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約法三章
第67章 約法三章
赫連煜還壓着她的手腕, 氣焰消散殆盡,被這幾句話震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你……這些,”他眸光中盛滿了疼惜, 嗓音微啞問她:“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這句話說出來他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句無用的廢話,眼看着身下女人衣衫淩亂的模樣,赫連煜心裏有些不忍,沉默着幫她将身前剛剛被他扯開的都收攏整理好。
最後他的手維持着姿勢沒有動, 問她:“那個男人是誰?”
他要扒了他的皮。
赫連煜一直是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的,但那時候秦樂窈表現出的反應雲淡風輕,似是已經釋懷,況且後面也還有過別的男人, 他便不想在這件事上太過追究,以免讓她誤會自己介意她什麽。
但現在看來,這根刺紮在她心裏生根已久,遠遠不是他以為的那麽簡單。
秦樂窈沒說話, 赫連煜又追問:“還活着嗎?”
死了也能把他墳掘了。
她還是不吭聲, 似乎很疲倦, 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赫連煜見她不想說話,盡管心裏殺意滿腔, 但也舍不得再追問什麽了,只心疼地将人抱起來摟進懷裏,寬慰着承諾道:“別去想那麽多, 你不願意的話,以後不勉強你跟我做這些了。好麽。”
赫連煜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 她堅強倔強的軀殼包裹之下,裏面最深處的地方, 其實是碎的。
聽到這句話,秦樂窈卻是并沒有多感動,她根本不相信。只輕笑了一聲,似輕蔑,似嘲諷,“那你圖我什麽。”
赫連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原本以為以她的聰明,很多事情,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是故意去将他的心意踩在腳下。
現在發覺,她似乎是真的沒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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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究因果循環,講究利弊得失,從來沒把其他東西算在內。
許是經年的遭遇,許是早就習慣只有依靠自己才最能心安,年幼時候受過的傷痕,一層一層結了厚厚的痂,外面看似堅不可摧,實則內裏最源頭的地方,根本就沒有長好。
“你還不懂。”赫連煜看着她道,“不過以後會懂的,慢慢來,我有耐心。”
赫連煜揉了把她的腦袋,“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承諾了你不會再勉強,一定做到,所以你也不要覺得未來的日子天塌了,不至于,嗯?”
秦樂窈仰面躺在他懷裏,看出了赫連煜眼中的包容,他今天這一晚上的情緒變化又大又快,幾番跌宕起伏下來,現在竟是還成了柔情似水。
她多少有些覺得不可理喻,但又想起了他凱旋回朝時候,也是以這樣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對她說,害怕是沒有用的,他會強行推着她往前走。
男人說的話,就和商道上那些反複無常的人一樣,變化萬千,捉摸不定。
“但是你也要答應我。”赫連煜忽然又捏住了她的下巴,鄭重道:“再有什麽事,好好跟我說,不許再跟剛才那樣子犯渾幹傻事。”
這一晚上,秦樂窈一宿沒睡着。
她側着身子縮在床上,真正安靜下來之後,那股絕望的勁頭散去不少,也有些後怕自己剛才那種沖動想要輕生的念頭。
赫連煜躺在她背後也沒睡着,鬧了大半晚上的兩個人現在就這麽相安無事地躺在床上,互不幹擾地,睜着眼躺了一個晚上。
這一晚的風雨飄搖,是秦樂窈二十多年來最為動蕩的一個生辰夜。
天快亮的時候,失眠整晚的秦樂窈淺淡地睡着了一小會,她昨天在船上那一下子哭得太急了,現在眼睛還有些腫,蜷縮在床上,小臉白淨,唇瓣也沒什麽氣色,可憐兮兮的。
赫連煜起身時候沒有驚動她,借着微弱的晨曦打量了片刻她的睡顏。
秦樂窈沒睡多久便也醒了,腦子疼得像是宿醉了一樣,眼睛也是幹澀難當,往銅鏡前一瞧,真是好憔悴的一張臉。
桌子上除了銅鏡之外,還放了銅盆和幹淨的毛巾,旁邊還有一只綁了獸皮的暖水壺。
這些東西,昨天晚上進門時候都沒看見,都是早上才送進來的。
秦樂窈也不矯情,安靜地梳洗整理自己,有條不紊的,慢條斯理的。
她就是這樣一個擅于消化情緒的人,夜晚裏不論是如何的天崩地陷,睡一覺起來,只要人沒死,日子就還得繼續過下去。
這是西川大營裏最好的一座軍帳,前後以屏風和獸皮隔出了內室外室,即便是陛下親臨,也不過就這待遇了。
秦樂窈仰着臉将熱巾敷在臉上,沒多久,聞見了一股鹹香的食物香氣。
她知道是赫連煜進來了,她聽見他的腳步聲了。
“醒了?”男人往裏面來看了一眼,見她已經梳洗好了,招手道:“正好,出來吃點東西。”
秦樂窈慢慢走到外室,看見桌子上放了許多吃食,應是軍中常見的,蒸糕、醬子肉、冬筍,還有一碗冒着熱氣的長壽面。
見她站在那不上座,赫連煜大手推着她的肩背将人摁在了椅子上,“發什麽愣呢,趁熱吃。”
秦樂窈拿起筷子,看了這滿桌的東西一眼,又偷偷看了眼赫連煜,覺得場景挺詭異的,又看了他一眼。
他跟昨晚上那活閻王似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這場景就仿佛二人還在雲海別院中,并沒有她偷跑被他抓到一說。
“幹什麽,睡迷糊了?”赫連煜将那碗面推到她面前,略為抱歉道:“西川大營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個生辰委屈你了,回了上京之後,我再給你補。”
秦樂窈聽見上京兩個字,心裏一時感觸良多,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感覺。
平心而論,若是不談其他,她是想回去的,她根本就舍不得自己掙來的一切。
但是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一團矛盾着糾纏在一起的亂麻。
西川大營門口候着馬車,上車前秦樂窈站在下面躊躇了片刻,她心裏有所抗拒,就好像面前這巍峨車架是能徹底拴住她的牢籠一樣。
赫連煜也沒硬逼,男人大手在她頭上安撫地揉了一把,“昨天晚上答應你的事情依然作數,聽話跟我回去,其他事情,都好商量,都依你。”
秦樂窈頭頂傳來溫熱的觸感,倒不是多相信他的這番話,只是原本現在擺在面前的就沒有第二條路。
馬車從西川回到上京城的時候,正好落了場大雪,整個上京都被鋪滿了潔白,映襯着千家萬戶挂起的大紅燈籠,年節降至,俨然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氛圍。
秦樂窈穿着件狐貍毛鬥篷,白淨的小臉被絨毛簇擁着,她在雪地裏白的好似能發光一般。
再往前的路口就是通往雲海別院了,身後的赫連煜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溫燙,捏在她微涼的腕間,說道:“以後就不去雲海別院了,直接跟我回主宅吧,你的東西回頭我讓人收拾着一道送過來。”
秦樂窈定在那瞧了他一眼,早知他出爾反爾,沒什麽好臉色,陰陽怪氣冷笑道:“這就是赫連将軍說的其他事情都依我?還是說這件事也得單另除開?還有什麽要除的,你索性一起說了吧。”
赫連煜無奈道:“秦老板,你這精明的生意人怎麽不會打算盤呢,你跟我提點別的什麽要求,比如讓你自己去經營莊子不要我插手幫襯,不是更好些?我既承諾了不會在房中事上勉強要你,何必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跟我計較呢。”
“你能願意不幹預我的事?”秦樂窈眉眼一動,又有些不太相信。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不會同意?”赫連煜誘哄着,引導着想讓她主動跟自己提出需求來。
秦樂窈:“那不止你的人撤出去,你的地方我也不要,我要我自己之前的莊子。”
“可以,只要你不介意來回跑的太奔波。”赫連煜一口答應下來,只叮囑道:“你要出城可以,但每日要歸宿,這是我的條件。”
對于他們現在這境況來說,赫連煜的這條件委實不算苛刻。
秦樂窈覺得沒這麽簡單,試探道:“你只要求歸宿,不約束我的行跡,就不擔心我回來的晚,其實是趁機再跑一次?”
赫連煜一聲輕笑,“寶貝,你真當我這三軍大帥當的是吃幹飯嗎。”
“你要敢跑,天涯海角老子都能給你抓回來,但是若再有這麽一次,我就必然沒有這麽好說話了。”赫連煜以輕松的口吻警告她道:“到時候我會把你鎖在主宅裏,哪也不許去,誰也不許見,只能與我一人朝夕相處。怕嗎?”
秦樂窈神情凝重瞧着他,她不懷疑這是赫連煜會做出來的事情。事實上原本在她的設想中,此番被他如此抓個正着逮回來,人身自由肯定是沒了,跟他說的這番話也大差不差。
結果卻是下一回才會有的後果。
“所以呢,”赫連煜笑着說道,“咱們就約法三章,君子協定,各自遵守,如何。”
秦樂窈狐疑地瞧着他,忽然問:“你還打算非要娶我嗎?”
面前的男人眉眼微挑,“這個當然,這件事不能依你,得按我的來。”
秦樂窈嗤笑一聲,“那你這般讓我出去抛頭露面,不怕讓上京中的權貴恥笑,你娶一個商女為妻?”
她一直認為,即便是赫連煜求得了聖上的恩準,但這整個大梁社會地位中的三六九等不會變,商者地位就是低下,就是叫人看不上瞧不起。所以從前的經歷或許可以抹去,但若是真的成婚之後,她必定就是要跟自己的家當營生徹底告別了。
但這些話她一問出口就後悔了,有些事情是問不得的,或許原本還能游離在邊緣線上,一問反倒要被下死令。
于是她趕在赫連煜開口之前趕緊道:“反正你現在是答應了,大将軍金口玉言不得反悔,你自己說的。”
冬雪一場比一場大,天氣也是一天比一天冷。
赫連煜将秦樂窈從西川逮回來不久之後,便将秦忠霖秦伯有父子倆也找了回來。秦樂窈重新将城外山腰的酒莊運作起來,有父子倆帶着從端州一道過來的夥計幫襯着,秦樂窈倒是可以将自己的精力重心放置在城中各大酒樓和一些關系的打點上。
雖然端州過來的根系被赫連煜挖得匆忙,但好在這父女三人都是經年老道的行家了,幹的又是老本行,很快也就将大小瑣事給穩了下來,并沒有出現太多不良後果。
暴雪一連下了好幾日,山上的路也是越發的不好走了,寒風卷着雪塊斜斜往下落,一尺多高的積雪将草木枯枝都埋住了許多。
秦伯有懷裏揣着湯婆子,瞧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忍不住正要引詩感慨一句,就被秦忠霖一句大白話給岔過去了:“嗬,天子腳下就是不一般啊,雪都下得比端州的大。”
張管事笑着解釋說道:“今年确實是格外大些,我跟着少東家來上京四年多,也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麽大的雪。”
屋裏的炭盆燒得火紅,秦樂窈對完了賬,取了架子上的氅衣和圍脖給自己穿戴着,一邊說道:“雪太大了,要是今晚上還不停的話,明天我就不來了,山路已經不好跑了。你們自己也注意些,這幾天如果沒必要的話就別外出了。”
秦伯有關切道:“窈窈,這麽大的雪,你還要回城去嗎?要不就在莊子裏歇下吧。”
秦樂窈也是委實沒想到今日的雪會突然轉大,前幾日都還沒這麽誇張。
雖然赫連煜這幾日一直都在軍中忙着并未回府,但有了上回的前車之鑒,秦樂窈也不敢再抱什麽僥幸心理,搖頭道:“不了,我得回去,趁現在天還沒黑,趕緊走了。”
秦忠霖即便平日裏都把這妹妹看得比大老爺們還厲害,但這種時候,也是沒忘了其實她也只是個小姑娘,立馬跟着一道起了身:“窈窈,我把你送回去,完了我今晚上就在城裏住着,你這一個人的太不放心了。”
“有什麽不放心的。”秦樂窈不以為然,手掌下壓示意他坐下,“這條路我來回跑了多少趟了,安全的很,下雪騎慢點就是了,你這萬一要是今晚暴雪封了山,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再回的來,你就留下照看莊子,讓我省點心。”
秦樂窈說完便開門上了馬,急匆匆地離開了。
這種程度的大風大雪,騎行無異于刀割臉,秦樂窈纏着圍脖,一路上換着手拉缰繩,小心翼翼往山下而去。
盤繞的山路間,一處拐彎過後,早上來時還通暢的小路竟是被一棵斷掉的松木給橫着攔截住了,滿地都是狼藉的污雪,是被雪給壓垮的。
這情形簡直跟兩年前她乘馬車下來那回一模一樣,安全起見,秦樂窈也不準備下去清路了,趁着還有天光,掉轉馬頭繞了另一條路走。
大靈山占地面積相當之廣,前後綿延近千裏,上下的山路也多,但大部分都被暴雪給蓋住了,視線不明之下,即便是兩側樹木能分辨出道路來,她也還是不太敢貿然去摸那些不熟的野路,于是乎便稍微繞遠了一些,還是堅持從自己曾走過的地方下山。
天色慢慢昏暗下來,靠近南坡之後,秦樂窈順利沿着山路往下,已經能瞧見山腳下那龐大恢弘的禦林軍大營了,這是一條軍官運送辎重常走的官道,官家重點修繕過,平坦好走,積雪都有士兵清掃處理過。
風雪中,一隊士兵押送着越冬的補給辎重車往前緩慢行駛,風雪太大了,前面開路的幾個士兵都忍不住将頭臉縮在身前,反正這條路走過那麽多次,即便是閉着眼都不會摸錯。
下方的大營中,赫連煜終于是結束了這幾日纏身的軍務,副将瞧着雪大,挽留道:“将軍今日還回城嗎?眼看着天黑了,要不明日再走吧?”
赫連煜已經有好幾日沒見着秦樂窈了,這會終于是忙完了正事,哪裏還待得住,翻身上馬擺手道:“無妨,你們各自守好自己的崗位,快過年了,明日就讓輪值回鄉探望的弟兄早些啓程。”
“好嘞,将軍慢走。”
大黑馬剛一出大營,正跑上官道去,赫連煜就眼尖地瞧見了山路上緩緩而來的那輛辎重車,正前方的一棵大松木搖搖晃晃往下沉了一截,眼看着就是不堪重負,随時都可能要被暴雪給壓垮了。
“夢游呢!!警備!!”赫連煜怒喝出聲,然離得太遠,聲音很快就被吞沒在了風雪中。
他策馬往上疾馳,隔着一道迂回的山路,赫連煜恍惚看見了辎重再往上的一層山路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在策馬急行,臉色焦急地試圖提醒下面的軍官們:“不要往前了!停下!!”
秦樂窈急死了,好在馬比辎重快得多,追了一段就攆上了距離,她又是一聲爆喝,下面被吹得麻木的士兵總算是有了反應,擡頭四處環顧,險險拉停了車前的五匹大馬。
與此同時,前面那歪斜的松木也轟隆一聲倒了下來。
北風将樹幹吹向辎重車,吓得士兵們緊急後退,但雪路難行,凍僵了的腿腳也沒那麽聽使喚,那巨大的松木哐啷一聲悶響正正砸在車前,動靜跟雷暴似的,碎雪和飓風迷亂人眼。
有驚無險。
“诶诶姑娘!你自己小心啊!!”其中一個士兵摔得四仰八叉,仰面朝天地看見了上邊山路上出聲示警的姑娘身後也是一棵歪脖子斜雲松連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