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火星子
第48章 火星子
秦樂窈老實巴交承認道:“是, 我目光短淺,只盯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我知道錯了, 萬幸這只是個誤會,也正好省了公子您之後回上京還要為此事周旋打點,為了納小妾還得急急忙忙娶個主母回來……”
“你別跟我油嘴滑舌。”赫連煜打斷她的話,嚴肅道:“那我現在問你, 如果這事是真的,并不是個誤會,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傷害我們的孩子,為了兩年後你所謂的自由?”
秦樂窈不傻, 當時是火燒眉毛不得已跟他争執,現在危機解除了,這般明顯的送命題,她自然是要撿好聽的說:“當然不會了, 公子您是天潢貴胄, 我哪有那膽子真的跟你對着幹, 若你執意要留,我能有什麽辦法,自然也還是得遵從你的安排的。”
“我若強求, 你當然無力反抗。”赫連煜接着诘問道:“我問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若能讓你有選擇,你必然就是狠心流掉腹中胎兒了吧。”
秦樂窈現在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 但還是得接着安撫他:“我那時候就是一時情急,誰沒有個着急的時候, 待到冷靜下來了,當然還是會重新思量, 公子待我這般好,為我籌劃好了一切,我也總要識相才是。”
赫連煜聽着這話,暫且不論真假,但心氣總算是順了一些。
他冷哼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秦樂窈心裏松了一口氣,聽出來他的口氣松動了,接着道:“萬幸是誤會,以後這種誤會應該也不會再發生了,樂窈跟您保證,這藥絕對是按時按量在服用,不會讓您陷入那種兩難的被動局面的。”
赫連煜并未因為她的識體懂事而高興,未作回應,一雙湛藍的眸子盯着她,忽然又問道:“兩年後,你想從我身邊離開,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提起這個話題,秦樂窈就會變得分外謹慎,她細細咀嚼着這句話,回答道:“暫時沒有什麽特殊打算,我只想将家業做大,屆時應該就能将父兄接到上京,一家團聚了。”
赫連煜點頭,“嗯,應該的。這些事都不用等到兩年後,我便能幫你辦成。”
好不容易拽回來的一點氣氛,秦樂窈沒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反駁他,盯着人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笑着道:“那,公子現在,不生氣了吧?”
赫連煜一聲冷哼,面色倒是沒有之前那般陰郁了,執起她剛倒好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游船往西南繞道,歷時一月有餘,将會從水路經過惠州,再從一線峽中穿過,便能抵達端州港口。
越往南走,天氣就越發的回暖,一線峽兩岸山峰險峻,兩岸山腳養殖着大片的緋色杜鵑花,從峽口一路簇擁往前,似迎賓的儀仗,往前一直通向整個大梁境內規模最大的一座秀水山莊,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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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峽內常年灌着一口幽深的疾風,在山峽中幾經回蕩,夏日清爽,冬日卻也不顯得凜冽,春秋更是和煦宜人,很是神奇。
赫連煜換了一身貴氣的玄色華服,層層穿疊的暗紗繡紋藏住了贲張的肌肉與體魄,加之異于常人的優越身量,他抱臂立于船頭,秦樂窈竟是難得的瞧出了幾分俊秀的儒雅氣息來。
游船緩緩從這龐大的秀水山莊旁經過,河流水道環繞着這占據了整座山巒的龐然大物,水鳥飛鷹從上方掠過,一派山清水秀的宜然景致,不論規模氣勢,都完全不是虞陵廖三娘那鄉野山莊能有所比拟的。
“不思蜀……”赫連煜擡眼觀摩打量着,季風一路看來眼裏有所驚嘆,附和道:“公子,屬下聽說,這山莊裏的景致都是能工巧匠借着天然山水修繕而成,多得是巧奪天工的妙筆。那位蕭公子傾其財力,耗時五年,前後花費數萬金,方才落成。”
赫連煜聽不得蕭公子三個字,掃眼睨着他:“你想進去瞧瞧?”
季風都已經冒到嘴邊上的話硬生生被赫連煜的眼神給噎回去了,立刻收拾表情俯首嚴肅道:“不想。”
不思蜀的性質特殊,秦樂窈早在入峽關的時候就進了屋內,一待就是幾個時辰不出來,不去赫連煜身邊沾那火星子。
男人朝季風冷哼一聲,又轉眸瞧向船艙的方向,詢問道:“我很可怕?吓得出都不敢出來。”
“這……”季風順着他的視線瞧了一眼,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說道:“怎會,許是甲板上風大,秦姑娘畢竟是個弱女子,怕風也是有的。”
赫連煜怎會不知秦樂窈心裏想的什麽,不耐地嘆了口氣,恰逢此時一陣涼風帶着潮濕水意刮來,瞧着像是将要下雨,“進去吧。”
不多時,天空便下起了細雨,端州地勢靠南,雨幕都是細如繡花針般,水面上一片煙雨蒙蒙的。
秦樂窈從二層的船艙裏下樓來,正巧便瞧見赫連煜在下面喝茶,面前鋪着一張批了注解的圖紙,似在推敲打算着什麽,見她下樓來,招手道:“正好,你過來一道瞧瞧。”
這一路上走了一個多月的水路,之前二人那番争執的後遺症也總算是在冗長的共處時間中慢慢消退了,秦樂窈走近前去低眸一瞧,驚訝道:“這些都是端州的商戶?”
“嗯。”赫連煜知她從前家底在此,熟悉這些名字很正常,“這些是我選出來的體量合适的商戶,依你之見,從哪幾個開始入手比較妥當?”
“端州是貿易大州,南北往來的大小商戶多如牛毛,我離開的這些年,應是又竄起來了不少後起之秀……”
秦樂窈仔細斟酌着上面的名單,說道:“若說誰的體量規模大,那無疑是蕭氏為最,後面跟着的四大氏族也是盤根錯節身家雄厚,但是公子所查之事,我認為他們不見得敢如此招搖行事,光看那廖三娘這般想借我之手鋪開端州産業就能猜測,她選的,多半是我這種半大不小卻又有些鋪面實力的範圍,更好掩人耳目。”
赫連煜靠在太師椅中,慢慢刮着茶碗,唇角翹起,贊許道:“嗯,接着說。”
“哦,對了,應該還有一個特點。”秦樂窈回憶着道:“之前那廖三娘還提到過,她那神仙醉并非是想做平民百姓的生意,眼睛盯着的,約莫還是一些當官的老爺……”
赫連煜喜歡看她認真說話時候的樣子,與她這種清冷的美人骨相相得益彰,分析起來頭頭是道的,落入旁人眼中,難免賞心悅目。
“那範圍便又可再縮小些。”秦樂窈在名單上擇出了兩家來,“之後起來的那些我不是很熟,還得進端州之後再打探一二,先從這些老牌的商戶中下手的話,這個豐水客棧的于氏,還有同福賭坊的金氏,是符合條件的優先人選。”
“嗯,那便就從他們開始。”赫連煜說得十分輕巧,朝她伸手示意。
秦樂窈将手遞給他,就順勢被拉進了懷中,安置坐在了他的腿上。
“但是公子,我還有幾個疑問。”
“說。”
赫連煜是個武人,從前從不戴扳指,但他此番過來的新身份是扮的富商,那溫涼的白玉扳指被他的體溫同化,輕輕揉撚在美人的柔荑之上,把玩着她的手指。
“之前在虞陵時候挨着北疆,異族樣貌來往不算打眼,但現在進了端雲惠三州十四城境內,雖然也會有異族游商來往貿易,但數量不多,公子這身形體魄再加上這雙藍眼,怕是有些不太方便藏匿身份吧?”
秦樂窈的指腹被他摩挲着,揉搓着,有些癢,下意識地往回縮着,又被赫連煜再換了個姿勢扣住。
“這個無妨,我從上京帶了寶貝,能藏匿瞳色。”
秦樂窈有些吃驚地瞧着他道:“竟還有這種神奇的東西?”
二人的視線在同一高度上,如此對視,這個距離下的秦樂窈,香的,軟的,親密的。
……
“嗯,是一種薄如蟬翼的瞳皮,宮裏進貢得來的玩意,江湖中傳的神乎其神的易容術,相傳就是用的這種瞳皮。但這東西罕見,我也只有一對,便在端州用了吧。”
赫連煜溫暖幹燥的手掌從秦樂窈的手背上探入,擠進指縫間,合攏握緊。
秦樂窈點頭道;“也是,這算是特殊情況,以您的身份,以後估摸着也用不上這種東西。”
之前剛去虞陵的時候,赫連煜沒讓秦樂窈知道太多關于自己行程動向上的事情,将她帶在身邊多數也是因為剛得的美人舍不下這滋味,但後來這幾個月過去,赫連煜覺得自己像是變唠叨了,沒事就想多跟她說上幾句,盡管這些事情與她無甚關系。
他捏着她的手指親了一口,随意道:“端州和之前在虞陵的情況不一樣,我會鋪排人手暗訪,屆時上京中的錦衣……”
男人一邊說着,秦樂窈聽見了外面似是有人聲響動,赫連煜也在同時噤了聲,視線忽然轉為陰鸷,掃向窗外。
動靜極小,還會屏息閉氣,和之前秦樂窈伏在窗棂下偷聽時完全不同,這顯然是個習武之人。
赫連煜撿了硯磚飛擲出去,與此同時身形動作極快,一步從案桌跨過,硯磚打破紙窗射出後返回一聲悶響,秦樂窈已經被赫連煜大力推到了一邊,她隐約聽見了男子忍痛的悶哼聲。
赫連煜剛才那一下發力極重,應是打中了。
淩亂急速的腳步聲響起,那人踩着艙外走廊翻下一層去,赫連煜緊跟其後,他跑起來似一頭玄色的獵豹,這動靜激起了船上潛藏的暗衛,數人并起,追着那逃竄的黑影往船尾而去。
雨還在下着,整個天地都濕漉漉的,那人腳下功夫了得,身輕如燕又再從一層兩腳借力游上了船頂,季風一個大跳攀上二層欄杆,顯然要比對方慢上一步,他驚訝于那人的身法之靈活,一邊大叫道:“争命,去你那了!!”
漫天的細雨如針,紮得人睜不開眼,雨水激出的漣漪雜亂無章,季風來不及抹掉滿臉的水痕,就陡然聽見船艙對面傳來嘩啦啦的落水聲,他趕緊手腳并用爬上艙頂,只見頂上争命的背影一手持刀一手持鞘,回頭沖他嚷嚷道:“那人跳水了,快追!”
時近傍晚,雨下得更兇了。
一縱近衛在水中上上下下潛游搜尋,兩岸能藏人的地方都給翻了個遍,仍是沒有找到那賊人蹤跡。
夜幕降臨的時候,雨水将甲板棚頂沖得嘩啦作響,以季風為首,護衛站了兩排,頂着暴雨,個個低垂着頭,滿臉水漬狼狽,大氣不敢出一聲。
赫連煜是軍營裏打出來的武将,禦下極嚴,此番叫那賊人偷潛至了主人門前,才被他首先發覺。
這一縱近衛形同虛設,嚴重失職。
秦樂窈在屋裏坐着,雖然門窗都閉着,但仍能聽見屋外的雨聲,還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悶響聲。
秦樂窈閉着眼,這種暴雨天,這種鞭子的悶響,還是在端州這種觸景生情的地方,她腦子裏的畫面感實在太強,全是前幾年的那場大澇,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她從大牢裏将秦忠霖撈出來,氣得牙癢癢,下了狠手抽了他一頓馬鞭,打得人五天沒能下來床。
但秦忠霖不像外面的那些近衛般訓練有素,鞭子抽在身上都悶聲不吭。他叫喚起來就跟要死了一樣,前後三條街的鄰裏都能聽見他那殺豬似的讨饒聲。
那好像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也有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父親大哥了。
若非是這次在上京裏栽了跟頭,原本她也不會有這閑暇時光能跟着一道回鄉探親。
赫連煜開門的那一瞬間,外面正好起了一道轟雷,青色的電光将他的影子投進屋裏,他背後映襯着風雨飄搖的雨夜,面上表情陰沉不善,活像一個要來奪命的羅剎鬼。
這一瞬間秦樂窈覺得,若非她早年也算見過不少世面,換個閨閣在室的世家小姐,現在估摸着應該已經吓得不敢動彈了。
赫連煜明顯的心氣不順,一腳将門反踢上,護腕軟鞭一齊解下,哐當一聲丢在桌上,他身上多少淋了雨,領子濕漉貼在脖頸上不舒服,伸手拉了一把,略顯匪氣。
秦樂窈在這種逼人的威壓下有些無所适從,但她大約也能理解赫連煜此時的心情,若是她手底下很受器重的帳房先生因為大意犯了低級錯誤算錯了帳,她也會十分生氣,在其位便要司其職。
她慢慢靠近愠怒中的雄獅,一雙微涼的手覆蓋在了他的手背上,學着他之前喜歡的模樣,将指尖滑進他的指縫間。
赫連煜原本正在氣頭上,見她過來,面色雖仍然陰沉,但指間卻是分開了些距離任她滑了進來。
“公子,你身上淋濕了,泡個熱水澡吧,濕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舒服。”
直到後來的很多年,季風都覺得,秦樂窈這項能在骁騎大将軍愠怒時分搭話而不受遷怒的本事相當了得。
他們将軍就吃她這一套,有夫人在,即便是再大的火,也不會燒出什麽實質性的後果來,她簡直便是老天爺給他們派來的救星。
外面雷電交加,浴房裏溫熱的水汽氤氲擋住了大半視線,
赫連煜的身體是非常顯著的北疆男人特征,骨架大,皮膚肌肉緊實,所以往往蘊含着遠超視覺預期的強悍爆發力。
他靠坐在浴桶裏,掃眼看着秦樂窈将熱水倒了進來。
美人将一截袖子挽起,一雙白晃晃的手臂橫在他眼前,誘得人口幹舌燥。
秦樂窈幹起活來得心應手,事實上若是有得選,她倒是寧願這兩年時間是個照顧他起居的使喚丫頭,好過在床上承寵。
“水溫合适嗎。”秦樂窈伸手進去試了一把,感覺差不多了。
“可以。”赫連煜盯着她,從水中伸出濕漉的手,還在冒着熱氣,握住她的皓腕,讓人沒能直接離開,說道:“我平時沒動氣的時候你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現在這時候旁人都怕我,你反倒是不怕了。”
秦樂窈知道他說的是游船經過不思蜀的那時候,她眼神稍微左右閃了下,正思忖着如何應答,赫連煜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邊拉過來。
秦樂窈的手臂繃直,上身不由自主從浴桶上方傾斜向他,趕忙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水桶松到了地上,騰出手來攀着水桶邊緣借力,“诶,公子、”
手臂靠近赫連煜的身體,就越是被那升騰上來的熱氣蒸得有些發燙,他将她的手往自己腰身上帶,越握越上,從手腕到小臂,另一只大手就這麽濕漉漉地扣上了她的後頸。
那股熱騰勁仿佛順着後頸直往腦子裏鑽,秦樂窈硬是被他拉的半邊身子都懸在了水面上,眼對眼臉對臉,以一種極為微妙得距離,就這麽屏息對視着。
倏然間,秦樂窈的半截小臂沉入水中,溫燙的,被夾在他的胳膊下固定。
挽上去的袖子也被浸濕了,潮意從胳膊一路貼上來,赫連煜扯開了她的腰帶,幾乎是貼在她的唇邊說道:“進來,一起。”
散亂的衣衫是怎麽剝離下來的,秦樂窈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浴室裏太潮熱了,視線朦胧着,讓人的反應也一并變得遲鈍。
最後一層裏衣是下了水之後才被扒下來的,濕了個透,又從水裏被甩出來,‘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船上這簡陋的浴桶顯然跟無乩館裏的沒法比,容納赫連煜一人時候尚且不大寬裕,兩人入內更是顯得逼仄狹窄。
秦樂窈跟他貼的很近,眼前便是那詭秘飛舞着的圖騰紋身,張揚地落在男子的胸腹上,一半浮于水面,一半隐于水底,随着胸膛呼吸微微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