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試探
第46章 試探
“啊?”赫連飛情摸不着頭腦地揚起一邊眉宇。
“你看她今日一整日都是在馬車裏病怏怏的坐着, 也不下場打球,剛才還……”赫連松凜做了個幹嘔的動作。
“你是不知道,方才上來的時候我跟這小妾簡單打過一次照面, 她說她不做阿煜的妾室,嗬,威北王府小王爺的妾室啊,還委屈她了不成?她莫不是想賭把大的, 肚裏先斬後奏,打的其實是正妻主母的心思吧。”
北疆裏的兒女大多都擅騎射,出門乘轎攆的确實是在少數,赫連飛情若有所思道:“你要這麽說的話, 好像也确實是有些奇怪,但昨日裏不是還一同飲了酒,那照你這麽說,這個腹中胎兒該是她全部的希望, 肯定十分緊張, 若真是有孕, 不敢的吧。”
赫連松凜一拍桌子:“就是了!這事多半阿煜還被蒙在鼓裏,所以昨日她三催四請的不願過來,就是怕飲酒傷着胎兒!”
所有的事情就這麽串上了, 赫連松凜神情凝重看向秦樂窈的方向:“好手段啊,可千萬不能讓這等心思叵測之人得逞,該給阿煜提個醒。”
午膳之後, 一行人往瓊青雪山的方向去游湖,雪山腳下流出的湖泊帶着冰涼的寒意, 水體清澈見底,水面反着日光, 照得人眼睛倦懶,秦樂窈靠在船頭藤椅上晃悠悠的,忍不住有些犯懶打盹。
赫連松凜拿扇子在艙門上輕扣了兩下,引得赫連煜回頭之後,清了清嗓子,朝他示意借一步說話。
他們此行和之前在虞陵時候不一樣,打的是威北王府的旗號,招搖過市的一艘華貴大船,前後相隔甚遠,赫連松凜将赫連煜帶到了後艙,男人狐疑瞧着已經等在後面的赫連飛情,問二人道:“怎麽了?這般神秘。”
赫連飛情撓着頭不知怎麽開口,拿胳膊捅了把旁邊的弟弟:“你來說。”
赫連松凜開門見山嚴肅道:“阿煜,你這小妾很可能有身孕了,這事你心裏有數沒有?”
“什麽?”赫連煜始料未及,困惑道:“何出此言?”
“一看你就是女人少了,不懂宅院裏頭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赫連松凜嘆了口氣,“我問你,你與她每回……事後,可有仔細讓心腹盯着喝些避子的湯藥?”
赫連煜:“我府中的醫官調制的,不會有問題,給她拿去了。”
赫連松凜又問:“那可有盯着每次按時服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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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煜從未提防過秦樂窈會在這件事情上耍花招,沉聲道:“樂窈自己在吃,我沒怎麽過問這事。”
“這、這這這、哎!”赫連松凜一聽這話人都要撅過去了,猛地一拍腦門,“阿煜啊阿煜,你要我說你什麽好,你這心也太大了,有多少人想爬進你威北王府的大門你不知道啊!”
“她就是仗着你的榮寵才敢這麽劍走偏鋒,你這還未曾議親,就讓個外室小妾生了頭胎,若是再給她生出了個兒子,這、你這後宅以後可有的鬧了!”
赫連松凜恨鐵不成鋼,最後沉思着道:“這女人居心叵測,依我看,留不得,省的以後攪得家宅不寧。”
赫連飛情一聽這話眉毛都豎起來了:“你什麽意思,要處理了這女子?但她若真的身懷六甲,一屍兩命,你這下手也太狠了,不怕損陰德嗎你。”
“誰要殺她了,我說的是将她打發去偏遠地方圈-禁起來,這也是為阿煜好,真看着他被這種女人纏上,我跟你說姐,姐夫身邊幹淨沒納妾所以你不知道,這事兒我最有發言權了,禍根要不扼殺在襁褓中,以後再後悔可就晚了……”
赫連煜眸光深沉聽着二人的争辯,沉聲打斷道:“行了,此事兄姐不必再管,我自會料理妥當。”
他本就是個殺伐氣場強大的武将,一開口,兩人便一起噤了聲。
赫連松凜瞧着他煞氣騰騰離開的背影,啧啧搖頭小聲道:“阿煜的脾氣,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耍,這小妾怕是要遭殃了。”
赫連飛情是見識過赫連煜打架時候那股狠勁的,有點擔憂道:“你快跟去看看,戰場上下手都沒輕沒重的,別讓他失手鬧出人命來。”
船頭的秦樂窈眯着眼曬着太陽,幾乎就快要睡着了,忽地耳畔傳來急促靠近的腳步聲,她掀起一只眼皮,瞧見赫連煜正黑着臉大步流星朝自己而來。
秦樂窈察覺到他來者不善,将自己從藤椅上撐了起來,正好赫連煜也走到了身前來。
她仰頭看着他,心想莫不會是之前吃飯時候沒消下去的脾氣又被什麽東西觸了黴頭,淺聲問道:“公子,怎麽了?”
赫連煜的體格英武,這麽近的距離站在身前,幾乎就是将秦樂窈怼在了船頭逼仄的空間裏。
男人居高臨下睨着她,湛藍的眸子裏映着白淨的一張小臉,她目光澄澈,因着他逼近的壓力,神情稍有些不安。
就這麽須臾幾息的時間,赫連煜心裏稍有觸動。
以他這些時日對秦樂窈的了解,覺得她不是赫連松凜說的那種奸猾狡詐之輩,至少不會是故意私下用孩子來算計他的這種人。
或許是個意外,她不敢說罷了。
赫連煜眼底的冰山仍未化開,但氣勢并不似剛才他走過來時那般凜然,沉聲問道:“我看你今日疲乏得很,沒精神?”
“還好,太陽曬得有些犯懶,這個時辰确實容易困頓。”秦樂窈思忖着他的意思,“公子是有什麽別的吩咐?”
“沒有。”赫連煜頓了幾息後,審視着她的小臉,忽然直言道:“有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秦樂窈多少有些發愣,她視線左右轉了一圈,複又再跟他對上,茫然道:“說什麽?”
“再想想,有沒有什麽事情,有所隐瞞。”赫連煜沉聲望着她,仍然願意給她一個坦白陳情的機會,一字一頓強調道:“好好想,現在想起來了,我便不與你計較。”
這短短的須臾片刻,秦樂窈把遇見赫連煜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但一無所獲。
她在這深沉的目光下躊躇片刻,“我……公子可是聽誰說了什麽閑言碎語?要不你……給些明示?”
赫連煜沉默不語,就這麽意味深長地盯着她,秦樂窈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可這無端端的一句話,她實在找不着方向。
後面的赫連松凜和赫連飛情站在船柱後面,隔着一段距離,預備一會赫連煜要是惱羞成怒直接将人給推下水去也好及時施救。
“我怎麽覺得阿煜的狀态還挺穩定的,沒有想象中那麽生氣。”赫連松凜抱着手臂,雖然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麽,但光看這氣氛,應當不會鬧出人命來。
“那小妾到底是欺瞞了他,只要不太出格,阿煜想怎麽處置就随他去吧。只是可惜了這個孩子,投生在了這麽個娘胎裏。”
船頭前又是一陣詭異的相顧無言。
赫連煜半晌沉默之後,并沒有回答秦樂窈的話,淡聲道:“那就想到了再跟我說。”
男人撂下這句話後轉身便走了。
這一個下午的時辰注定是難熬的,秦樂窈揣着滿腹的狐疑,但礙着還有外人在場,也只能等入夜了能跟赫連煜獨處了,再想辦法打探。
當天晚上,他們宿在了游船上。
夜晚瓊青湖面深邃而寧靜,月華傾灑而下,将水天中間的大雪山照出了一片淺淡的烏紫色。
赫連煜一個人瞭望着遠處的山峰,一站就是半個多時辰。
秦樂窈始終不敢在他面前承認,無非就是太想保住這個孩子,擔心一旦被自己知曉,會采取一些措施,或是致使小産,或是像之前赫連松凜所想的那樣,叫她們母子分離。
她不敢将希望堵在自己的恻隐之心上,所以才會有所隐瞞,有所擔憂。
赫連煜也能理解,畢竟他從來都是個雷厲風行的粗魯武将,在上京中的口碑算不得好,那些個油頭粉面的纨绔子弟見着他都怕得要繞道走,更別提她這麽一個沒有靠山沒有地位的小姑娘。
怪不得,她中午用膳時候會那般執拗地說出那番話,會如此介意自己的身份。
士農工商,原本為商者就是處在底層的群體,想入無乩館确實困難,而她現在尚且還在寄人籬下,她當然會不自信。
有些事情串聯起來,赫連煜後知後覺地湧上一股疼惜,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因着這些種種原因,面對孩子的父親,竟是連口都不敢開。
赫連煜在外面吹了一身的冷風,回屋時候已經是亥時多了。
男人輕輕打開內室的門,屋裏沒掌燈,一片黑漆漆的,他行至床邊,撥開紗帳,在床沿坐下。
黑暗中一雙柔弱無骨的手臂攀了上來,可憐兮兮地靠近,赫連煜聞見了她身上那種獨有的香氣,秦樂窈雙臂圈着他的腰腹,将腦袋貼在他胸前,“你怎麽才回來。”
這一瞬間,赫連煜的滿腔心事全都化了,化成了溫水,徜徉在心口中。
“在外面吹了會風。”他捏着她溫熱的胳膊,感覺的對方只穿了一層極其單薄的裏衣,而他這身衣裳才剛被夜晚的寒氣浸了快一個時辰。
于是赫連煜握着人的胳膊将她拉開了些,扯了雲被給她裹上,“我身上涼,你現在……身子弱,等我換件衣裳再抱你。”
秦樂窈卻是不會輕易放人走,一把又貼過去将他圈住,“我不冷。”
赫連煜顧及着她的肚子,知道自己手重,也不敢跟以前似的随意擺弄她,兩條手臂懸在半空,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就着她的姿勢将人抱在了懷裏。
秦樂窈感覺他的情緒緩和下來了,便打蛇上棍地趁機往人懷裏鑽,直到整個人都窩在了他身前,這才慢悠悠打探道:“公子,你下午跟我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聽不懂,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能瞞着你什麽,你直接告訴我吧?”
她的嗓音本就是偏清冷疏闊,在這幽暗的環境下,二人離得近,說話的聲音自然小了些,聽着像是耳畔的輕語,也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赫連煜心房某處又被搔刮了一下,她是在害怕,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也沒什麽,是我弄錯了,不提也罷。”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
“弄錯了?”秦樂窈眨巴着眼擡頭看他,有些半信半疑的。
赫連煜握着她的手将人團進了雲被中,“好了,不早了,快歇息吧,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
北疆的星河璀璨生輝,一整條的銀河懸在天空之上,仿佛離得特別近。
船艙随着水體輕輕蕩漾着,有節奏的搖晃好似嬰孩的搖床,這一晚上秦樂窈無數次翻身,原本這麽長時間下來赫連煜是差不多習慣了她這睡覺不老實的毛病,即便醒了也基本能在半夢半醒之間接着睡去,不會徹底清醒。
但今晚上許是揣了心事,她一動,他人就醒了,将她反壓過來的姿勢給翻正,再給人掖好了被角。
盡管赫連煜并沒有做好将為人父的心理準備,但現在既然孩子已經來了,那便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他該盡最大的能力,從現在開始,去籌劃一切。
第二天清晨,天色剛露熹微,秦樂窈大半邊身子扭在一起,小腹下壓着一團雲被,睡得正是香甜的時候,就被身邊的男人給擺弄醒了。
她半夢半醒地睜眼,發現赫連煜正把自己抱着翻身。
“怎麽還是這樣輕,感覺你比剛來無乩館的時候反而更清瘦了些許。”赫連煜見她醒了,索性也就把人抱進了懷裏輕輕掂了一把重量。
秦樂窈睡迷糊了,怔怔瞧着他:“我一般不怎麽容易發胖。”
赫連煜心想确實還早,輕笑一聲,覺得自己倒是顯得有些心急了。
正笑着,唇邊的弧度卻忽然止住了,赫連煜忽然想起來,前日晚上他不知她有身孕,還硬拉着她去喝了酒,怪不得那時她推三阻四不願去,其實很多事情早有蹤跡,只是他卻一直沒往這上面想。
男人的神情忽然間凝重起來,秦樂窈的瞌睡也跟着一道醒了:“怎麽了?”
赫連煜将她塞回軟被裏,想起身叫季風去喚個郎中來瞧瞧,又想起來他們還在水上還未靠岸,男人轉念一想,轉頭問她:“這兩日可有覺得身子不适,找郎中瞧過嗎?”
“身子不适?”秦樂窈給他問愣住了,“沒有啊,我這兩日一直都跟公子在一處,沒找過郎中。為何要看郎中?”
赫連煜話問出口就反應過來她自己是不會承認的,否則只要他稍加追問便會圓不下去,再說了,他們二人這兩日幾乎是形影不離,即便是有心,她估計也是尋不到合适的機會。
于是男人改口道:“昨日反胃那一下,怕不是吃壞東西了,等會下了船,我讓季風帶你去找個郎中瞧瞧吧,也能放心些。”
他不跟在身邊,想來她才會敢去。
秦樂窈發覺自己從昨日開始就有些聽不明白他說話的意圖了,忍不住端量着他的神色發問:“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赫連煜卻是搖頭,再次避而不答:“沒什麽,畢竟你是初次到北疆來,怕你有什麽水土不服的。”
他起身前去洗漱,秦樂窈盤坐在床上,越想越覺疑窦叢生,赤腳踩在地毯上,慢慢跟在他身後,追問道:“公子昨日說我有事瞞你,今日又叫我去看郎中,不會是認為,我的身體有什麽隐疾吧?”
秦樂窈是個市井小民的出身,早年混跡在底層的窮人堆裏,後來從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能打上交道的也都是些尋歡作樂的纨绔子弟,她在某些煙花柳巷方面的見識,遠比一些規格小姐大姐閨秀要真實的多。
“公子莫非是覺得……”後面的話她有些難以啓齒,但這事可非得說開不可。
秦樂窈眼神左右游移着,最後咬牙說出了口:“雖然樂窈從前确實有過一些……一些過往,但也并非是那風塵中的女子,沒有公子擔心的那種……那種可能性。”
赫連煜期限沒聽明白她在繞什麽彎子,聽到後面方才明白過來,蹙眉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下一瞬他掃眼瞧見了她瑩白的赤足,這船上的地毯比不得上京城無乩館中的貢品羊毛毯,薄薄的一層鋪在地上,看起來都冷,赫連煜蹙眉教訓道:“你這衣裳不穿鞋也不穿的是要幹什麽。”
他直接一把将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回到床邊上,重新拉起雲被,将只穿了一層單薄裏衣的人給裹在了裏面。
秦樂窈并沒有覺得冷,她急于解釋,拉着赫連煜的胳膊接着道:“真的,若是公子介意,晚些便尋郎中來,尋幾個都成,當着您的面,好好為我把把脈”
她跟着赫連煜的身形往前移動,在男人起身下床的時候膝蓋一下跪空了,‘啊’的一聲連人帶被子往下栽了一大截。
赫連煜眼疾手快回身将人穩穩接住,他半蹲在地上将秦樂窈頂回床上,怒從中來,忍不住呵斥了一句:“你自己多少也注意些,有身孕的人了赤着腳滿地跑,這才幾月天,剛才那下真摔着了怎麽辦。”
秦樂窈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硬在了床上,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腦子裏轟隆一聲被炸得久久緩不過神來。
赫連煜見她這副驚恐的模樣,知道她此時必然心驚肉跳,軟下嗓音安撫道:“我都知道了。”
秦樂窈的天要塌了。
她渾身發麻,艱難發出了幹澀的聲音:“你說誰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