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又見
第23章 又見
“早知道就不讓錢三那麽早去報警了。”
看着被擔架擡走的張聰, 曾賀安充滿惡意地扯了扯嘴角。
“你想讓他死?”
江顏擡頭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
“不,是你想讓他死。”
對上她這副誰都不放在眼中的模樣, 曾賀安就覺得稀奇,不由湊近了幾分,空氣中的煙草味逐漸濃烈,似是要沾染上江顏的衣擺。
“開什麽玩笑, 這可是法治社會。”
江顏錯開了一步,與他的距離重新拉遠,走出去兩步回頭補充:
“另外,你身上的煙味真的很難聞。”
話落她不再停留, 徑直朝着唐公安的方向走去。
獨留在原地的曾賀安還有些愕然。
他擡起手,骨節分明的指節搭上鼻尖,鼻翼扇動嗅了嗅。
難聞個屁,爺這叫男人味。
毛都沒長齊的臭丫頭懂個屁!
*
“江同志啊, 你這...真是不鬧出點事來都不行啊...”
唐林望着走近的江顏, 一言難盡, 他原先還想着回頭去平遙村,把她從馬大勝那邊要過來跟他幹公安呢,雖然外聘的沒有編制但是有工資拿呀!就憑這丫頭的心理素質跟觀察力, 還有這一身不俗的功夫,往後他們師徒倆肯定破案破到手軟,揚名整個泾遠市指日可待!
現在他發現他錯了, 他錯得離譜!他怎麽能有這麽恐怖的想法呢?這丫頭哪是什麽做公安的好苗子啊,這丫頭就是個闖禍的大殺器啊, 誰能管得住她啊!他要是給她弄去派出所,屋頂都能給她掀咯!
瞧瞧剛剛那個張聰的命|根子, 最後還用鑷子夾了半天!你就是...就是要廢了人家,也做的稍微斯文,稍微體面一點吧,搞得那麽慘不忍睹!!
得虧他是見過世面的,不然他也得吐了!沒瞧見安喜那小子到現在臉還煞白煞白的嘛!這下他更不敢看江顏了!之前是害羞,現在是害怕!
“唐公安,我既做了這事兒,就肯定會承擔責任,到時候他醒來要是告我,我會應訴。”
“呸,他告個鬼,他犯的這罪一條命都不夠賠的!別說那個張聰,還有屋裏那兩個,再加上正在抓捕的王平王力,全都要挨槍子兒!一個都跑不掉!全他媽都是畜生!”
唐林狠狠吸了口煙,顯然對地下室的情形還心有餘悸。
“姑娘都安頓好了?”
“嗯,都先帶去招待所住下了,先讓她們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問身份信息。”
本地的就叫家長領回去,要是下鄉知青...就麻煩點,還得先聯系公社,再聯系父母,這下肯定得打申請回城休養很長一段時間了。
“好,那我先......”
江顏點頭,眼看着就要溜,但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早預料到的唐林打斷了。
“你別走!你就呆在我身邊,來縣裏的幾個路口都安排了人手了,王平王力他們只要一現身立馬拿下!你去了也是幹看着,咋的,你還想當着這麽多公安的面繼續揍人啊?”
江顏:“......”
“我哪敢吶唐公安,您真會開玩笑。”
江顏眨眨眼,笑得純良無比。
卻讓已經看清她真面目的唐公安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生生打了個冷顫。
這往後也不知道哪位英雄好漢能承受得住她!
*
這年頭沒有手機,信息往來不發達,張聰他們在這邊被抓的消息,讓正在周邊村鎮拐人的王平王力兩兄弟毫無察覺,他們跟以往一樣天色快黑了才往縣裏趕。
在離福清路還有兩條街的位置,成功被早就埋伏在那的公安抓獲了,還從他們車裏繳獲了兩把獵|槍。得虧公安同志行動迅速果決,不然不可避免的會發生一場火力沖突,有沖突就難免會出現流血事件,這是誰都不想預見到的。
杜二丫成功解救出來,除了受到了不少驚吓,以及手腕腳腕被麻繩勒出來的痕跡,身上好在沒有其他的傷,跟她一同被解救的還有三個小姑娘,最小的才六歲。
等一行人去了縣公安局,天色已經徹底黑了,杜二丫情緒還有些不穩定,唐公安讓江顏跟她一起住在招待所,明天兩人做了筆錄,他再來把她們送回村。案子交給了縣公安局,唐林就帶着安喜兩人先回了溪平鎮,順道把江顏的自行車也先帶了回去。
吃過晚飯等杜二丫徹底睡着,江顏才抽回一直被她緊緊拉着的胳膊。
見她得空了,745憋了半天的電子音,在腦海中響起:【宿主,傅承聿一直在樓下诶,都在車裏坐了一個半小時了,應該是來找你的吧?】
745嘀嘀咕咕,既然來找它宿主的話幹嘛不上來,不找的話,難不成車抛錨了?
傅承聿?
江顏擡手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九點多了。對于沒有夜生活的七十年代,這個時間點大夥兒早就睡了。
她看了眼窗外,視野被香樟株的枝葉遮擋了一部分,只能瞧見半截被月色籠罩的靜谧街道,以及昏黃的路燈下,半個車身被拉得長長的影子。
縣裏的招待所是一棟新建的兩層小樓,大門選的是視野極好的雙開玻璃門,江顏甫一從樓梯上走下去,就看到了馬路對面停的吉普車。泸水縣的汽車不多見,不用745提醒,江顏也知道車裏的人是傅承聿。
許是對方一直關注着招待所的方向,江顏剛走到前臺的位置,他就從吉普車上下來,灰色短袖搭配迷彩作訓褲,軍裝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挺拔。應該是直接從部隊過來的,包裹住褲腳的軍靴幫子上還有黃泥,都已經幹掉了,随着他的走動時不時被震落在地上。
夜晚的泸水縣很安靜,沒有田間地頭的牛蛙聲,也沒有偶爾響起的一兩聲犬吠,似乎整條街道,只聽見他的鞋底緩慢敲擊在路面的聲音。
江顏徑直穿過馬路,走到他面前仰着頭看他。
“你是找我嘛?”
夜晚好像極易讓人卸下防備,她的聲音比白日要無精打采,漂亮的細眉也輕颦着,帶着股無法忽視的疲憊。
他幫她申請了高額的獎勵,還有一輛她夢寐以求的自行車,她看到財神爺應該高興點才對,可是江顏扯了扯唇角,笑得卻比哭還難看。她無法否認白天的事還是影響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即便她在末世看過更慘烈的畫面,她依舊無法‘習慣’,對于那種事情她也永遠習慣不了。
所以此時的江顏同志,是有點深夜emo在的。
“路過。”
傅承聿聲音低低的。
他好端端的突然出現在這,肯定是知道了拐賣案的事,沒有一上來就問她怎麽樣了,倒是讓江顏松了口氣。
“哦。”
路過一個半小時還沒走,這條路也是夠難‘過’的。
被他這一打岔,江顏emo的狀态都斷了,心下覺得好笑,也不拆穿他,聽他嗓音有些粗粝。
“你感冒了?”
“沒有。”傅承聿喉結滑動,只是嗓子因為熬夜出任務有點啞。
他還是跟以往一樣話不多,突出的眉骨更多資源加群一五二二七五二八一給雙眸籠上一片陰影,看不出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江顏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在這樣沉穩的目光注視下,江顏也漸漸調整好了倦怠的心态。
她站在路燈下仰頭看她,其實傅承聿除了偶爾嘴毒了點,他性子其實還怪好的,看上去嚴肅,卻很好說話,情緒也很穩定。
是個好人。
關鍵是能給她帶來財運,就這一點,他就值得一張好人卡了。
“謝謝你幫我申請的獎勵,我聽丁同志說你最近有事不在溪平。”
江顏語氣松快多了。
“嗯,今晚才趕回來。”
“哦。”
她點點頭,視線落在他因為逆光被照的格外亮堂的耳廓上,才發現傅承聿耳垂挺厚的,聽說耳垂厚的人比較有福氣,江顏的思緒有點飄遠,随口又接了一句:
“原本我還打算中午請你吃頓飯的,結果你沒...”
“好。”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傅承聿出聲打斷,他話接的賊快,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江顏:“......”
什麽意思啊。
745:【很顯然,人家還記得上次在國營飯店,你說請客,結果差點趁人點菜的時候跑路的事。】
江顏眼神幽怨,那時候不是因為她沒錢嗎,現在有錢了,一頓飯還是請的起的,他願意點菜唱菜名都行。
“不過得改天,這些天我不在這邊,請吃飯的事先存着。”
話落他又補充一句:“不許反悔。”
江顏:!!!
她在這人心裏到底是有多摳門!
傅承聿的語氣中帶了絲笑意,尤其是瞧見江顏鼓囊囊的腮幫子,眉毛都舒展了,好似格外有成就感。
但待他視線掃到江顏的鞋子,眸中的笑意忽然頓住了,似是想起了什麽,英俊的面容難得變得有點扭曲。
江顏的兩只鞋都很髒,整個鞋幫子包括前半部分的鞋面都是深褐色,又因為她穿的是白色的帆布鞋,所以上面的髒污格外的顯眼,再仔細往上看,甚至連她藍色的褲腳,以及衣擺都沾染上了點點深褐色的印記。
從小到大受傷以及讓別人受傷,都成了家常便飯的傅承聿,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深褐色的髒污不是什麽泥土,而是幹涸的血跡......
想到下面彙報的張聰的情況,傅承聿頭疼地捏捏眉心,她性子是不是太虎了點,才十八歲,怎麽就敢幹出......
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庭環境,養成她這麽無法無天的性子,甚至比軍區大院兒裏那些別人口中的大飒蜜還要虎。
傅承聿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上車。”
泸水縣的招待所過了晚上八點就沒有熱水了,她臨時來的縣裏今天又發生那麽多事兒,看身上這裝扮也知道到現在還沒有洗漱,總不能讓她帶着這些血跡過一夜吧,明天回村要是吓到人,這丫頭的名聲又得被傳得亂七八糟了。
而江顏顯然是誤會了他的意思,被他二話不說就開門讓人上車的舉動弄得一愣,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一步:
“去哪?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不合适吧。”
傅承聿:“......”
你這個點跑下來都跟我說了半天話了,這時候知道孤男寡女不合适了?早幹什麽去了?
他舌尖抵住口腔上牙床,又開始覺得心梗了,深吸口氣。
出口的話都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白天那麽英勇的剿滅拐賣團夥,把人那玩意兒都給廢了,膽子不是大得很嘛?故意傷害罪蹲局子都不怕,怎麽,現在還怕我把你賣了?”
江顏:“......”
!!!蹲局子!!!
江顏表示她悟了!
【我說他怎麽大半夜在樓下待着又不上來,原來是來踩點蹲我的!!我是不是再過一會不下來的話,他就直接拿着铐子破門而入了!!】
江顏在心裏瘋狂跟745吶喊:【虧我還以為他是來對我表達關心的!我還說要請他吃飯!沒想到他竟然是來興師問罪的!】
745也有點擔心:【宿主,我查了下這個國家現在對故意傷害罪的量刑,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處三到七年有期徒刑,但是以你致他人殘疾,且永久性損失某件重要器官的事實來說,估計是...按頂格的來了。】
越說745的電子音越小,它卡殼了下,忽又補充道:【宿主,要不我先休眠,咱們七年後再聯系吧?】
江顏:【......抓就抓吧,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不後悔白天那一下,就是有點可惜,早知道就把他四肢也廢了,左右反正都頂格了,還是得按照自己舒服的來。
她果然還是太過心慈手軟!
江顏聳了聳秀挺的鼻尖,下巴一擡沖傅承聿揚聲道:
“要抓要賣随你吧!”
她心情沉重地幹脆伸出雙手遞給傅承聿,一邊主動讓他拷,一邊還在心裏問745這樣她算不算自首、能不能減刑,再讓他查查打的是個準死刑犯的話,能不能網開一面。
傅承聿:“......”
看她這副仿佛英勇赴死的模樣,傅承聿額角的太陽穴直抽抽,也不知道她又想到哪裏去了,心下覺得好笑。
思及她無法無天的性子,有意吓吓她,不僅沒有開口解釋,反倒扯扯嘴角冷笑了一聲:
“主動上車就算你有自首情節。”
而後就率先繞到駕駛位,自行坐上車。
江顏:?
轉轉空蕩蕩的手腕,行吧,還挺講人情,朋友也免拷是吧。
江顏透過大開的副駕駛車門看了他一眼,抿起唇角也跨上了吉普車。
車上兩人相顧無言,江顏心裏憋得很,扭頭沒看他,就盯着車窗外不停倒退的昏黃光影,傅承聿也一聲不吭專心開車,就是每次偶爾轉頭瞧她時,745都會在她腦海裏播報。
【別報了,你當你是計數器呢。】
還不如算算她判刑的話,分去哪片地勞改呢,就是不知道男女勞改的地方在不在一起,不然指不定還能遇到曹斌那個倒黴催的,也算是半個熟人了。
江顏氣鼓鼓地在腦海中讓745閉麥,心下覺得唐林的話不靠譜,不是說她沒事嗎,思緒一轉,又懷疑是不是傅承聿故意吓她,順便報一下她欺騙他的仇,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她面帶懷疑地轉過臉,剛偷偷瞄他一眼,結果那麽巧的被他正好抓包。
“呵。”
傅承聿唇邊扯出抹笑容,一側濃眉高高揚起,鮮活的表情打破了他身上過于沉穩的氣息,帶着股已經很久沒見的痞氣。
“慌了?砸人的時候怎麽不慌呢?”
江顏:“......”
江顏氣悶,管他是不是故意吓唬她,她都不想搭理他了,扭頭繼續看向窗外。
眼前的街景越來越陌生,也不是往縣公安局開的路線,江顏在心中猜測,該不是要把她帶到部隊去吧,當下又腹诽上了,一個部隊的軍人,怎麽三番兩次地摻和破案子的事兒啊。
車子在一棟陌生的小院前停了下來,傅承聿率先下車,走過來拉開副駕駛的門,見她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卻半晌不下來,單手搭在門框上,好整以暇的看她。
“不舍得走了?”
車門外的小院兒沒有亮燈,門窗緊閉黑燈瞎火的,只能透過昏黃的路燈看出大致的輪廓,以及籬笆院裏種着的蔬菜,但是明顯很久沒有人打理了,菜地上生了很多雜草,爬滿竹架子的豇豆藤也因為缺水完全幹枯了。
是個曾經有人住,但是已經人去樓空的荒屋子,且周圍非常寂靜,沒什麽人煙。
江顏條件反射地往車裏縮,看向傅承聿地目光也帶着防備,說出口的話更是差點把傅承聿梗出一口老血。
“傅承聿,你替我申請到高額獎勵我很感激,但是你別以為你這樣做,就可以對我做什麽哦!還有,用我的罪名威脅我也不行,大不了去勞改,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745:......瞧瞧我都聽見了什麽。
傅承聿:???
氣笑了。
後槽牙更是咬得咯吱作響:
“江顏,你要是願意繼續穿着髒衣服不洗漱趟一夜,我不建議馬上送你回招待所。”
傅承聿真想掰開她的腦殼,看看她一天天地到底在想什麽,再說,他堅決反對婚前性行為。
呸呸呸,他怎麽也跟着亂想。
傅承聿臉黑了幾度,根本就不能跟着她的思維走!被江顏認為有福氣的耳垂也有點泛紅,不再等她下車,直接轉身走到院門前掏出鑰匙開門。
江顏眨眨眼。
回招待所?
哦,不是要抓她去勞改啊。
果然又是故意吓她的!她收回之前發給他的好人卡,他性子好個屁,惡劣的很咧。
*
院子裏瞧着荒涼,屋內卻很整潔幹淨,沙發上罩着粗線勾的毛毯,茶幾上也墊着一塊白色的蕾絲方巾,上頭放着一支素雅的白底浮雕的花瓶,只是裏頭沒有花。
沙發對面是一整面到頂的書櫃,木料用得也很講究,是能防蟲防潮不易腐朽的柚木,能看得出屋主人很愛書,但書櫃上卻只有寥寥幾本。
屋子不大,就簡單的兩居室,傅承聿帶着江顏走進堂屋就掃了個全。
“這是我老師的屋子,現在沒人住,但是安裝了花灑,也有熱水,你可以放心在這邊洗漱。”
傅承聿顯然經常過來這邊,他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像在自家一樣熟門熟路地從衣櫃裏,翻出一套衣服跟一條新毛巾遞給她。
江顏接過他遞來的衣物,難以置信的看向傅承聿。把她連唬帶吓的帶過來,竟然真的就是讓她來洗澡的!
他這人......
怎麽那麽別扭啊!
江顏不禁在心裏懷疑,他是不是從小到大沒幹過好事啊,所以明明是關心人做好事,也非得弄出一副吓唬人的模樣。
“你的老師呢?搬地方了嗎?”
晚上突然過來總歸是不太好,更遑論還穿人家的衣服,現在太晚了,要是可以的話,她明天想去道個謝。
江顏話落,傅承聿腳下步子略微一頓,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老師幾年前被下放到了平遙村,這間屋子這幾年一直是我師母在住,前些天她因為身體原因被送回了首都。”
傅承聿在心頭嘆了口氣,他把師母藏在這裏這麽多年,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下放去了平遙村?
江顏雙目圓睜,據她所知,這幾年平遙村除了分來知青,就下放過一個人。對方剛過來沒幾天,就被闖進村裏的紅袖章變着花樣的折騰,沒熬過那年的冬天就沒了。
聽說是個留過洋的老教授,研究中西方文學的。
江顏心頭一緊,世界未免太小了。
“抱歉。”
她仰頭看向傅承聿,動了動唇不知道說什麽。
傅承聿低頭凝視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喉結滾動。
“想安慰我?你還是在車裏恨不得吃了我的樣子,我看着更加習慣一點。”
江顏被他話一噎,抱着衣服毛巾就氣鼓鼓地去了浴室。
真是狗咬呂洞賓!
*
這年代的浴室還比較簡陋,花灑的造型也很複古,整體都是黃銅做的,邊邊角角都擦得很幹淨,即便有段時間沒人住了,也沒什麽灰塵,看來屋主人是個很愛幹淨的老太太,江顏研究了一會兒才放出熱水。
上輩子遭遇末世,死後又穿越到七十年代的農村,細數一下,江顏好像十幾年都沒有洗過淋浴了。夏天衣服穿得單薄,她洗完澡順便把沾血的髒衣服都洗了,擰幹水晾在夜風中吹一晚,估計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能幹。
江顏洗漱完把浴室都擦擦幹淨,打開浴室門的時候,發現門外多了一雙拖鞋。
她目光一頓,探頭往外瞧了一眼,沒在客廳看到傅承聿的身影。江顏視線落回到拖鞋上,腳趾蜷縮了兩下,還是穿了上去,鼻尖若有似無地輕哼一聲,還怪細心的。
換上幹淨的拖鞋,她便拿着髒鞋去了屋後的水池,打水刷洗外側的髒污,這一忙活就到了好晚。
等她走出客廳,才在院子裏看到傅承聿的身影,他正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頭微微歪向一側,她開門都沒反應,好像是睡着了。
745:【傅承聿呼吸平穩,已經陷入了熟睡,宿主,給他蓋個毛毯吧。】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江顏:【??這麽大熱的天,給他蓋毛毯不會中暑嗎?!】
745:【可他原本就疑似感冒了呀,泸水縣夜晚溫差還是有點大的,再說人家除了嘴巴氣人了點,對你是沒話說,你禮尚往來給人蓋個毯子又不費事。】咋這麽小氣巴拉的。
江顏:......行吧。
她回到客廳把沙發上的毛毯拿了出來,放輕腳步走向傅承聿,正準備給他蓋上,誰知毛毯還沒碰到他,他就猛然睜開了眼睛,如墨的黑眸一瞬間特別駭人,并同一時間擒住她的手腕往前拉,作勢想要給她來一個過肩摔。
【745你這個坑貨!】
心中暗罵一聲,江顏一把将毛毯扔他臉上就連連後退,可惜哪比得過傅承聿的大力氣,抓住她手腕的大掌就跟鐵鉗似的。
兩人反應都極為迅速,不過瞬息之間,一拉一扯,就讓穿着拖鞋的江顏徹底失去了平衡,狠狠撞進傅承聿的懷裏。
江顏只覺得她肩膀撞得生疼。
這一撞,也讓兩人都停了動作。
傅承聿剛剛是真的睡着了,此時看向江顏的眼神還帶着剛睡醒的懵懂,似是還沒明白懷裏怎麽多了一個姑娘。
他懵江顏卻不懵,她剛洗過澡腦子清醒的很,她龇牙咧嘴地掙紮着想要站起來,腰上的胳膊卻像鋼筋一樣箍住她。
“傅承聿,你還說你把我帶到這來,不是要對我不軌,那你現在抱着我不松手算什麽意思?!”
江顏氣,早知道就不給你拿毯子,着涼了也活該。
人就不該瞎好心。
在她聲音剛出口時,傅承聿混沌的大腦立刻就恢複了清明,也徹底醒過來眼前的女人不是夢中的對手,是江顏。
是有血有肉的、跌入他懷中的江顏。
她看上去瘦,腰肢也纖細地不盈一握,卻不是他想象的輕飄飄地像一片羽毛,反倒十分肉感也有一定的分量,無法讓他忽視的分量。
“抱歉,我剛剛睡着了,我睡着的時候不習慣別人的靠近。”
傅承聿立刻松了胳膊,鉗住她手腕的五指也規矩地收了回來,略帶歉意的眸光落在眼前人的臉上。
因為剛洗過澡,她的發絲還有點水汽,臉色也帶着薄紅,不知道是被熱水蒸的還是氣的,一雙杏眼瞪得極大,柳眉倒豎看過來的目光恨不得啃他一口,傅承聿舌尖微澀,黑眸漸深,看來臉這麽紅應該是氣的。
“還不習慣別人靠近,也不知道你怎麽當的兵,出任務還能給你挑地方睡覺不成!”
箍在腰上的鋼筋沒了,江顏一股腦地從他懷裏麻溜地爬起來,一邊揉着肩膀,一邊小嘴還在得啵得啵碎碎念,身體力行的表達對傅承聿一言不說就動手的不滿。
傅承聿啞然:“出任務在外淺眠就夠了。”
所以此時的情況,讓他自己都有點驚訝,竟然在有外人還在的時候陷入了熟睡。
不過江顏可不信他,心說你都能直接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可不像在外只能淺眠的樣子。
但瞧見他眉目間浮現出的倦意,還是沒說出口。
見她洗漱好後,傅承聿就開車把江顏送回了招待所樓下,的确如他所說,只是給她找個地方讓她清洗一下換身衣裳。
又是一路相顧無言,但這會兒江顏的心情就跟去時大不相同了,去時被他誤導他是來抓她的,給她好一頓胡思亂想。
現在,一半的自己氣惱他故意捉弄他的惡劣心思,另一半又...有點感謝他的細心周到。
江顏低頭看了眼身上幹淨整潔的衣裳,她到底是承了對方的情。
拿着自己包好的濕衣服,靈巧地從車上下來,待進去招待所大門前,江顏率先了打破了沉默:
“今晚謝謝你,這身衣裳等我洗過曬幹了就可以還你,到時候我送來泸水縣,下周日你有空嗎?”
她只有休息日能出來。
一碼事歸一碼事,他借衣服給她穿還給她地方洗漱,道謝是應該的。
傅承聿盯着眼前的姑娘,她穿着師母年輕的時候的學生裝,淡藍色的斜襟短袖,配深色的半長裙,明明是一副恬靜溫婉的打扮,她卻完全将這股恬靜壓了下去,只留下自己獨特的風韻,美的肆意又張揚。
像一支迎着烈陽,肆意生長的野玫瑰,不是花叢中的某一支,而是唯一的一支,獨特的一支,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未曾被修剪去刺的那一支。
“我待會就要離開泸水縣,下周日前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他壓下心頭莫名湧起的熱意。
話落又補充:“你有空的時候,可以自己送去我老師家。”
等江顏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間,看着手裏傅承聿給的一串鑰匙,心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傅承聿他,是不是太容易輕信別人了??就這麽把整個院子的鑰匙都給她了??
等他老了一定會被人騙去買保健品吧!
*
把衣裳挑去窗外的竹竿上晾好,已經夜裏十一點多了,江顏躺在床上還沒睡,翻出哥哥江淩寄的信件,就着窗外透進來的路燈的燈光細細閱讀。
相比起她無話可說的兩行字,江淩的字卻寫的很多,足足有四張紙。
夜風掠過路邊香樟樹的枝葉探進來,卷起江顏手中字跡淩厲的家書。
[家妹親啓:
見字如面,顏顏,你在平遙村一切可安好?如今你已離家四月有餘,家中父母與我甚是牽挂思念,你寄過來的絲巾已經收到了,媽媽自然是很喜歡的,但是免不了又是一頓唠叨,她叮囑我要告誡你莫要亂花錢,給她買絲巾不如多割一斤豬肉補補身體......]
滿滿的文字,全然都是江家父母兄長的愛意,家裏發生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江淩都事無巨細地寫了下來,讓她即便下鄉,也仿佛沒有離開家一樣,對家裏的一磚一瓦都了如指掌。
顯然江淩跟原主一樣,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江顏很快看到了最後一張。
[......哥哥下個月就轉正了,會多開一些工資,具體多少還不清楚,等這個月的工資結下來,我再給你彙過去,信封裏夾了兩張肉票、兩張布票、一張肥皂票跟三張兩市斤的糧票,還有張一斤的糖票,你記得清點一下。
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哥哥會想辦法盡快去看你的。
江淩 ]
看到最後一段話,江顏坐起身拿過一旁的信封,果然在信封內的角落瞧見了江淩說的幾張票,心下五味雜陳。
以江家的家底,攢下這些票并不容易,雖然是三職工家庭,但是江母身體不好需要常年吃藥,即便廠裏會報掉一部分,但剩下的花費依舊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江家人的身上,往年廠裏發的票,除了留下一部分作為女兒的日常開銷,其他的都讓江淩拿去黑市換錢補貼家用了。
不過這些原主都不知道,她是被父母兄長嬌養着長大的,家裏也從沒缺過她的吃用。
雖然有了原主的記憶,讓江顏對江家三人有了別樣的情誼,但是她依舊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看着手裏的一把票證,她覺得格外燙手。
把信跟票又裝回了信封裏收好,江顏躺在床上發呆。
決定明天走之前去郵局給家裏彙點錢,也不好彙多,就先彙個五塊錢吧,還要寫封信編個合理的來路,肯定是不能實話實說的,若是讓他們知道這是她協助破案賺的錢,肯定會擔心死。
主要傳達的意思就是她在鄉下過的很好,并讓他們別再給自己彙錢送票了。
江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也沒把江淩信裏的最後一句話放在心上,他幾乎每封信的末尾都會加那麽一句,但是來這麽遠的泸水縣看她,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光是一路的介紹信都不好開。
想着想着江顏就陷入了沉睡。
又一陣夜風吹來,路邊的香樟樹沙沙作響,晃動的枝葉遮住了想要繼續探進來的燈光,在她臉側留下朦胧地樹影。
*
翌日天剛亮,江顏就醒了。
她在平遙村每天早起晨跑,已經養成了的生物鐘,她換上了自己的衣裳,跟杜二丫早早的去公安局做筆錄,等做完筆錄沒她倆事兒後,就可以回村了。
除她們之外,來公安局的還有幾個精神狀态恢複了些許的受害者。
筆錄一直做到了中午十一點。
張聰那玩意兒徹底廢了,正在縣醫院吊着水瓶等待案子的審判,他的最終結局只會是一粒花生米。
因此江顏幹的事雖然喪心病狂,但和諧得并沒有受到責罰,縣裏公安同志做筆錄的時候,就意思意思的說了兩句。
嘴上說着:“江同志呀,你下手太狠了點,下次可不能這麽幹啦!”
但表情卻格外熾熱興奮,一點都不像在勸江顏,反倒像是在誇她幹得好。
江顏:???
原本被傅承聿鬧得有點忐忑的心情,徹底安定下來。
就這樣,江顏跟杜二丫被一位女公安非常熱情的送出了公安局,臨了她還往江顏手裏偷偷塞了個東西,湊她耳邊說了句話才走。
看着她興奮小跑回局裏的背影,一旁的杜二丫有點好奇。
“江顏,她跟你說了什麽呀?”
低頭看着手裏的氯黴素眼藥水,江顏表情一言難盡。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問太多。”
杜二丫撅了撅嘴有點不高興,才大她三歲,算什麽大人。
江顏撇過視線全當沒看見。
745:【為什麽不跟她說?】
【這怎麽說?說剛剛的女公安原話是——‘我媽說看了髒東西會長針眼,所以送你一個眼藥水’??她要問我看了什麽髒東西,我怎麽回?這合适嗎?我才十八呢!】
745:......
【哪個十八歲的姑娘會臉不紅心不跳地暴揍一個裸男啊!還把人家那玩意砸個稀巴爛!!你是說不出口,但你都是直接幹啊!!】
【我這叫替天行道,幹出這麽喪盡天良的事,就該爛□□。】
江顏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正好中午飯點,順了兩下杜二丫營養不良的枯黃頭發,領人徑直往國營飯店去。
“走,姐姐帶你吃飯去!”
她倆前腳剛走沒一會兒,從鎮裏來接人的唐林就撲了個空,問了她們離開的方向,又風風火火地開着邊三輪跑了,一頭粗硬的短發都被吹成了飛機頭。
*
與此同時,一夜未歸的江顏跟杜二丫,讓平遙村炸開了鍋。
“大隊長,江顏她們的消息有了嗎?怎麽還沒回來啊?”
“就是,公安怎麽說啊?找到人沒有?”
“不是丢了一個嘛?怎麽兩個都沒回來?”
大隊長被吵得頭疼,他也操心啊,急地一夜都沒睡!這日子剛讓他舒坦兩天,他前天還感慨好日子來了呢,誰知道不是好日子來了,是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