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修羅場(2)
第66章 修羅場(2)
士兵舉着火把迅速上船, 分開兩側占據了所有主要通道,嚴陣以待。
沉悶而有節奏的腳步聲不疾不緩而來,秦樂窈看着他登上甲板的身影, 慢慢逼近,許是因為這些日子心裏郁結消極的那口氣,現在重新看見這張臉,比起害怕, 更多的反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恨不得能撲上去咬他一口的那種。
赫連煜高大的身軀走到她跟前來,二人相視而立,他攫着她的目光,道:“這個時候看見我, 驚訝嗎。”
秦樂窈的神情也算不得多緊張,事已至此,最壞的情況出現,再去害怕緊張, 已然無用。
按照上京與雲州之間的距離, 如若不是他出發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一切, 即便有飛鴿傳信,繞道來回的時辰,赫連煜能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将他們攔住, 除非他真是什麽戰神轉世。
但若說是一開始就曾知曉,卻是沒有直接攔下,還要刻意将她縱這麽遠, 選在她生辰子時的這個時間出現。
“你故意的?”她問。
赫連煜見她這個時候還能如此鎮定,忍不住伏下身子, 在與她視線齊平的位置,仔細端量着她的表情, 沉聲道:“窈窈,你沒學過兵法,我來教你。”
“這叫兵不厭詐。”
夜風将男人的聲音吹入耳中,聽不出多少失控的怒意來,但越是深沉,反倒越是叫人心中發瘆。
即便當時他就将她攔下,也不過是關在府中罷了,他仍然是要遠赴雲州,還得幾日的時辰才能回京收拾她,怎麽比得上現在這般當場捉住,來得叫她記憶深刻。
屋子的門沒關,赫連煜一眼掃到了桌上那碗動過筷子的長壽面。
然後他看見了秦樂窈身邊的蕭敬舟,心裏那股往上直竄的邪火便再也壓制不住,兇狠暴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怼上了牆壁。
“赫連煜!!”秦樂窈生怕他直接要人性命,驚悸之下他的名字近乎是脫口而出。
Advertisement
蕭敬舟是個斯文人,後背撞上牆壁一聲悶哼,因為缺氧的難受,脖頸爬上猩紅,也不去試圖掙開他的鉗制,只微啞着嗓音道:“赫連将軍……”
“你有本事,就直接殺了我。”
下一瞬,蕭敬舟譏諷勾出笑來:“然後,她一輩子都會記着我。”
赫連煜眸光深沉,手裏收着力道,看他窒息快到極致時分,方才終于松開。
“公子!”白玦被一群騎兵架在中間,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兒二漆霧二八一收集他們此番帶來的護衛打手也全然不是訓練有素的禦林軍的對手,全然是一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情形。
蕭敬舟咳了幾聲,弓着腰喘着粗氣,捂着胸口喘了好久才終于是緩上了這口氣來。
面前的男人幾乎是擋住了身後所有的火光,秦樂窈只能看見他的飛鷹冠上鍍着一層閃爍金邊,他手掌托起她的小臉,冰冷道:“你拒絕我的心意,拒絕我的大婚,你現在要跟他走?”
秦樂窈剛才那一下近乎是心驚肉跳,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她的胸膛起伏着,盯着他,不卑不亢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跟其他人沒關系,即便只有我自己一個人,若是能辦到,我也會走。”
赫連煜皮笑肉不笑着:“你不是最在乎你那一畝三分地的家業嗎,怎的,為了躲我,什麽都不要了,嗯?我到今時今日才知道,原來老子在你心裏,真就是有這般可怕,洪水猛獸一樣,避之不及。”
“家業?”秦樂窈被他捏着臉,似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那還是我的家業嗎?被你強行幹預至此,用你的人你的錢你的地方,将我架在幕後無法動彈,有朝一日等你膩味了,不玩這種陪女人過家家的游戲了,我再被你一腳蹬出去,你管這叫家業?”
秦樂窈質問他:“你告訴我,這樣的家業,我要不要還有什麽分別?”
赫連煜氣上心來怒目圓睜恨不能直接掐死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給你出錢出地方想讓你松快一點還有錯了?就因為這,你就要跟個野男人逃老子的婚??”
“你知道那場仗我是怎麽贏下來的嗎?老子卯足了勁打,就為了能給你一個名分,你呢?你就是這樣出爾反爾的!?”
“你少給我來這套!!”秦樂窈那積壓許久不敢爆發的情緒此刻也終于是點炸了。
反正已經成了這副局面,她破罐子破摔沖他嚷嚷道:“你打仗為黎民為天下,為你大将軍的威名為皇帝的器重為什麽都好,跟我有什麽關系?是我叫你去的嗎?沒有我這場仗你就不打了!?”
“你再給老子說一遍?”赫連煜給她氣懵了,甲板上滿船的士兵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就只能聽見秦樂窈一個人的聲音在風裏中氣十足:“難道不是?你是費盡心思了,我難道又讨到什麽便宜了呢?有家不能回,苦心經營多年的這點家當說沒就沒了,天底下有我這樣的冤大頭麽?”
秦樂窈今日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這番話,原本也沒準備能善始善終了,他要逼她,總不過落得個魚死網破,“我本來就不是鳳凰,飛不上你那高的枝頭,你非給我提上去,要我蹲在上面戰戰兢兢不敢動,摔死得了,你那破将軍夫人,誰愛當誰當。”
赫連煜眸光陰沉盯着她:“這都是你的心裏話?”
“是。”她眼睛都不眨地回答道。
“好,好。”赫連煜松開了她,然後一把攥起了蕭敬舟的衣領,大力将他往前拖了一段。
“你幹什麽!”秦樂窈往前追着想阻止他,“我跟你之間的事情你遷怒其他人做什麽!?”
赫連煜才不管她的阻攔,拽了麻繩輕易就将蕭敬舟踩在地上捆了個結實,“遷怒?秦樂窈,你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朝廷命官的新婦,拐帶之罪是要菜口斬首的,我現在把他扔下去,生死有命,便宜他了。”
北疆人天生的一身蠻力,尤其像赫連煜這樣久經沙場的武将,蕭敬舟在他手上根本就沒有掙紮的餘地。
“你別這樣,你不許這樣!”秦樂窈是真被吓着了,幾次三番試圖拉動他的手臂,最終被赫連煜輕易推開往後踉跄着倒退好幾步。
“我告訴你,秦樂窈,不止他,還有這船上所有人,全都是從犯。”赫連煜單臂将蕭敬舟怼在了欄杆外,半邊身子懸空出去,他原本之前就被掐了嗓子還沒緩過氣來,現在喉嚨灌了冷風,越發的說不出話。
赫連煜冰冷道:“全部,仗責三十,流放千裏。”
疾風将火把吹得獵獵作響,整個船上的水手護衛一聽這話吓得咚咚跪地求饒,秦樂窈一個人站在風裏,天太冷了,這喧嚷嘈雜的聲音讓她陣陣耳鳴。
剛才那番不管不顧的憤慨之言有多硬氣,現在就有多無力。
赫連煜太懂威脅,她的一口怨氣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中,哽在喉嚨裏,難受至極,快要将她吞沒。
赫連煜就這麽定定看着她,秦樂窈剛想上前一步,他掐着蕭敬舟脖頸的那只手就往前抵了一分,眼看着蕭敬舟痛苦快要窒息的模樣,她又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是的,他就是在威脅她,以這種方式,逼她服軟。
秦樂窈心裏明白,也痛恨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生生叫人這般威脅住。
憤懑,不甘,委屈,還有她僅剩的倔強和骨氣,混在一起,叫嚣着想要沖破桎梏,又再被理智生生壓下。
她不能這般不管不顧,那些所有被她牽連的性命,他們又有什麽錯。
熱淚在冬夜裏燙得眼眶猩紅,秦樂窈不是個好哭的人,此時此刻也不想叫人看見這最不中用的眼淚,她不服氣地用力擦掉,偏過頭去咽了下自己被哽咽住的喉嚨,強迫着想讓它發出聲音來。
然後就去跟他求饒,不管用什麽方式都好。再給她一點點的時間,她就能收拾好這潑天的情緒。
可眼淚管不住,越擦越多。
赫連煜早在看見她擦眼淚的那一瞬間就開始心軟了,他喉嚨跟着動了動,這麽兩年的時間,他從沒見秦樂窈哭過。
倔脾氣的人,即便是哭,也都哭得滿臉的不服氣。
“你……”赫連煜心煩意亂,沉寂半晌,也狠不下這個心去等她主動服軟了,擰眉道:“你跟我回去,我放了他們。”
風的聲音太響,掩蓋了秦樂窈的哽咽聲,她不斷吞咽着喉嚨,讓自己快點從這種無用的負面情緒中堅強起來。
幾個呼吸後,她強自鎮定,發出了沙啞而又淡漠的妥協:“成交。”
赫連煜松了口氣,這邊手剛将蕭敬舟放開,他便擔心地朝秦樂窈的方向踉跄了一步:“樂窈……”
赫連煜當即一把提着他的領子向後一丢,邊往前超過他邊回頭指着他威脅道:“老實待着,再靠近她我就剁了你的一雙爪子。”
他人高腿長,不過三兩步就走到了秦樂窈面前。
她眼睛還是紅的,臉上也有淚痕,風将鬓角發絲吹亂,連鼻頭都是紅的。
秦樂窈之前那番話委實殺人誅心,赫連煜心裏的氣還沒消,冷臉不善瞧着她,但即便再氣,也還是忍不住伸手往她臉上抹了一把,“哭成這樣,委屈死你了?”
秦樂窈不願讓他碰着,用力一肘打飛了男人的手,渾身上下都是氣性,調頭就往船下而去。
她一邊快步走着,一邊迅速胡亂地抹幹淨了臉上的淚痕,堵在岸邊其中一個騎兵面前問:“哪匹馬給我?”
那騎兵手上還舉着火把,他跟着赫連将軍打仗這麽多年風裏來雨裏去的,也從沒見過這種陣仗,鐵血将士一時間還有點手足無措的,“啊……哪匹……”
他慌亂看了眼身邊求助,但現在大家都摸不清自家将軍的意思,都不敢吱聲。
船上傳來赫連煜還帶着情緒的冷喝聲:“随便她挑!”
秦樂窈也不多廢話,擇了最近的一匹翻身騎了上去。
此番為了攔截船只還動用了鐵渡鎖,動靜不算小,待到骁騎大将軍帶着一批人先行離開,留下善後的幾個騎兵才終于是敢相互竊竊私語的偷聊了幾句主人家的閑話。
“我還以為那姑娘今日要脫層皮,沒想到這麽容易揭過去了,感覺将軍的脾氣比以前變好了。”
“這一聽便是夫妻吵架,将軍和那姑娘剛才那一出,跟我家婆娘找我吵嘴時候,一樣一樣的。”
“可是這未來夫人跟男人私奔了呀,這都能忍?”
“嗐,你懂什麽,咱們将軍這種威猛的北疆男人,其實心裏都很會疼媳婦,舍不得吧。別光唠啊,把鐵渡鎖趕緊收一收……”
子時已然過半,冬夜的風越發凜冽。
西川大營坐落在西北川山和惠州交接之處,主帥是個四品武将,聽着傳信哨兵先行遞來的消息,說那位骁騎大将軍今夜要在營中借宿一宿的時候,一個激靈從熱被窩裏翻起來,忙不疊地收拾營地軍帳,然後帶着副将啞眼巴巴地在跟口等候着。
一行人終于抵達大營的時候已經接近醜時了。
那武将是個有眼力見的,一眼便瞧出赫連煜心氣不順,而且是相當之不順。便也不敢多言,點頭哈腰地一番奉承之後,擡臂指出了軍帳的位置,“這是剛剛為将軍收拾出來的,裏頭的東西器具都是新的,招待不周還望将軍海涵……”
赫連煜掃了眼背對着他站在那的秦樂窈,她挺着脊背,沒有絲毫要跟過來的意思,赫連煜原本就還在氣頭上,怒聲道:“走啊,等着我來背你?”
這一聲在靜谧的夜色下中氣十足,其他所有随行将士個個不敢出聲。
“我不跟你住一起。”秦樂窈面無表情跟他硬剛,“我要自己單獨一個人睡。”
那西川大營的主帥聽着這忤逆之言,冷汗都下來了,求助地瞧着季風校尉,後者朝他蹙眉示意別吭聲。
“我睡你大爺。”赫連煜昂首闊步過來,當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彎腰将她一扛,秦樂窈一點不配合,掙紮扭動着嚷嚷道:“你放我下來!”
赫連煜大步流星将人扛進了營帳裏,反手将門關上,将她往床榻上一扔。
秦樂窈臉上的淚痕早就幹了,但仍能看出來哭過,下睫毛粘了些許在眼睑上,眼眶也還是紅腫的。
赫連煜站在旁邊盯了她一會,沉聲道:“你乖乖的聽話,不再到處跑,我就不動蕭敬舟他們。”
男人上前往她臉頰上摸了一下,立即又被秦樂窈猛地一掌掀開,冷笑道:“你愛動誰動誰,拿這個威脅我挺好使是吧,殺了蕭敬舟還能再繼續拿我父兄威脅我,反正你官大,想殺誰殺誰,我誰也救不了,大家各自有命吧。”
赫連煜對她這刺猬一樣的态度很是不滿,“是誰逃婚是誰跟男人私奔,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你上趕着給老子戴綠帽子,我還沒懲罰你什麽,你還好意思氣上了?”
“罰啊,随便你吧。”秦樂窈也無所謂後面的路該如何了,反正橫豎是個死。
家業沒了,自由也沒了,什麽東西都沒了。
于她而言,這樣的結果,死了也沒什麽好惋惜的。
赫連煜恨得牙癢癢,胸膛起伏着,站在那居高臨下睨着她怒聲道:“你之前連那勞什子的薛霁初都是準備談婚論嫁了,一口一個未婚夫婿叫得親熱,怎麽,他都可以,換成我這就要死要活的,我的宅院就困死你了,那薛霁初的宅院就是香饽饽?”
秦樂窈反唇相譏:“我沒打算嫁他,當時就是用來搪塞你的,我就是不打算嫁人,即便他正式向我下聘我也會拒絕,我就是個不值得托付的沒心沒肺的,誰喜歡上我誰倒八輩子血黴了。”
她這般故意撿難聽的話激怒,赫連煜怒極反笑,一把将人強行摁倒在床上,五指掐住她臉頰頸側的軟肉,冷聲道:“你說這話之前,想過後果嗎。”
赫連煜一手掌控着她,一手抽掉自己的腰帶,迅速地剝離了衣服,一雙盛滿怒氣的眼睛死死攫住她,“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招惹了我,咱們兩個誰更倒黴些。”
滾燙的親吻堵在唇間,誰也不甘心相讓分毫,因為糾纏和抗拒,唇齒間溢出了血腥味,疼痛占據大腦,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赫連煜進攻的架勢。
他抵着她的舌,粗重的呼吸噴灑,當秦樂窈發覺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的時候,忽然便停下了所有的扭動與掙紮。
有的時候,弦斷只在一瞬間,當一個人再沒什麽東西可失去,也再沒什麽機會能再争取到所想要的,生命也就失去了茍活的意義。
赫連煜起先發覺她的抗拒減弱,以為是她終于屈服配合了,結果在某個瞬間,男人察覺到她的意圖。
他猛地将人下颌掐住制止她的自戕,怒聲道:“你要幹什麽?”
秦樂窈的口腔無法閉合,赫連煜的拇指摁在舌上,異物感讓她有些難受,眼眶瞬間都紅了。
“我松開你,別犯混,聽見沒?”赫連煜觀察着人的狀态,慢慢将手松開。
就這麽須臾片刻的驚吓,兩人的情緒似乎都有所緩和了下來。
“你剛才是要幹什麽?”赫連煜蹙着眉頭沉聲問。
“咬舌自盡啊,看不出來嗎。”秦樂窈的語氣平淡,就好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赫連煜察覺到她狀态不對勁了,剛才那一下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那是下了狠心的,若非他阻止,她現在必然就已經傷重了。
“你有病嗎秦樂窈?”赫連煜滿腹的情緒發不出來,看着她這麽一副認命躺在床上的樣子,心裏又舍不得,酸酸麻麻的,起伏着胸膛,“我要娶你,你恨不得去死?”
秦樂窈的滿頭青絲散亂在床榻間,簇擁着中間那張清絕美豔的臉,卻是沒什麽神韻,死氣沉沉的。
“那不然呢,我該怎麽辦。”她茫然地看着他,好像真的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我好讨厭男人碰我。”她平靜地說着,“很讨厭,每一次被侵犯,都讓我無比的抵觸。是每一次。”
“可是有什麽辦法。”秦樂窈從赫連煜那雙震驚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臉,“我十五歲的時候救不了自己,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救不了自己。這種惡心的日子我受夠了,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有期限的時候,能有個盼頭。
盼頭沒有了,對未來的期許便也沒有了。
“所以,赫連煜,你教教我,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