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悶氣
第47章 悶氣
赫連煜嘆了口氣, 握住她冰涼的一雙手,沉聲道:“你心中所想所憂,我都知曉, 這件事待我回到上京之後,必會想辦法去處理妥當,你自安心養胎……”
“養什麽胎——”秦樂窈吓得一把甩開他的手,也顧不得那許多規矩了, 哆嗦着往後遠離赫連煜,直到後背抵在了牆壁上,才六神無主地問他:“你、你說誰懷孕了?”
“乏力、惡心害口、嗜睡,這些都是有孕之征兆。我看在眼裏, 早已知曉。”赫連煜溫聲道:“但不必如此驚慌,雖然我原本沒有在這個時候想要孩子,但既然事已至此,我許你将他留下。”
秦樂窈的神情絲毫沒有釋然之态, 反倒是有種崩潰之兆。
赫連煜愣了一瞬, 她這反應和之前自己的猜想怎麽完全不同, 男人溫聲問她:“你自己還不知道?”
“我知道什麽?”秦樂窈‘嘩’的一下從床上站了起來。
她是太緊張了,否則正常情況下是絕不可能以這種放肆的口吻和姿勢跟赫連煜對峙,她氣得直哆嗦, “你給的藥有問題嗎?我每月都有按時服用……”
說完這句她視線轉向櫃子上的行囊,秦樂窈大步跳下床去,赤着腳咚咚跑過去。
赫連煜見她又跑出這麽大動靜, 又驚又怒一把将人抱起來,“你沒完了是吧, 就這樣往床下跳?”
秦樂窈趕着将藥盒扒拉出來就被他抱回去了,她一把跌坐在床上, 将裏面剩下的藥丸倒出來數了數,手往他前面一攤:“數量是對的,我沒有漏服,你府中醫官叮囑每月一丸,我這月癸水還未到,該是兩三日後服用。”
“我知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就當作他是個意外,但既然上天這麽安排,我接受。”赫連煜将她的手包住,握在掌心裏,立刻就被秦樂窈給大力掙脫了。
“我不接受!狗老天憑什麽這麽耍我?”她情緒激蕩喘着氣,對面的赫連煜也終于是在她這一連串的反常反應中嗅到了些不對勁。
男人擰着眉,氣壓低沉,極其危險地問她:“你不想生?”
秦樂窈被他冷下去的情緒拉回了幾分理智,強壓下內心的躁動。
“這不是我想不想生的問題,公子尚未娶親,便先有一個私生庶子,于公子聲譽大大不宜,以您的身份地位,便是天子的掌珠公主也能娶得,何苦為這兩年之約的露水姻緣,壞了自己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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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煜眯起眼:“即便是知道有了孩子,你還要堅持什麽兩年之期?這也是你的孩子,什麽名聲聲譽的借口,你少扯這套,我不在乎。”
秦樂窈張口欲言又止,赫連煜強勢至極,就沒留絲毫反口的餘地給她,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二人之間的懸殊身份,這件事原本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
見她不語,赫連煜追問道:“你不願意生,就是因為怕耽誤兩年後脫身,是吧?”
秦樂窈看着他,坦然承認:“是,這是我們一早就說好的承諾。”
赫連煜勃然大怒:“秦樂窈,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秦樂窈被他這怒氣沖天的模樣驚着了,有些害怕,但仍然倔強道:“若不是在父母雙方的期待中降生,公子,草民不過就是那湖水中的爛泥,自己尚且都還沒有折騰模樣來,如何能為人母。威北王府小王爺的第一個孩子,也不該是有一位這樣的母親,他本該尊貴榮耀一世。”
赫連煜不聽她這些說辭,壓着脾氣拿最後的耐心道:“你說的這些該是我考慮的事情,待回到上京之後,我會擇一個合适的世家,認你作義女,然後正式納你入無乩館,必不會叫這孩子出生得無名無份。”
“未娶正妻便先納妾?”秦樂窈無聲輕笑,“小王爺,那你還得趕着先去擇個妻子,慌慌張張的,值得嗎。你若想要孩子,上京中多的是出身尊貴的名門閨女,與你門當戶對者,何苦執着?”
“屆時你會發現,這孩子的降生不得王爺王妃待見,不得天子朝臣待見,即便自身再如何的出類拔萃,仍然一輩子低人一等,只因有個與之身份不相匹配的母親。你有為他仔細想過嗎?”
赫連煜被她這油鹽不進的态度氣得不輕,但聽着這番話卻又一時半會找不出反駁的道理來。
他面色陰鸷,秦樂窈從認識赫連煜以來,就沒見過他這般盛怒的模樣,整個屋子仿佛陰雲密布着。
赫連煜自認征戰沙場多年,見慣了血流漂橹,無論是敵将還是己方的龌龊奸佞,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不計其數。
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一口銀牙咬了又咬,赫連煜朝她點了幾下,惡狠狠道:“秦樂窈,你有種。”
直到赫連煜抄了衣裳摔門而去,秦樂窈一直立着的那根脊柱才終于是卸了勁,跌坐在了床上。
這一整個上午,秦樂窈都一直呆坐在那。
秦樂窈是個圓滑周到的人,她尚且還要依托于赫連煜的庇佑,原本是不該跟他鬧僵到如此境地的。
但這事太大,她不能因為忌憚眼前的處境,就随便将一個無辜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中來,卻無法對他負起任何責任。
她确實向往自由無所拘束,但方才她說的那些話,也并非全是為了自己脫身。
秦樂窈慢慢在自己小腹上摩挲着,“對不住,我現在,暫時還沒有做好一個做母親的準備。”
“我不想這個意外發生,但終究對你不起。再投胎的話,別找我這樣的娘了,自己都顧不清楚,牽累你跟着一起倒黴……皇帝若是将公主嫁給他,怕是任何庶出日子都不會好過,所以有得選的話,你還是投在嫡母的肚裏吧。”
“我上月癸水不過二十餘日,即便有孕,你也應該還只是個小小的人兒,不知道聽不聽得見這番話。”
秦樂窈嘆了口氣,有點疲累地放空瞧着床幔頂。
有這麽一個症結橫在中間,若她真的沒法說服赫連煜,自己悄悄将事情給辦了,以後的日子,必然會相當難過。
或許他還會遷怒其他,不再庇護她的酒莊,任她哐啷入獄。
秦樂窈做了最壞的打算,所以光是想想,就覺得未來一片黑暗。
只能走一步再瞧一步了。
她躺在床上,正當最灰心喪氣的時候,小腹一陣難言的脹痛,墜落的潮意襲來。
秦樂窈一個激靈爬起身來,第一反應莫不是這孩子當真如此靈性聽見了她說的這番話自己小産了,而後才終于是找回了這萬分熟悉的感覺,心中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如釋重負的喜悅。
她的癸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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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游船一路沿着瓊青雪山環繞,在最近的繁華城市停靠後,赫連飛情和赫連松凜姐弟倆就被赫連煜給送下了船去。
“原本還想再一道往北走些,但耽誤了這麽些時日,就不再玩樂了。”赫連煜沉聲對二人揖手道:“還要麻煩兄姐此行接着北上,一路游玩,作出我仍與你們同行的假象。”
赫連飛情點頭應允:“這個你放心,我們必定将聲勢做足了。”
“如此,便多謝了。”
“嗐,客氣什麽。”
正事說完了,赫連松凜跟自家姐姐對了個眼神,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那個,阿煜啊,你這,這是好事啊,那小妾沒懷孕,也省得你後面那麽多的麻煩事,王爺王妃平日裏疼你,但孩子這種大事上,還是要有些輕重的。”
在這兩姐弟的眼中看來,這事是個烏龍,是再好不過的解決方式了。
但是赫連煜卻是肉眼可見的并無歡愉之态,從早到晚板着張臉,整個人散發的氣場,八尺外都叫人不敢靠近了。
“是哥哥眼拙,搞了這麽一出誤會,怪我怪我。”赫連松凜拿扇子往自己胸口敲了好幾下,“還鬧得你倆吵一架,是我的不是,以後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酒賠罪。”
那日赫連煜只穿着一身裏從房裏衣摔門而去,那怒氣沖天的模樣,整個船上的下人都被吓得立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赫連煜想起這件事腦子裏就再循環着秦樂窈那一段段的說辭,胸中的餘愠再次翻湧,他壓下情緒搖頭道:“此事不是兄長的錯,以後也莫要再提了。”
赫連飛情清了清嗓子:“那個,阿煜,你記得出了瓊青湖就換一艘船,這個,這個要掩人耳目的話,這船還是張揚了些。”
赫連煜點頭:“這個自然。”
游船再次環着雪山平緩行駛起來,船頭涼風陣陣,岸邊春草已然複蘇,極其茂盛的開滿了一地的野花。
赫連煜抱臂立在船頭瞭望遠方,後面的季風知道主子這兩日心情不好,早就叮囑了一衆兄弟謹言慎行,不該說話的時候,絕對不要發出多餘的聲音。
“她人呢?”前面傳來赫連煜短促又煩躁的質問。
“嗯?”季風一愣,“秦姑娘嗎?約莫是在二層的船艙裏吧。”
這句之後前面的主子便沉默了,季風試探着問道:“要屬下把秦姑娘請過來嗎?”
赫連煜氣不順地道:“叫她過來幹什麽?給我添堵。”
“是。”季風心想他家将軍的心思果真是叫人難以摸透。
空氣安靜了一會,船頭的水聲潺潺,赫連煜一個人站在那越想越堵,隔不多時又沉聲開口道:“哪裏委屈她了不成?我都承諾了必會給她一個交代,身份地位懸殊,尋個父王……父親的部将認她作義女便是,她倒好,在那叭叭叭的一通說辭,還說得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赫連煜越說越氣,拂袖一聲冷哼:“我看她是還指望着兩年之後能跟那蕭敬舟還是書呆子之流的再續前緣吧。”
季風之前并未聽見秦樂窈說的那些話,此時聽得一知半解的,但也知道自家将軍這最後一句必然是氣話,順着說必定要挨罵,“那不可能,他們跟公子您怎麽比,秦姑娘和公子在一處過,不可能還瞧得上其他人。”
“呵,她要是真敢,我扒了她的皮。”赫連煜咬着牙盯着水面躍起的小魚,又問道:“你說。”
“說什麽?”季風茫然擡頭。
“我十二歲上戰場,十四歲便為前鋒校尉,十七歲大敗邊境犬戎得封主将,回京後武狀元登科,聖上親封骁騎将軍,統帥三軍。”
“我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兒,能叫自己的孩兒受人欺負诟病,什麽有一個出身不高的娘親?”
“是……是。”季風是徹底的接不上話了,憋了半天試探着問道:“那、那公子心裏,其實是希望秦姑娘真的有孕?”
“我什麽時候這麽說過。”赫連煜下意識一句反問。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相矛盾,接着道:“我沒這麽想,現在确實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時機。但我說的是,既然意外已經發生了,這個孩子他就已經到來了,那我就該好好去承接應對。哈,她倒好。”
一連幾日,赫連煜都沒有回主屋歇息,秦樂窈連個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這男人似乎是真的動氣了,在船上瞧見她也跟沒看見一樣,他那傲人的身高想忽略掉誰直接越過去可太容易了,秦樂窈連張了幾次嘴,都是話都還沒出口,人就已經走過去了。
季風跟在自家主子身後,秦樂窈偷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招手道:“季護衛,可否借一步說話。”
“怎麽了,秦姑娘?”年輕的護衛被她拉到了牆邊上。
“你們公子……這幾日可有跟你提起過我?”秦樂窈小聲打探着。
季風心想不僅有,那可多了。
他點頭道:“有提過。”
“都說我什麽了?”
“這……”季風面露難色,秦樂窈知道他必定是顧及主人家的言論不好外傳,向他豎起三指保證道:“你放心,我這人最講信譽,聽了就忘,爛在肚子裏,絕不會叫公子發覺。”
“不是……公子說話掐頭去尾的,我這,确實是也沒聽懂多少。”
“那他原話怎麽說的?”秦樂窈追問道。
季風思來想去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秦樂窈見他遲疑,接着游說道:“你看,公子現在這情緒不好,咱們一船的人都跟着一道大氣不敢喘一聲的,委實是憋悶,連累到你們這些護衛兄弟,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但是解鈴還須系鈴人,是我給公子惹生氣的,這事的源頭在我,只有我能想辦法給他哄好了。可是季護衛,你得幫幫我。”
季風聽着覺得是這麽回事,又再醞釀了一會,将那日赫連煜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的狀态反複琢磨,這才才慢慢開口道:“我覺得吧……公子想見你又不想見你,想……想姑娘你有孕,又不想姑娘你有孕。”
“什麽意思?”饒是秦樂窈從商多年聽過的人話鬼話不計其數,也仍是被說懵了,“你把原話複述給我聽聽。”
“她在哪?哦,叫她來幹什麽,惹我給我添堵。”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護衛掏出了看家絕活,惟妙惟肖模仿着赫連煜的語氣和神情,繼續學道:“我沒這麽說過,現在确實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時機,但是既然意外已經發生了,那我就該好好去承接應對。”
秦樂窈覺得他是指望不上了,揖手謝道:“耽擱季護衛的時間了。”
入夜,繁星漫天。
赫連煜坐在船頭議事亭裏對月獨酌,他此行前往端州扮作了一隊水路游商,船頭的議事亭都是經商者‘遇水則發’的講究,季風都一并照搬了過來。
赫連煜人高腿長,在藤椅裏沒什麽坐相,随意敞着腿,他聽見身後秦樂窈靠近的腳步聲了,鬼鬼祟祟的,一聽便知心虛。
她抿着唇,做賊似的,慢慢摸近後,坐到了男人身邊的椅子上。
赫連煜掃了她一眼,沒給什麽好臉色,卻也沒有直接趕人。
秦樂窈看着身邊人一杯接着一杯,他不吭聲,氣氛就這麽沉默尴尬着,最後男人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将杯盞往小幾上一跺,起身就走。
“诶、公子、”秦樂窈趕緊起身去追,攔在了他前面,仰頭瞧着他說道:“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說。”他睨着她,惜字如金。
“要不然,坐下說吧。”秦樂窈臉上挂着讨好的笑,赫連煜卻仍是冷着一張臉,沉聲道:“直接說。”
秦樂窈上前去将人胳膊挽住,半拉半拽往船頭的小亭子裏帶,“坐下吧,好不好。”
赫連煜被她拉回了藤椅上,不耐地瞧着她道:“現在能說了?”
秦樂窈主動給他的酒杯斟滿,遞到了手邊上,慢慢開始煽情道:“我知道,之前公子誤以為我有了身孕,是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将後面的事情後面的路都思慮周全了……”
“但我實在出身低微,我自卑,所以才會多想一些,商者原本就被诟病唯利是圖狡詐奸猾,我……我不想給您惹麻煩。”
“秦樂窈,我說的,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赫連煜較上真了,反駁道:“我說過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讓你正大光明入住無乩館,這些你全然都沒聽見?無非便是舍不下你那一畝三分地的家業罷了,你跟在我身邊,何時虧待過你?你那酒莊一年到頭起早貪黑奔忙,能賺着幾個錢,我雙數補給你就是了。”
秦樂窈對他的這番說辭并不認同,也不心動,垂眸小聲辯駁:“那不一樣,那是我這麽多年給自己掙下來的尊嚴。”
“你說什麽?”赫連煜顯然是聽見了,蹙着眉冷笑道:“呵,剛剛還說自己為商自卑,現在就成了你的尊嚴了,秦樂窈,你嘴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