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舊事
第85章 舊事
赫連煜見她能跟自己母妃處的這般投緣, 樂見其成,也不多出言打擾,自己執了酒杯, 爺倆在那對酌。
一頓飯吃下來,也算是比預想中要融洽許多,酒過三巡之後,赫連岐開口問道:“我聽聞陛下已經首肯樓蘭那邊的使團入京了, 你怎麽看?”
“樓蘭野心昭昭,此番必定來者不善。”赫連煜也在頭疼這件事,原本年前的那場大戰,大軍多艱難才将敵寇趕出邊境, “可雁門關到上京城中間這山水迢迢,何止千裏,樓蘭狗賊有膽子進,難道咱們還不敢接嗎, 傳出去, 沒得叫人笑話。”
原本在跟秦樂窈說話的明淳王妃聽了一耳朵, 接話道:“就是皇後娘娘正在操持的那場宮宴對吧,說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官眷都會到場的,動靜挺大。”
赫連煜點頭答道:“是, 時間應該是在下個月初五。”
晚膳之後,兩架馬車分別回了威北王府與無乩館。
已經是戌時了,外面的夜色正濃, 因是清明時節,不少人家門口尚且還挂着淺白的燈籠, 街道上也比其他日子要安靜許多。
馬車裏,秦樂窈向赫連煜打聽道:“你說的那個宮宴, 到時候我要去嗎?”
“當然。”赫連煜習慣性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揉捏着,“你別想賴,以後所有正經場合都是得要咱們夫妻一同出席的。”
秦樂窈若有所思着,隐含着炫耀沖他道:“禦膳房的大總管來找過我,後面宮宴上用的都是我的酒了,‘三步春’和‘須盡歡’都采了不少,烈酒用的是‘解千愁’。”
“厲害呢,就是上回把你喝暈乎的那種?”赫連煜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回味着,“确實是好酒。”
秦樂窈不留神腰上一緊就被他撈進了懷裏,他箍着她的腰身,用力往頸間深嗅了兩下,這位置離耳垂近,唇瓣幾乎能貼上去摩梭着向她要求道:“窈窈,你還沒叫過我相公呢。”
“你叫一次。”
秦樂窈揚着眉不吭聲,赫連煜又把她翻了過來,二人面對面跨坐着,這姿勢太像那沒羞沒臊的一整日,記憶浮想聯翩,她幾乎是瞬間就紅了耳框。
那是她最耐受不住的一次,因為赫連煜當時不止兇猛,還掰了她的腿破壞平衡,那種劇烈的刺激下,秦樂窈自己都認不出那竟然是她能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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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輕聲笑着,又将她摟緊了些,“快點,叫一聲相公,我想聽。”
秦樂窈有些許的走神,那天到後來,她在被沖刺的時候實在受不住,一個勁的求饒,赫連煜就全然裝作聽不見。
再後來,果然就是她受不住了。
再也繃不住自己身體的掌控權,虛脫無力的那一瞬間,腦子裏什麽也裝不住,徹徹底底飛了神,只知道自己在輕微顫抖着,持續了一陣不短的時間。
“窈窈,你在想什麽。”眼前的赫連煜捏着她的下巴仔細端量着她的神色,似是發現了什麽端倪,慢慢微妙眯起了眼。
那日到後來,赫連煜也是這樣捏着她的下巴,秦樂窈疲累的被他擡起來,眼神迷離,聽見他的聲音伴着笑意:“看,不能聽你的,該深就是得深。”
眼前的赫連煜忽然用腿将她屁股颠了兩下,秦樂窈一個激靈回神,她睜大眼,用力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故意的是吧。”
男人得逞笑着,往她唇瓣上親了一下,“別回味了,回去來真的,就用你最喜歡的這樣。”
“不要。”秦樂窈卻是忽然興趣缺缺推了他一把。
“為什麽?”赫連煜有些詫異。
“今天清明。”
“……那明天。”赫連煜發現跑題了,又繞回了剛才的話題上,“你先叫我一聲相公。”
“幹什麽這麽執着,聽着了又怎麽樣。”秦樂窈不以為意地瞧了他一眼。
“聽了我高興。”赫連煜不給她躲避的機會,就這麽一直怼臉将人圈着,“快點。”
秦樂窈大概估摸了一把進程的路線,要到無乩館少說還得個一刻鐘的時辰,不給他個痛快他能跟她擰巴一晚上。
“相公。”
赫連煜一瞬間喜笑顏開,心裏有什麽最柔軟的東西化開了,他咧着一口大白牙沖她溫柔笑着,“诶,在呢。”
然後秦樂窈朝旁邊的坐榻示意一眼,“相公,我想下去。”
赫連煜:“……”
“相公,你發什麽呆,你手勒着我頭發了。”
“打住打住,”赫連煜受不了這兩個字泡在怪裏怪氣沒有感情的調調裏,認輸地舉起兩只手,“行行,你愛叫什麽都行,相公都能給你叫出大人的感覺來。”
秦樂窈歪嘴笑得有些痞,往他胸膛推了一把徑自起了身。
五月初五這一日,樓蘭使團如期而至。
大梁百姓對那場侵略之戰記憶猶新,這一日,整個上京城的街頭巷尾,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冷漠臉,別說是相迎,連路過的小混混流浪漢,都是攏着袖子不拿正眼去瞧,時不時還要偷偷呸上一口。
樓蘭使團的車隊,便是在如此壓抑敵視的氛圍之中,緩緩進入上京城。
大梁派出的迎賓使是袁紹曦,戾氣深重的女将軍一臉輕慢,歪着脖子扛着長刀站在路當中,身後跟着的全是戎裝铠甲的士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攔路幹架來了。
街口不乏一些看熱鬧的百姓,秦樂窈從鋪子裏出來,也站在高出,遠遠眺望了一眼。
樓蘭使團那邊先出來的是一個獨眼的虬髯大漢,女将軍似乎是在故意為難人,兩夥人并沒有順利的接洽行進,而是堵在了城口,言語交鋒了許久。
過了一會,使團的馬車簾子掀開,秦樂窈神情陡然怔住,她瞳孔顫動着,看見裏面出來的男人,赫然便是那在大火中不知去向的玥公子。
他着一身武将的軟甲,姿态挺拔,意氣風發,脖頸間纏着兩指寬的黑繃帶,藏住了他被秦樂窈紮出來的那個醜陋猙獰的疤。
又過了一會,袁紹曦下馬威放的差不多了,才總算是冷哼着放了行,那擁堵的城門,也得以重新流動起來。
秦樂窈站在鋪子門口,面無表情地聽着那車隊經過主街的聲音,手中的拳頭緊攥着,然後又再松開,冷笑一聲,轉身進了屋。
正式的宮宴設在了當天晚上的酉時,赫連煜一直在宮裏忙着脫不開身,又擔心秦樂窈磨蹭,早早地便将季風派回府中去接人。
天色慢慢昏暗,晚霞卷着雲層,蛻變成了青藍的夜空,官眷們的馬車也都緩緩駛入了宮門。
秦樂窈今日不僅沒有磨蹭,而且還是認真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着一身降紫華服,十六支斜飛銀釵入髻,眉眼妝容清冷之餘,甚至還頗顯幾分淩厲。
她身量挺拔高挑,在人群中本就打眼,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頻頻惹人回頭注目。
世人皆知骁騎大将軍的這位夫人原是草根出身,不少達官顯貴也只是在那日慶功宴冊封縣主時候草草見過一眼,并不多有了解。
只是今日再一見,她就已經脫胎換骨了那日的謹小慎微,那副罕見的容顏固然給她添色不少,但這番從容的氣勢,比一些将門出身的貴女,也是不遑多讓的。
将軍夫人這四個字,她倒是真給擔住了。
赫連煜挪不開眼睛,秦樂窈甚少這樣打扮自己,但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場合,她的這身裝扮與氣質,都是恰如其分。
赫連煜親自下了銅雀臺去接她,“夫人。”
秦樂窈難得的回應了這句話,将手遞給了他。
今日到場的所有官眷,都是一些朝之重臣的內眷,不論文臣或是武将,對那關外樓蘭都是深惡痛絕,個個臉上莊嚴肅穆不茍言笑,高坐臺上,顯得盛氣淩人。
秦樂窈與赫連煜坐在同一席位中,他附耳提醒她道:“此番樓蘭來使中,有上次那個叛國賊。”
她面無表情沉靜道:“我知道,進城時候在街上看見了。”
原本這些朝事秦樂窈知道自己不該過問,但還是忍不住想探聽了解一二,試探問道:“樓蘭人來大梁究竟是為了什麽?我想不明白有什麽可談的,值得千裏迢迢走這一遭。能說嗎?不方便告訴我的話就當我沒問。”
“能說。遞帖子的時候說的神叨叨,有要事要與梁共議。”赫連煜嗤聲說着,“但是白日裏在太和殿,說的淨是些狗屁不通繞彎子的話,如果有什麽幺蛾子,就是在今晚夜宴了。”
秦樂窈蹙着眉張口欲言又止,她想說明知有詐為何還要設宴款待,不趕緊把人送走。但轉念一想,自古以來大梁便是禮儀之邦,即便是先帝山河動蕩黎民食不果腹的那段時間,說書人嘴裏念叨的也都是些仁義禮孝。
或許梁帝和這些朝臣也是想看看,樓蘭人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些什麽藥吧。
不多時,銅雀臺中低聲議論的交談聲靜止下來,是那群外邦樓蘭人來了。
秦樂窈冷着一張臉,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那個衣冠禽獸,位置相當靠前,跟在首領的身側,看起來便是地位不低的樣子。
高臺上的明淳王妃忽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盞。
赫連岐握着她的指尖避免被碎瓷碰傷,身後的侍應宮女立即上來清理。
原本赫連岐只當她是無心失手,卻不料見身旁妻子露出了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輕聲問道:“怎麽了淳兒,這副表情。”
“那個人……”明淳王妃咽了咽喉間,話到一半卻是又謹慎止住了,“沒事,就是看見樓蘭人裏面,竟然有個漢人面孔,有些吃驚。”
“賣國賊。”赫連岐不屑嗤聲,“他會不得好死的。”
梁帝與皇後高坐首席之上,這一番夜宴,氣氛壓抑而微妙,酒過三巡之後,樓蘭使團的首領忽然站了起來,舉着一杯酒,說了一串聽不明白的樓蘭話。
玥公子便在此時跟着一道站了起來,用漢話高聲翻譯道:“大梁不愧為百年禮儀之邦,天子以仁義禮孝治國,我等這一路進京,也是感受到了泱泱大國的氣度。”
秦樂窈的視線和在場衆人一起瞧過去,與那玥公子的目光交彙了片刻。
她平靜無波不閃不避,對方顯然是意外會在這裏看見她,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只是眼神在她這多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長,而後便繼續開口道:“只是大梁如此禮儀之邦,該也是極其重視禮教血統才是。”
此言一出,場中不少人隐約猜到了樓蘭狗賊的意圖,神色都變了變。
“我們樓蘭可汗聽聞當今大梁陛下是先帝的庶弟時候,很是吃驚,他問,先帝膝下育有三子,怎的最後卻是讓一個不算親近的弟弟做了皇帝。”
“我給可汗解釋說,這就有所不知了吧,當年雪夜宮變,三位皇子自相殘殺争奪帝位,誰想最後竟是一紙遺诏,另立新皇。誰都沒讨到便宜,哈哈。”
全場氣氛詭異下來,所有人都沉默着。
當今天子登基之後一直勵精圖治,收拾前朝遺留的所有爛攤子,為國為民殚精竭慮,與喜怒無常的先帝相比起來,屬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當年登位時候的那場大混戰,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路,盡管手裏有着先皇遺诏,他的身份也免不了要受人指摘,反對與議論的聲音不在少數,最後都是被新帝雷霆手段鎮壓下去。
好在後來十餘年來,大梁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文武百官也是看在眼中。
有了百姓的愛戴,當年那場血腥的宮變,便逐年被壓進了塵封的歷史中,即便是當初反對聲音最響的三朝元老,元英首輔墨仲恩大人,後來也甚少再有提及此事。
它就像是一個世人都心照不宣,卻又視而不見的醜陋疤痕。
當年的舊事再被如此輕描淡寫地重新翻起,還是在這種大庭廣衆之下。
但皇帝尚未開口,況且對方身份特殊,誰也不敢在這件事上先出言訓斥。
高臺之上,君王的神情淡漠晦澀,叫人瞧不清喜怒,帶來了極強的壓迫感。
“樓蘭與大梁,比鄰百年之久,有過相處和平的年代,也有過激鬥戰亂。”
“且不說雁門關衆将士屍骨未寒,即便是縱觀歷史百年,此番使團入梁,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梁帝嗓音微沉,不疾不緩地說着,“我大梁本着來者是客,設宴款待,也希望樓蘭使者,能珍惜這次僅有的機會。”
一場夜宴,夾槍帶棒,原本也只是做做樣子的事情,沒過多久便草草散了場。
樓蘭使團被安置在了離宮暫住,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宮宴上提到的那件舊事,梁帝的情緒不佳,在場的王公大臣們也大多沉默着閉口不去談及。
馬車裏,秦樂窈視線遠遠注視着離宮的方向,最終還是面無表情,将車簾放了下來,重新端正坐好。
赫連煜将她的狀态看在眼中,已然猜到了些什麽,低聲詢問道:“窈窈,那個男人,就是他,對嗎。”
赫連煜依然記得夜斬樓蘭的那場大火中,秦樂窈滿臉血跡,攥着染血的長簪,那一副狠厲的神情映着火光的樣子。
能讓秦樂窈升騰起這般大的殺意,他想不到第二個人選。
隔了好一會,她才悶聲應道:“嗯。”
她低着頭,手指慢慢摳着自己裙擺上的銀線,“如果我想殺他,會影響到大局之類的嗎。”
聲音很輕,好像是無意識說出口的一句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