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棘手
第89章 棘手
萬益山上晴空如洗, 野鹿被疾馳的馬蹄追趕,羽箭破空而來,命中脖頸, 那鹿應聲倒地,驚飛了滿樹的鳥。
立刻就有跟随的侍衛沖上前去收取獵物,袁紹曦騎着馬扛着弓,百無聊賴, 一點也不想陪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們在這裏過家家。
奈何本次圍獵陛下的目的就是拉攏朝臣關系,沒辦法,她必須得順應聖意。
“不想玩了,赫連, 找仙女兒喝酒玩骰子去吧?”女将軍吊兒郎當拉着缰繩回頭。
赫連煜比她更敷衍,聞言嗤了一聲:“那是我媳婦不是你媳婦,別天到晚就想着粘她。”
“嗐,瞧你那小氣樣, 你看老四還不是成天帶着媳婦跟咱一起玩兒也挺好的。”袁紹曦無所謂地揚眉。
說話間, 林子前方深處有異響傳來, 赫連煜耳力好,豎起手掌示意她別說話,很清晰地聽到了前面傳來的急促馬蹄聲, “萬益山腳都封路了,怎麽會有人從那個方向過來。”
赫連煜取下了馬囊上挎着的弓箭,“走, 去看看。”
前面的山道上,一個已經中箭的男人強撐着精神策馬疾馳, 後面尚在追逐的殺手還在搭弓射箭,一箭命中馬屁股, 那馬兒受驚狂奔,搖搖晃晃,随時都有可能摔倒下去。
男人自知已是窮途末路,以最後的氣力大喊示警:“皇城有變——皇城有變——陛下請速速回京!!!”
後面又是一箭射來,男人背心中間,徹底摔下馬去,死透了。
一群黑衣殺手上前來檢查屍體,這一路追殺堵截試圖前來報信者,這是最後一個,也是跑的最遠的一個,都已經沖到萬益山腳下來了。
殺手的刀刃上都有血,全是山腳下守衛士兵的,封鎖圈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聽見消息的活口一個都沒逃出來。
“走,回去複命。”殺手首領正欲上馬,忽的身後一支強力的羽箭破空飛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即便是耳朵已經聽見了破風聲,身體仍然是沒能及時作出反應,大腿被中箭射穿,還被餘力連帶着向前飛出去了七八尺遠。
接二連三的箭雨襲來,那殺手頭子回頭一瞧,見那馬背上巍峨強壯的男人正疾馳而來,當機立斷道:“是赫連煜,走,不跟他打,引開他。”
赫連煜與袁紹曦追出了二裏地,陡然間聽見山腰營地方向大面積的鳥雀振翅高飛,男人立即拉住缰繩,“不好,快回去!”
營地之中,秦樂窈剛吃完一串葡萄,耳朵裏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很遠,但能聽出來很嘈雜,奇奇怪怪的,分辨不出來是個什麽動靜。
她屏息想聽得真切一些,但奈何這場中人多,整個看臺上坐的全是一些不擅騎射的貴族家眷,她側耳聽了許久,反倒是眼睛先看到了樹林裏冒出頭來的異樣。
那群士兵的铠甲從頭盔到鐵靴,全副武裝,把人包得似鐵桶,左手持盾右手持槍,在露頭的一瞬間,就已經厲喝着成群沖來,襲向獵場看臺。
“這是在幹什麽!?”秦樂窈從沒見過這種陣仗,被吓了一大跳,那大片的士兵踩出劇烈煙塵,簡直與戰場沖鋒無異。
但畢竟皇帝還在這坐鎮着,秦樂窈心裏不是太慌張,她看見下方有士兵沖出去對陣護駕,原本以為很快就能制服這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夥人,卻不料那林子裏沖出來的鐵騎卻是源源不絕,人數占了大優勢,竟是将梁帝的衛兵沖得潰不成軍。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的山林都傳來了沖鋒陷陣的低喝聲,這方狩獵高臺成了衆矢之的,秦樂窈頭皮發麻,此時此刻方才意識過來,這怕是在有生之年竟是給她見到了一次活生生的造反謀逆。
場面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羽箭破空聲,刀劍相撞的铿鳴聲,還有人群此起彼伏的驚叫,秦樂窈看見了下方手起刀落血濺當場,也聽見了撕心裂肺的護駕叫喊。
煙塵四起,叛軍沖向高臺,到處都是倉皇逃命的人流,秦樂窈慌不擇路一時間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跑,想着離威北王夫婦的看臺不遠,正往樓梯下了幾步,迎面撞上一個沖上來的叛軍,那人剛舉起長刀欲砍,瞳孔陡然放大,被人從身後一劍穿心,就這麽直直倒了下去。
争命收劍上前,年輕的護衛此刻還不忘禮數,揖手道:“夫人,此處危險,快随我走!”
争命的功夫秦樂窈是相當信得過的,她一路跟着他從高臺後面繞過去,少年的每一劍都能精準刺穿敵軍咽喉胸膛,将她往臺後避人的樹林裏帶。
秦樂窈邊跑邊問:“不去高臺嗎?王爺王妃還有陛下應該都在那。”
“高臺被包圍了,全是叛軍。”争命緊張警戒着周圍斷後,跟上她的腳步催促道:“夫人快些,我還要再折回去救其他人。”
“好,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林木似乎是将外面的激鬥喧鬧聲隔開了些,秦樂窈跟着争命躲進來,竟是意外地瞧見前面有輛停靠的馬車。
一襲深藍紗衣的姜槐序站在那,一手執着折扇輕輕搖動着,見着她過來,溫文爾雅道了一聲:“秦夫人。”
秦樂窈不解看着他:“姜先生?您怎麽在這裏。”
因着說要陪伴恩師墨仲恩,此番随天子前來狩獵的大臣中,并沒有大學士姜槐序在。
姜槐序随手往前面林外指了指,“我過來看看情況。”
“這裏挺危險的,好像是有人在謀逆……”秦樂窈話音說到一半,意識到了些什麽。
她後知後覺重新看了一眼面前的姜槐序,背後立刻就出了一把冷汗。
“主子,人帶到了,屬下先告退。”争命沖他揖手複命。
“……”秦樂窈指尖發麻。
她見過争命那飛檐走壁的輕身功夫,在他面前逃跑連試都不用試。
姜槐序看着外面的動靜正興起,點頭道:“嗯,去吧,自己小心。”
“是。”
兩個魁梧的護衛上前來堵住秦樂窈的退路,姜槐序輕聲笑道:“秦夫人,請上車吧,不用害怕,睡上一覺,咱們就到了。”
斯文人綁人的手段都要溫和些,秦樂窈鼻間聞到一股異香,來不及思考什麽,便渾身酸軟無力倒下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隐約聽見了馬車行駛的聲音,車廂裏是昏暗的,看起來外面應該已經天黑了,但她的身子還沒從那藥性裏恢複過來,仍然使不上勁,只能斜靠在車架邊上。
沒過多久,車停了,車門被人打開,她重新閉眼裝暈。
有人将她抱了起來,沒有開門聲,但應該是把她帶進了室內,因為外面夜風的聲音沒有了。
她被平放在了床榻上,然後那人便退了出去,将門鎖上。
屋裏半晌安靜之後,秦樂窈才慢慢試探性睜開一條眼縫打量,周圍光線極其昏暗,沒有人,陳設也十分簡單,只有床和桌子,桌上有個木制的水壺。
許是那藥性也影響到了腦子,秦樂窈覺得人昏昏沉沉的,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姜槐序要反叛。
但這朝中人朝中事,秦樂窈自知是個門外漢,也就不白費那腦子去思考這檔子事了,總之她這麽一個挂着空名的嘉平縣主必然是輪不上被這麽大費周章地捆來,對方的目的無非還是為了牽制赫連煜。
秦樂窈嘆了口氣,一個姜槐序,一個争命。
一個是朝中舉足輕重的肱骨之臣,一個是赫連煜身邊很受信任器重的近衛。
從前根本就不會去懷疑的兩個人。
所以這場禍事,應該是遠比他們預料中的還要棘手嚴重。
渾渾噩噩的一整晚過去,第二天清早,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魁梧的壯漢進來後将早飯往桌上一跺,轉身就走了。
“诶等會,等會壯士——”秦樂窈四肢還沒恢複活動自如,還沒等她起身探聽兩句,那壯漢就鎖門走了。
秦樂窈:“……”
體力差不多恢複之後,秦樂窈去試着推門,外面應是鎖了鐵鏈,很死,憑她根本推不動,這屋裏也沒有窗,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性。
她就這樣被關了好幾天,那壯漢每日三餐定時定點地送,她嘗試過趁着開門時候逃跑,但每次都失敗了,不止屋裏送飯的這一個,外面還守了兩個看護的打手,長得膘肥體壯的,輕易就能将她拽着強行拖回房裏來接着關。
一直到第五日的傍晚時分,門鎖再次打開,秦樂窈能隐約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響,不像是單純來送飯的,她警鈴大作偏頭看去。
大門打開,外面站着的是一張戲谑又令人惡心的臉。
奚梧玥。
秦樂窈的情緒瞬間跌落谷底,她面色鐵青看着眼前人,一身玄黑軟甲,因為她發自心底裏的厭惡,連帶着這張本該算是俊逸的面龐,在她眼裏看來每一個神情都是猥瑣下流至極。
秦樂窈緊緊咬着後槽牙,渾身緊繃一聲不吭,奚梧玥慢條斯理走進來,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啧啧啧……小奴,沒想到吧,這麽快我們就又見面了。”
奚梧玥的視線似一條冷血的毒蛇在她身上爬着,他陰森地沖她露出了犬齒,“我說過的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會宰了你的。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你居然是那赫連家的媳婦,哈哈。”
這個消息讓他渾身的熱血蹿湧,迫不及待要将她吊起來享受一番,這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刺激,奚梧玥一刻也不想等了,興奮獰笑着上前來粗魯攥住她的胳膊,“來吧,過來,你這賤人。”
秦樂窈的掙紮和想象中一樣激烈,但奚梧玥血脈中的暴虐天生就會被獵物的反抗激起亢奮,他以絕對的武力鎮壓着她,男女之間的力量懸殊之大,秦樂窈渾身僵持着仍是被他強行扳起來。
被扣在背後的雙臂因為太過用力而傳來劇痛,她咬牙一頭撞在奚梧玥額角,兩人皆是眼前一花。
“賤骨頭,非要吃苦頭。”奚梧玥很快緩神,呲牙咧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張臉漲紅,“一會老子就把你吊起來,用最細的線,勒進你最細皮嫩肉的地方,來人啊,給我拿線來!”
秦樂窈雙目猩紅,死死盯着眼前人,翻湧的氣血全都變成了想撕爛他血肉的恨意,窒息感讓她暈眩,仍然想找機會在死前也絕不讓他好過。
奚梧玥手指卡着她的颌關節将人摁在床上,“老子今天就把你給捅穿捅爛,叫你知道惹惱主人的下場,嗯……”
門沒關,姜槐序大步從外間沖進來,抄起桌上的水壺用力往男人頭上一砸。
這一下極重,哐當一聲激響,砸得奚梧玥頭昏眼花。
“哪個王八犢子——”奚梧玥本就在盛怒之下,吃痛回身,卻在觸及到身後姜槐序那雙陰狠沉寂的雙眼時候,嚣張氣焰瞬時間跌落不見,甚至似是有些緊張,咽了下喉嚨。
奚梧玥想開口叫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跟我出來。”姜槐序咬牙切齒按捺着滿腔怒火不在秦樂窈面前發作。
奚梧玥灰溜溜松開秦樂窈,她猛地咳嗽了好一陣劇烈喘息着,才終于感覺自己活了過來,眼前晃動的視線還未完全恢複清明,她聽見了關門落鎖的聲音,就靠本能連滾帶爬趴去門邊貼着,想試着聽些外面的消息。
奚梧玥垂着腦袋跟在姜槐序身後,戰戰兢兢攥着手掌,正想開口解釋,前面的男人就猛的回身掄了他一巴掌。
清脆響亮至極。
奚梧玥整個人被打得耳廓嗡鳴,半邊臉瞬間腫起,仍然不敢造次,默默又轉回頭來。
“知道為什麽打你嗎。”姜槐序冷聲問。
“我、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我就是太生氣了,那個女人之前在端州紮了我一簪險些要了我的命,我就是想報複她……”
啪——
話未說完又是一耳光,抽在了另一邊臉上,奚梧玥被打得頭臉偏轉過去,噤了聲。
秦樂窈在屋裏好不容易是清醒過來了,但饒是她耳力再好,隔着一層門板,距離也遠,連蒙帶猜聽見似是誰挨了巴掌,但其他說話的內容就完全聽不見了。
姜槐序神情冰冷看着他:“你真不愧是他的種,一樣的色令智昏,一樣的不顧大局,還愛狡辯開脫。”
“這位秦夫人是赫連煜的妻子,現在梁帝已失大勢,皇城無主,他能仰仗的,就只剩下了赫連家的那兩個人。”
“這個女人現在是個多重要的角色,三歲小孩都懂,你卻不懂。”
奚梧玥垂着頭不敢再解釋什麽,姜槐序厭惡地看着他這張臉,既是怒其不争,又帶着極其複雜的憎恨,警告道:“我苦心籌謀布局多年,你敢壞事,我就送你下去跟你那父皇團聚。”
“不敢……不敢……”
秦樂窈貼在門板上,換了幾個位置,都始終聽不見什麽響動了,外面的人該是已經離開了。
她遺憾的回到房裏,将自己蜷縮在了一起。
時間一天天過去,姜槐序将秦樂窈抓來之後好吃好喝的将人養着,除了那天和奚梧玥一起露了一面,後面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秦樂窈知道,他這怕是在等時局等機會,等一個要用上她這張牌的時刻。
期間她還被狡兔三窟地換過一次地方,熏了藥之後丢上馬車,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關進了一個廢棄的地牢中。
地牢不大,裏面就兩間牢房,都有床,外面則是擺着一張獄卒用的桌子,牆上有個人頭大的透氣窗,雖是有天光透進來,但太高了,墊着桌子都夠不着,不管如何大喊大叫都聽不到任何回音。
秦樂窈又在地牢裏被關了好幾日,她數着日子,現在該是已經八月多了,距離萬益山事變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時間。
人在密閉的空間裏,時間就過得時分難挨,秦樂窈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擔心外面的局勢,也會在深夜時分崩潰,害怕自己會這樣被困死在這,如果姜槐序十年八年都用不上她,她難道就要一直這樣被關下去嗎。
這種忐忑恐懼的心理,在一個晨間被打破。
頂上的地牢門被打開,兩個壯漢将一個被蒙着頭罩的女人推下了樓梯摁在了椅子上,秦樂窈覺得那身形有些熟悉,站起來謹慎地看了一眼。
奚梧玥跟在後面,先是掃了一眼秦樂窈的方向,然後便是閑庭信步地走下去,将女人的頭罩摘了下來。
“明淳王妃!?”秦樂窈先是震驚,而後心如死灰地跌坐下去,外面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怎麽竟然連明淳王妃都被綁來了。
明淳王妃的狀态非常差,她發髻有些散亂,像是受過什麽驚吓,眼睛無神,在看見秦樂窈的時候,也是露出了一瞬間的悲怆。
“我的好皇姐。”
奚梧玥一腳踩在條凳上,臉逼近她,陰森道:“奚明淳,你嫁給了威北王,這些年的逍遙日子,過得可還快活嗎?”
“奚明淳,你身上流的也是大梁皇室的血,也是金氏的血,你怎麽能這麽沒有骨氣吃裏爬外呢。”
奚梧玥捏着她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越說越激動,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午夜夢回的時候就沒有夢見過死去的父皇母妃嗎?你對得起他們嗎?啊?”
明淳王妃痛苦地顫抖着,秦樂窈沖過去想将他推開:“你個狗賊你放開她!”
一個壯漢眼疾手快拽住了秦樂窈的胳膊,奚梧玥獰笑着回頭沖她指了下:“你給老子老實呆着,有你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