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相逢
第90章 相逢
秦樂窈掙紮不過那壯漢的蠻勁, 怎麽扭都扭不開,只能眼睜睜看着奚梧玥抽出靴子裏的匕首插在了桌上。
他将明淳王妃逼在身前,威脅道:“現在就只有最後一條路給你選。”
“你是赫連岐的夫人, 你的話,最有可信度,去觀星臺上,告訴帝京的百姓們, 當年的真相,是赫連岐夥同那奚景燚一起擁兵自重……”
秦樂窈一口咬在壯漢手腕上,掙脫束縛沖過去就要拔他的匕首,被奚梧玥一掌推開, 順勢扇了一巴掌:“你個瘋婦別以為老子真不敢動你!”
明淳王妃因此被松開了脖頸大力呼吸着,咳了半天緩不過勁,秦樂窈也摔在了地上,她臉上火辣辣地疼, 但仍然立刻爬起來護在了這位柔弱美好的王妃面前, “你是個什麽東西, 也敢在這放肆,你真當自己就有那皇帝命嗎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秦樂窈的天性便是個犟種,尤其面對的人是奚梧玥, 她越發的無所畏懼揚眸惡狠狠盯着他。
“哈,我倒是想起來了。”奚梧玥視線在兩個女人之間來回轉,“說起來, 這個奚明淳算是你婆母啊,哈哈。”
“你說我要是當着她的面把兒媳婦給睡了, 會怎麽樣。”
兩個女人同時瞳孔震驚,明淳王妃慌亂抱住面前的秦樂窈, 想将她護在身後,“不要,你恨的是我,我們之間的恩怨,你不要牽扯到孩子身上——”
奚梧玥像是終于找到了好玩的招數,興奮笑着掐起秦樂窈的脖頸,“奚明淳,聽好了,你今天要是不點頭,我就讓你親眼看看你兒媳婦怎麽在我身下承歡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懷上我的骨肉,給你生個小孫兒出來,哎呀,輩分亂了啊,是該叫你奶奶呢,還是姑母呢?”
明淳王妃絕望地淚流滿面,奚梧玥趁熱打鐵厲喝到:“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答應!”秦樂窈脖子被掐着也要奮力跟他唱反調,“你別聽他的,有種你來啊,你敢強來我就自殺,你動明淳王妃一根汗毛我也自殺,你們收了屋裏所有的利器你管得了我一頭撞牆撞死嗎?我絕食我咬舌,我有的是辦法自殺!”
奚梧玥沒有輕易被她吓唬住,冷笑道:“你以為你能威脅得了我?”
“哈,你們兩個狗賊把我們綁來不就是為了赫連家的兩個男人嗎,我送你一具屍體你猜能起到什麽效果?”秦樂窈瘋起來神情相當狂狷。
“破鞋一雙,裝什麽三貞九烈,你這麽惜命的人,你敢自殺?”
“你看我敢不敢。”秦樂窈分毫不讓,瞪着眼框跟他對峙。
奚梧玥到底還是忌憚之前姜槐序說過的話,男人沖上頭的情緒回落了一些,冷哼一聲,将她的脖子丢開,也要存心去惡心她:“我遲早會收拾你的,等我當了皇帝,老子就把你鎖在後宮裏,天天變着法寵幸你。”
地牢重新鎖上之後,明淳王妃顫巍巍伸出手,自己也快哭得泣不成聲,還是心疼地摸在她剛被打過的臉上,“孩子,很疼吧。”
“沒事,不疼。”對于秦樂窈來說一個巴掌真算不得疼,她見昔日那神聖典雅的王妃落魄至此,滿臉的淚痕交錯,忍不住伸手去将她環抱住,拍着後背給她安撫,“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
“嗯……”她哽咽着,哭得無聲。
“王妃,外面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連你也被抓過來了?”秦樂窈好不容易見着一個人,安慰了她一會之後就忍不住打聽消息。
“那日萬益山獵場淪陷之後,大梁就變天了。”明淳王妃慢慢緩住悲怆的情緒,“大家都走散了,誰也不知道現在陛下身在何處,前錦衣衛指揮使衛麟臨死前将陛下釘死在了亂臣賊子四個字上,現在金氏傭兵造反,朝中一片混亂,墨閣老請出了在宮外養病已久的皇太後(先帝生母)出山主持大局……”
“可就在這個時候,樓蘭再次出兵進犯,打着撥亂反正的旗號,要擁立奚梧玥登基,已經踏破了惠州,直逼端州而去。”明淳王妃痛苦地閉上眼,熱淚滾落,“都是冤孽啊……”
秦樂窈渾身發麻,盡管再如何料想過,這局面慘烈也仍然是超出了她的預期。
這個地牢出口的隔音效果沒有之前的那間屋子強,秦樂窈此前每天都會趴在樓梯頂端偷聽外面的動靜,想要摸清外面守衛換班的時間還有吃飯茅廁的規律,但這群悶葫蘆話太少,時常一天下來就講那麽幾句話,以致于為了提高準确率,她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去監聽。
這是唯一的機會,秦樂窈不敢托大莽撞行事,可也不敢再拖長時間,畢竟上一次換地方就是一個多月的時候,現在時間已然臨近,萬一哪天又被重新換了地方,功虧一篑。
這日傍晚時分,秦樂窈将地牢下面的幹茅草收集起來,數着時辰,鑽出了火煙來。
她拉着明淳王妃的手爬到樓梯頂部,眼神朝她鼓勵示意讓她準備好,後者朝她點頭,兩個女人便一起開始慌慌張張地拍打牢門,歇斯底裏叫着:“着火啦救命啊——咳咳救命啊!!”
沒過多久頂門打開,一個壯漢往裏面探了眼,樓梯角擋住了視野,但依稀能看到下面有着火光,濃煙在往上竄。
“你們到底幹什麽搞着火了……”
話還沒說完,秦樂窈用盡了吃奶的勁往他背心踹了一腳,力道之大甚至将自己彈回來撞在牆上,那壯漢也失了重心沿着樓梯滾了下去。
“跑!”秦樂窈拉着明淳王妃沖上去反扣住地牢門,玩命地往外跑。
這個時辰,兩個守門的護衛會有一個去買飯,屋裏只有一人戍衛。
沖出門後,院子裏的護衛注意到了二人,嚷嚷着要過來追,秦樂窈将明淳王妃推上馬背後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一甩缰繩,追上來的護衛攥了一把馬尾毛下來,硬是沒能趕上,叫她們給沖出了門去。
“追!”
外面的晚霞将天際燒得火紅,秦樂窈緊張心悸着,後面的追兵窮追不舍,她跑命的功夫不差,專挑野林子鑽,沒過多久,密林遮擋之下,這一前一後的兩撥人竟是給她甩開了一段距離。
“樂窈,我們成功了,甩開他們了!”明淳王妃激動得去握她的手。
“還沒有,這點距離稍微一停就被攆上來。”秦樂窈卻是完全不敢掉以輕心,十五歲那年她能從奚梧玥的吊樓裏逃出來,是足足狂奔了好幾個時辰,因為知道一旦被抓回去,就是永無見天之日。
“那我們現在該往哪裏跑?”明淳王妃信她的判斷,全由秦樂窈做主。
“樓蘭狗賊既然要幫他撥亂反正,奚梧玥能出現在這,肯定離交戰地不遠,端州的附近的所有路我幾乎都跑過,出了這片林子我就能認得路了,往端州準沒錯,一定能找着大梁的軍隊。”
這場追逐一直持續到深夜,滾圓的明月高懸于空中,原來今日都已經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日子了。
馬兒沖出密林的那一刻,二人眼中看見了火光,前面赫然是兩支正在交鋒的軍隊。
但秦樂窈的神情卻是比之前還要再黑沉一些,後面還有追兵,而他們前面堵着的,赫然是一群樓蘭人,戰況激烈,她們根本沒有可能穿過樓蘭士兵回到梁軍之中。
距離最近的士兵在大聲嚷嚷着樓蘭話,顯然是已經發現了她們,秦樂窈趕緊一抽缰繩,盡管對面的梁軍已經離得不遠,但這段距離卻是比天塹還難跨越,她只能策馬向着側面的山崖跑去。
夜風凜冽,刀劍碰撞的聲音刺激着人的神經,秦樂窈咬牙奔襲在夜色濃郁的山林中,她看了眼後面舉着火把的追兵,還有前方側面的坡道。
“王妃,前面的彎道隐蔽,我趁着拐彎把你丢下去,你記着順着山坡滾,這種坡子我小時候滾過,不會有事的,頂多是些刮蹭的皮外傷。下去了你就別吭聲往下跑,梁軍離得不遠,一定能回得去。”
明淳王妃聽出了她話中不妙的意思,趕緊回頭:“那你呢?我們一起跳下去。”
“不行,馬上沒有人太明顯了,立刻就會被察覺,我們沒有馬不可能跑得過他們。”
“孩子我不要你犧牲自己——”明淳王妃心裏湧上巨大的哀傷,秦樂窈卻是看得很開,她道:“能跑一個是一個,好過一起死。”
“那就我來,你走。”明淳王妃忽然攥緊她的手,“我是長輩,你要聽我的。”
不得不說,秦樂窈心裏有被感動到,她是個什麽身份,值得千金公主之軀為她說出這樣的話。
眼看着彎道将至,秦樂窈加快速度沖刺,一邊飛快對她道:“我活命的幾率比你大,我不是必死的,下去了記得我說的話。”
就這麽剎那間,秦樂窈抽出自己的手,借着夜色與山林的遮掩,用力将明淳王妃推下了馬背,幾乎是瞬間就滾進了茂盛的矮灌木下,被擋了起來。
“駕!!”她大聲一喝,重新吸引到追兵的注意力,引着他們往山崖邊上跑去。
明淳王妃金尊玉貴了一輩子,即便年輕時也曾是個愛跑愛玩的性子,但終歸是皇室公主,比不得秦樂窈這種經常在山中跑跳長大的孩子,她滾了幾圈有些暈頭轉向的,順着山坡下來之後人都神情恍惚了。
明淳王妃心裏惦記着秦樂窈的安危,人還沒找着方向就想掙紮着爬起來:“我給你找救兵……孩子……”
前方的火把光亮靠近,有士兵發現了她:“什麽人!!”
那一隊樓蘭士兵已經被他們擊退打跑了,梁軍正在收拾戰場尋找活口戰俘和可以繳獲的武器。
明淳王妃下意識想跑,然後聽見後面有熟悉的聲音在大喊:“王妃!是王妃啊!您別怕!”
袁紹曦飛快策馬追上,一邊回頭朝後面大聲嚷嚷:“赫連!!快來!是明淳王妃!!”
赫連煜風塵仆仆趕來的時候手上的長刀還染着敵血,猩紅的火光映着他眼裏不可置信的激動之情,鐵血悍将跪在明淳王妃面前,“母妃,兒子來遲了,您受苦了。”
親近之人接二連三地失蹤,赫連煜的精神每日都被處在無限期的淩遲之中。
驚吓過度的明淳王妃總算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瞬間熱淚縱橫,不顧形象撕心裂肺朝大山的方向哭指:“你快去救那孩子,她在那邊,她一個人引開敵人,你快去,樂窈在那邊——”
赫連煜的心髒被狠狠重擊了一下。
“照顧好我母妃。”他向袁紹曦撂下這句話一邊翻身上馬,提着刀疾馳絕塵而去。
“你放心。”袁紹曦一邊叫着一邊招呼後面的士兵:“快!跟上去救人,多去幾個!”
秦樂窈被追兵一路攆着,慌不擇路只能一直向前沖,她知道自己不該走上坡路很容易走成絕路,但後面追得太緊根本就別無他法。
終于,密林到了盡頭,稀疏的植被之外,是戛然而止的斷頭崖。
秦樂窈喘着粗氣,渾身是汗,被逼在崖邊團團圍住。
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緊張窒息的氛圍,不安地來回踱步,秦樂窈看見了面前的火光分開,奚梧玥騎着馬,滿臉陰森地獰笑着:“看來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幸運地跑掉。”
“奚明淳呢?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奚梧玥往她身後看,哈哈笑着:“你倒是還知道孝順,自己走絕路。”
秦樂窈被崖邊凜冽的山風吹亂了頭發,發絲和衣擺掀卷翻飛,下面是漆黑的海浪拍打礁石,連水面的礁石都尚且看不清楚,別說水下還會有暗礁,撞上了與尋死無異。
赫連煜一馬當先疾馳沖在最前面,他沿着山路跑到了頭,心跳重若擂鼓,足足失蹤了兩個月的秦樂窈,就在前方,深陷危險之中。
“窈窈!!”赫連煜在崖壁盡頭看見了被逼在死角的秦樂窈,他心急如焚,但二人之間卻是隔了一段又高又遠的距離,她在更高處的斷崖邊,而他在山腰。
夜風獵獵,誰也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奚梧玥此刻勝券在握,悠哉上前:“是你自己乖乖過來,還是我過去抓你呢。”
秦樂窈的神經緊繃着,因為太過緊繃,眼前都有些迷茫的重影,那火把似地獄鬼火在眼裏晃動着,照亮了樓蘭的軍旗,和別的旗幟有些不同,上面畫着一個有兩把匕首十字交叉的圖案。
秦樂窈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微微歪了下腦袋,覺得眼熟,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然後她視線不期然再從奚梧玥臉上掃過。
就是這樣一個不經意間思索的神情,卻是讓男人瞬間如遭雷劈。
他打馬向前要捉人,同時也驚動了秦樂窈的思緒,若是就這麽被他再抓回去關起來暗無天日,最後還要被用作威脅江山的籌碼。
她寧願跟老天來賭場命。
于是秦樂窈毫不猶豫轉身跳了崖。
“秦樂窈!!!”山腰的赫連煜要瘋了,他看着那下墜的身影,也跟着一道沖向崖邊一躍而下。
上面的奚梧玥沒料到她真的說跳就跳,根本來不及反應阻止,瘋魔般沖過去拉弓往下射箭:“殺了她!!!放箭殺了她!!”
如果她帶走了那個秘密,那不管秦樂窈的身份再如何重要,這個女人都必須死!
夜風和呼嘯的海浪讓這高崖下的世界看起來像一只吃人巨獸的大口,箭雨帶着必殺的氣勢洶湧而來,但天太黑風太大,沒什麽準頭,大多數都射進了海水中。
秦樂窈被下墜的狂風嗆得無法呼吸,砰的一聲落入水中,四肢百骸被深深壓進冰冷的海水裏。
沒有撞到礁石。
這是她最後的一個意識,緊接着腥鹹的海水奪走了所有思緒,她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懸崖上的風仍然呼嘯着,奚梧玥死死盯着下面漆黑的海水,幾乎焦躁得快要發狂:“找!給我下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我找到她!!”
副将上來提醒道:“将軍,這邊已經是梁軍的地界了,我們不能逗留太久,恐有危險。”
“那也要找!!”奚梧玥雙掌按着自己的腦袋,雖然這只是很微弱的一個可能性,但剛才秦樂窈那個明顯在思考的神情,已經觸動了他的警戒線。
她非死不可。
陰森漆黑的水浪中,赫連煜經歷了此生最煎熬最崩潰的時刻,天太黑,浪太大,他找不到秦樂窈。
這是赫連煜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何為無助,何為恐懼。
她墜下來的山崖比他高,這遍布海灣的礁石,随便撞上哪一塊,都會命喪當場沉入海底。
赫連煜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長時間,他不斷地潛下水去,憋到氣息的極限才浮上來,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沉重的絕望壓上心頭,壓得他根本無法呼吸。
直到天色将露熹微,晨光将幽深的海灣慢慢照亮,赫連煜一個人失魂落魄伏在礁石上,因為整晚的搜尋,脫力嚴重,他額頭抵在嶙峋的礁石上,用力一拳捶下去,感覺到眼眶淌出熱淚來,在冰冷臉頰上顯得尤其滾燙。
這片海灣不小,來回起伏的浪潮能将任何東西卷入深海,或是推進茫茫無盡的北海之中。
他連她的屍首都找不到。
他怎麽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冰冷的海裏。
赫連煜在痛苦絕望的深淵裏無法上岸,他猩紅着眼眶,視線都失了焦點,擡頭的瞬間,借着天光隐約看見前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什麽東西,再定睛一看,不是秦樂窈是誰?
男人連滾帶爬從礁石一頭紮進水裏,抱住她往岸邊上拖拽。
濕漉的沙灘被海水一遍遍沖刷着,秦樂窈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肩膀上被利箭劃破的衣衫泡了水,傷口已經泛白流不出血來了。
“窈窈……窈窈……”赫連煜拼按壓着她的胸腔,往她嘴裏渡氣,心慌意亂地祈求着道:“你醒過來好不好,別死……”
赫連煜甚至不敢去探她的脈搏和鼻息,他怕探到的就是一具屍體。
“醒過來……求你……”
秦樂窈一口水吐出來,難受地蹙緊了眉頭,睜開的眼簾酸澀脹痛,渾身都痛。
這短短的須臾片刻之間,赫連煜的心緒跌宕在大悲大喜之間,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用力将她抱住,死死抱住,顫抖着。
秦樂窈聽見了他劇烈的喘息聲,還有順着自己頸間滾下去的熱流,因為她的身軀冰冷,顯得尤為清晰。
“赫連煜……”秦樂窈望着天空虛弱呢喃,“你在哭嗎。”
海岸邊上,朝陽徹底升起,跪在岸邊的男人懷裏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露出了生平最軟弱的模樣,哭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