家大事,環顧了一圈周圍無人能聽見,這才重新看向她溫聲道:“何出此言?如果僅靠你剛才的推斷,顯然太過武斷了些,得需要像樣些的證據。”
“如果我曾經看見過奚梧玥身上有樓蘭人的紋身呢?”秦樂窈目光灼灼盯着他,“我就是最好的人證。”
其實秦樂窈根本就不記得是否真的看見過了,但既然這件事已經推理到了這個份上,反正八.九不離十,奚梧玥身上這個屎盆子她扣定了。
就這麽一句話,蕭敬舟便明白了她想幹什麽。
“樂窈,你……”他心疼地看着她,但秦樂窈現在的狀态顯然是聽不進去任何勸阻了,她‘嘩’地一下站起身來,“我要回上京城,将這件事捅給天下人聽。”
“樂窈你冷靜些。”蕭敬舟跟着一道站起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且不說別人信不信,但你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秦樂窈高漲的情緒回落了一些,慢慢沉寂下來,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蕭敬舟是真的心疼,目光強忍着情緒,連帶着說出口的嗓音都在難受:“你要拿自己的後半輩子去賭嗎。”
他們兩個都很清楚,秦樂窈作為赫連煜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顯然是被劃分在梁帝這邊的人,那麽她作為人證輕易的去诋毀奚梧玥,朝中的那群老臣,絕不會相信她的話。
如何才能增加可信度呢。
拿一樣重要的東西上桌作賭,拿她的貞潔,血淋淋撕給天下人看,來賭一個逢生的機會。
賭輸了一敗塗地,即便是真的僥幸賭贏了,那便是天下之幸,卻只有她一人受重創,她将一生背負着被欺辱的污名,受人指點。
“樂窈,現在的局面并非你一人之力能夠扭轉,你能贏的希望很渺茫,不值得你去做這麽大的犧牲。”
秦樂窈安靜了片刻,然後喉嚨動了下,平靜笑着道:“公子,賭桌上,我從沒輸過。”
“我這一生經歷過太多抉擇時刻,被逼至絕境跳崖賭命都是我贏過了老天爺。”
“公子,我要去。”
“這是我跟那個畜生之間的了斷,是贏是輸,我都不後悔。”
蕭敬舟知道輕易勸不住秦樂窈,別無他法,便只能先跟着她一道回了巨蟒山腳的軍營中去,希望能再找機會改變她的想法。
兩人一同進來的時候,正好碰見赫連煜帶兵回來。
男人湛藍色的眸子帶着探究的視線從他們身上掃過,看向蕭敬舟的時候明顯臉色不善,他在秦樂窈身邊下了馬,攬着她的肩膀溫聲道:“回來了?事情順利嗎。”
蕭敬舟是希望赫連煜能勸住她的沖動的,開口道:“赫連将軍,樂窈有話要跟你說。”
赫連煜掃了他一眼,雖然對蕭敬舟敵意頗深,但跟秦樂窈說話的時候語氣還是相當軟和的,“有話跟我說?”
秦樂窈也看了一眼蕭敬舟,明白他的意圖,便收斂了情緒,淺笑着握了下赫連煜的手,“回去再說吧。”
“好。”赫連煜溫聲點頭。
回到營帳中,赫連煜先是脫下了自己厚重的戰甲,活動了一下脖頸,一邊随意問她道:“窈窈,你去找蕭敬舟是什麽事情?我聽季風說你走得還挺着急的。”
秦樂窈一直沒說話,她在思忖着該如何開口,原本她是準備晚些時候再跟他說明的,但既然蕭敬舟現在挑了頭起來,索性便也就直接坦言了。
“怎麽了?這副表情。”赫連煜注意到了她的情緒不太對,走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眼,他雙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捏了幾下,“發生什麽事了?”
秦樂窈仰頭看着他,盡量讓自己的神情溫和平靜一些,她說:“赫連煜,我們……”
“嗯?”他應了一聲。
下一句話就這麽被堵在了秦樂窈的喉嚨裏。
她很清楚地知道她要做的這件事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無論誰來勸她都沒有用。
但她不想傷害到赫連煜,這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人,不該因為她的決定,連累他被天下人恥笑诟病。
有了這個念想,仿佛這句話也就變得沒有那麽難開口了。
“我們和離吧。”
赫連煜唇頰邊的神情凝固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我說,我們和離吧。”
“你再他媽給老子說一遍!?”赫連煜這回聽得真真切切,一瞬間火冒三丈,氣性像那鬼火在燒,幾乎快要湮沒理智,“你跑去找了一趟蕭敬舟回來就跟我說要和離??他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老子現在就去打斷他的狗腿。”
怒火中燒的男人轉身就走,秦樂窈拉了一把沒拉住,整個人都被他帶着往前走了幾步,只好改成從後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欸你等會!停下,不準動!”
但氣頭上的赫連煜顯然聽不進任何話,他輕而易舉拉開秦樂窈的手往後一甩,最後她大步跑到帳門前用身體一擋:“赫連煜!聽我說完。”
赫連煜氣得要炸開了,胸膛急促起伏着:“行,行,我看你說出什麽鬼名堂來,我告訴你,你說什麽都不頂用,那狗東西今天死定了,他死定了!”
秦樂窈看着他道:“如果奚梧玥根本就是樓蘭人,他就沒資格再争什麽皇位了吧。”
赫連煜整個人被這句話給定住,他仿佛從秦樂窈這堅定的眼神裏讀出了些什麽,胸中的怒火被轟然擊散,怔怔看着她。
秦樂窈的情緒比他穩定,她冷靜地說着:“既然那群老臣在天平兩端搖擺不定,毀了另一端,他們自然就會傾向陛下了。我知道,對于金氏來說,那畜生是從誰的肚子裏出來的并不重要,只要他頭上頂着華妃的幌子,只要他是墨閣老承認的四皇子。但如果他原本就是個樓蘭人,這根本就是樓蘭狗賊處心積慮網織多年的大騙局,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