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驚天
第86章 驚天
“樓蘭狗賊和我大梁之間, 從來就沒有大局可言。”赫連煜将她的手背覆蓋住,五指順着指縫嵌入握住,“等他們過兩日離京了, 我帶你去取他狗命。”
秦樂窈偏頭看了他一眼。
“……”
“好。”
當天深夜,威北王府中,明淳王妃被夢魇驚醒。
她驚悸地躺在床上,蘇醒的這一瞬間被激出了滿身的汗, 不住地喘息着。
“怎麽了淳兒。”赫連岐将她攬進懷中,拿寝衣袖子擦了她額前的汗,“怎麽吓成這樣,做噩夢了?”
“我夢到父皇了……”明淳王妃鼻梁都是酸的, 還未能從夢魇中徹底回神。
赫連岐一聽她這語調便明白了什麽,寬厚的大掌拍着她的肩背安撫,“沒事了淳兒,先帝已故去多年, 只是做夢。”
明淳王妃縮在他懷裏, 有些話, 夫妻倆之間不用說的再明白。
當年先帝當政時期,重用奸佞宦臣,朝野上下怨聲載道卻又敢怒不敢言, 百姓苛捐雜稅,亦是民不聊生。
也是到後來,文景帝駕崩, 武惠帝登基,于多年如履薄冰的明淳公主而言是終得撥雲見日, 于天下百姓,又何嘗不是一次新生的救贖。
明淳的手心還在顫抖着, 她在黑暗中躊躇着,仰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溫和面頰,終于還是說出了口:“大哥哥,那個跟樓蘭使團在一起的中原人……”
赫連岐:“嗯?”
“其實……”明淳王妃不再猶豫,将真相告知了丈夫,“他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按年紀排行來算,該是稱作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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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岐有些驚訝:“就是那個名喚‘梧玥’的皇子?”
先帝其實共有四子。
但出現在人前的自始至終也就只有三位皇子罷了,那位華妃幼子,出生之後便因先天不足,送去了得道高人的山中休養,幾乎無人見過其真容。
“對,就是他。他十六七歲的時候,我見過他第一次,樣貌生得出挑,雖然這些年長成熟了,但輪廓模樣還是沒有變的。”明淳心裏十分掙紮,她知道先帝血脈對于現在的陛下來說是怎樣威脅的存在,或許她不該将這唯一的胞弟真實身份說出來,或許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但那人不止是跟在樓蘭人身邊叛國通敵,今日更是故意說了那樣一番話,重提當年舊事。
很顯然,這是想幫着樓蘭人,動搖他大梁國本。
“我不知道他今日那番話說出來,是不是想做些什麽……”
這消息不是一件小事,赫連岐坐起身子來,握着妻子的一雙手,溫聲追問道:“沒事,不怕淳兒,告訴我,還有沒有哪些人是能認得出這位四皇子的?”
明淳回憶良久,搖頭道:“父皇母妃過世之後,除了當時一同前去進香的墨閣老,應該沒幾個了吧,不知道舅舅是否有曾見過他,連我也是很後來才知曉,原來那個男孩是我弟弟……”
一聽墨閣老三個字,赫連岐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旁人倒也就罷了,這位墨閣老,三朝元老,兩朝帝師,任尚林苑大學士數十餘載,桃李滿堂,朝中不少重臣都是師承其門下,德高望重,影響力相當之大。
但卻偏偏又是個剛直不阿,極其重視血統尊卑的頑固性子,當初武惠帝登基所受到的阻礙之中,便以墨閣老為最。
當年若非是那三位能承襲大統的皇子皆已殒身,有他在朝中一日,即便是武惠帝手握先帝傳位的遺诏,怕是想要登基也沒那麽容易。
赫連岐沉吟片刻,叮囑道:“行,我知道了,這事交給我來解決。淳兒,今日這話,你要爛在肚子裏,切莫再給第二個人知曉,知道嗎?”
“我知道。”
第二日一清早,赫連岐便整裝入宮,去面見天子商議此事,而與此同時,幾則童謠流言在上京城中廣為流傳,不過一個上午的功夫,就傳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
“假诏書,弑兄弟,開開心心當皇帝~”
“鸠鳥呀鸠鳥呀,占鵲巢,換身皮囊變了模樣呀~”
這是秦樂窈今天第二次聽見這種大逆不道的童謠,她從鋪面追出去叫住前面的一群小孩,問他們道:“告訴姐姐,這是誰教你們唱的?”
幾個稚童看起來不過六七歲,你看我我看你,搓着手七嘴八舌道:“都這麽唱呀,二狗和菜花比我們還早學會呢。”
秦樂窈啞然,想要散播什麽流言,這種半大孩子無疑是最好的利器,靈智未開不懂事不說,還喜歡走街串巷到處跑,一傳十十傳百,根本就找不着源頭。
流言不胫而走,說得有鼻子有眼,說當年陛下手中登基的那份遺诏根本就是假的,什麽三皇子發動宮變直逼承乾宮,全都是武惠帝一手操控的,為的就是從自己的皇兄手中篡位奪權,實則是個亂臣賊子。
而現如今,正統的皇室血脈遺孤出現了,是那場血禍之中死裏逃生的第四位皇子,現如今,就被天子圈-禁在離宮之內,意圖殺之而永絕後患。
平民百姓多的是沒有分辨能力以訛傳訛者,一個上午的時間,秦樂窈在酒肆裏聽了好些個版本,但內容大差不差,說的都是當今天子這皇位實則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旁的倒也罷了,在她聽見‘四皇子深陷離宮’幾個字眼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神情一凜。
離宮裏的那群人中,就只有一個是中原人。
“秦掌櫃的?你有在聽嗎?”那客官拿手往她面前揮了一下。
“确定說是現在正在離宮裏?”秦樂窈追問。
“對呀,都是這麽說的,我一會忙完了還想去瞅瞅熱鬧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人哈哈笑着,“好像是聽說叫什麽梧玥皇子來着……”
秦樂窈嘩的一下起了身。
國家大事什麽的她管不着,但是那個殺千刀的狗賊,殺了她也接受不了他可能有皇帝命。
秦樂窈一路策馬趕到離宮外,這地方是距離皇宮最近的一座行宮,外面有戎裝的士兵戍守,前面的街道裏外都圍滿了湊過來看熱鬧的百姓,人群發出嗡嗡的嘈雜聲,還能隐約聽見什麽‘皇子’、‘血脈’之類的字眼。
她剛剛找了個視線高處,就瞧見前面一隊衛兵迅速沖上來開道,将擁擠的人群分開一條道路,一直通向離宮門口。
一個須發雪白的老者着一身墨色朝服,上繡祥雲團紋,頭戴烏紗帽,雖然年事已高,但眉眼間仍顯精神抖擻,一副不茍言笑的鄭重模樣,昂首闊步往離宮而來。
“元英首輔駕到,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秦樂窈知道這個人,這是她父親秦伯有最為尊敬的一位大閣老,聽說是兩朝帝師,手裏一根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地位及其尊崇。
看來是流言太盛,竟是連這等頤養天年的老臣都驚動了來。
衛兵已經将離宮團團圍住了,秦樂窈跟着看熱鬧的百姓在外面一起站了一會,這位墨閣老一進去就是半個多時辰沒出來。
又過了一會,學士府姜槐序的馬車也到了,隔着人群,姜先生也是一臉嚴肅的模樣,一言不發就進了離宮去。
外面的百姓換了一輪又一輪,漸漸的到了日薄西山時候,這行宮也沒有發生什麽天大的變化,人群自覺無趣,慢慢便散開了,只有少數游手好閑的好事者還在對街蹲着,想瞧上個結果。
秦樂窈是酉時前後回到的無乩館,赫連煜意料之中的還沒回來,按着這個陣仗,他今日回來的也必定會很晚。
已經是快到夏日了,入夜之後溫度涼爽宜人,秦樂窈心裏壓着一塊大石頭根本就睡不着,接近子時左右,主宅的門一開,她就聽見了動靜起身迎出去,“你回來了。”
赫連煜眉頭尚且深鎖着,見她還在等候,眉眼微軟,“你怎麽還沒休息。”
“睡不着。”秦樂窈盯着他,根本就不用再說什麽,那副着急的表情已經把話全寫在臉上了。
“外面的流言,你也聽到了吧。”赫連煜上前來将她抱進懷裏坐進太師椅中,閉眼埋首在她頸邊深嗅着,慢慢磨蹭着臉頰,以此來舒緩一整日忙碌奔走的疲累。
“聽到了。”她停頓片刻後,問出了最在意的問題:“是真的嗎?”
“你問的哪個,四皇子,還是那些對陛下大不敬之言論。”
就光是從他嘴裏聽見‘四皇子’這三個字,就足夠秦樂窈心裏咯噔一下沉入海底。
“那個狗賊,竟然真的……?”她将他的腦袋拉出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赫連煜微微嘆息,“嗯,墨閣老證實了,确是先帝幼子。”
“……”秦樂窈一個沒忍住情緒直接破口大罵起來:“那畜生連為人都不配,通敵賣國幫着樓蘭狗賊屠戮百姓,還他媽能承認他是個皇子?”
赫連煜聽着她這番叫罵也是深以為然,輕笑了一聲,捏了捏她臉頰的軟肉說道:“雖然是個殺千刀的混賬,但身份卻是不容作假的。現在陛下已經以叛國罪名圍封了離宮,他這番造勢,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聽他這麽說,秦樂窈心裏那火冒三丈的怒氣稍微降下來了一些,“呸,真晦氣。”
赫連煜摸着她的頭發安撫着。
但還有句話他沒告訴秦樂窈,因為這位橫空出現的四皇子,那擁護三皇子奪嫡失敗後傷筋動骨已經沉寂多年的金氏,也就是當年華妃的母族,很有可能又要開始蠢蠢欲動了。
奚梧玥是華妃所出幼子,身上淌着金氏的血脈,若是真能擁護着一朝得勢榮登大寶,那整個金氏都将徹底翻身。
“放心吧,”赫連煜将她的碎發慢慢揉到耳後,是在跟她保證,也是在對自己下命令:“如此叛國罪人,我一定會逼死他所有退路。”
深夜時分下了雨,潑水似的,沖刷着整個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直下到了清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激起的水霧籠罩着整座皇城,厚重的黑雲遮住了天光,天地都透着一股陰郁幽深。
一大清早,外間傳來季風急促的叩門聲:“主子,出大事了。”
赫連煜立即起身,動作迅速的邊套衣服邊隔着一層門板道:“什麽事,直接說。”
床榻上的秦樂窈胳膊将自己撐起來,也在豎着耳朵聽着,季風說:“大理寺和刑部,還有錦衣衛鎮撫司,昨日深夜均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內容一致,都是手抄的副本,是……是先帝的求救信……”
“什麽信?”赫連煜動作頓住,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
外面的季風跪在地上,聲音透着驚惶,重複道:“先帝的求救信。”
驚雷響徹天際,雲層中的轟鳴似荒野猛獸的嘶吼,暴雨籠罩上京城,有身着鐵衣的士兵冒雨封鎖街道,尋常百姓聽着那整齊跑動而不停歇的腳步聲,都是心中膽寒,只敢悄悄透過門窗縫隙往外偷看一眼。
雨越下越大,如此惡劣極端的天氣之下,皇城動蕩伊始。
這封落款為先帝名諱的求救信由血寫成,上書自己痛定思痛決心要勵精圖治重振大梁山河,但奈何現身陷囹圄為賊人所控,自省不該親近高巡(前朝宦官)龐雀(前朝國師)等人,但現在皇權岌岌可危,三子謀逆圖反,以為皇弟景燚堪當托付能護駕周全,不料竟也是狼子野心之人。
現如今,朝局動蕩,大梁今後國脈寄于恩師一人之手,還望恩師能主持大局,遣容筝薛虎二位大将速速出兵救駕。
這是當年先帝卧病承乾宮時寫給元英首輔墨仲恩的親筆信,內容與後來傳位于皇弟奚景燚時候的那封遺诏天差地別,其中必有一封是僞造的。
時隔十五年之久,兜兜轉轉,這封書信,最後終于還是在今日落入了墨閣老的手中。
年逾八十的老者一口心頭血當場嘔在了案桌上,昏迷不醒。
離宮中的奚梧玥在先帝親筆信公諸于世的第二天,就被一夥黑衣蒙面人給闖入救走了,離宮守衛和樓蘭使團其他人都被當場屠戮殆盡。
這一連串的變故讓整個上京城都籠罩在劇烈的動蕩之中。
雨太大了,街上幾乎都沒有行人,秦樂窈在無乩館中待了三日沒有出門,這三日裏赫連煜都沒有回來,想來這種時候,最是要戍衛安定,他必定是忙得焦頭爛額。
到了第七天的時候,雨勢終于轉小,有了消停的征兆。
幾日的暴雨将護城河的水位擡高了數十寸有餘,上漲的水位淹沒了不少百姓屋宅,但皇城所有的官府衛兵都有更要緊的事情在忙碌,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秦樂窈趁着天氣轉好的空隙乘車出行,她在家裏待不住,想去看看酒莊和父兄,也想順帶瞧瞧外面街上的情況。
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街道上的鋪面大多關着門,也不知是因為天氣還是因着嗅到了最近街上那動辄刀槍劍戟拿人的陣仗,往日裏繁華的永安大街看起來都有些死氣沉沉的。
秦樂窈的馬車經過轉角,她看見前面街頭泥濘處忽地竄出來一個神情癫狂者,直沖向她的車架,前面的車夫也給吓了一跳,一勒缰繩,前頭兩匹高頭大馬揚起前蹄一陣嘶鳴。
“毒婦——”那人渾身髒污想往車上跳,很快就被後面追上來的鐵衛軍隊給擒住,生生向後拖拽制服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滿眼猩紅朝着她的馬車在叫罵:“你們都是亂臣賊子!助纣為虐,颠倒朝綱,你們會遭報應——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