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米丘一轉頭就鑽入了江冽的胸膛, 在劍拔弩張的時刻,如同一口大錘,“砰”地一聲砸滅了每個人腦袋上的火。
“震顫嗡鳴”、“目瞪口呆”、“倒吸一口涼氣”不足以描述所有人的心情。
這、這光天化日之下,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米丘冷笑一聲, 她才不管。她的臉埋進江冽的胸膛, 一呼吸滿是帶着殺氣的冷意。
正在身形抽條的年紀,少年一天一個樣。僅僅不到三個月,她就感覺江冽的胸膛寬闊了一些,臉頰撞在上面,能感受到薄薄的肌肉, 如同覆在冰鐵上的絨。
她微微屏了一下呼吸,似乎在氣息消失的一瞬間就聽到了對方微微加快的心跳。江冽的肌肉瞬間緊繃, 左手就要扯住她的手臂。
米丘瞬間紅了眼眶, 她揪緊對方腰間的衣衫,将少年的腰身拽出勁瘦的弧度:“江冽,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為何不跟我說?”
江冽一怔, 如同被點了穴一般定住。
她擡起眼,鼻尖變得通紅, 眼裏滿是心疼:“我以為,你殺了那麽多的人,只是因為他們待你不好,沒想到是因為他們想搶那本秘籍,欲殺你滅口!”
此話一出, 了怨的胡須一顫, 他微微睜開狹長的眼眸,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你、你血口噴人, 我殺了你!”
石天就要跳起來沖過去。
江冽的身形微微繃緊,卻是随手一擡,刀氣橫貫而出,只見石天膝蓋濺出血痕,當即跪倒在地,捂着膝蓋痛嚎出聲。
濟世堂的弟子大驚失色,所有人亂成一團。江冽緩緩擡起手中的黑刀,殺氣如同冰棱一般刺入每個人的太陽穴,
“誰想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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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堂的弟子敢怒不敢言,牙龈咬碎了也不敢再上前。反而是別人被石天這一招吓了一跳。
魏鈞面色微白,不得不主持場面。
“石天出手傷人實在不該,但也請各位高手念在他護師心切的份上網開一面。”
他又看向米丘:“姑娘,我不知你為何說出此話。當初我們五人聽到消息趕到江家,就看到江家人倒在一起,若沒有我們的震懾,恐怕小冽也會成為魔君刀下亡魂。看文來摳摳君羊八六一齊齊三三零四整理我們五個人這些年對江湖的付出有目共睹,又怎會做出搶奪魔功秘籍一事?況且,當時江夫人确實交代了秘籍所在之處,也确實将江冽托付給我們,我若是想要殺他滅口,又何必将他帶了回來?”
米丘揪住江冽的衣衫,卻是不答他的話:“江家守了這個秘密幾百年,卻沒想到一朝暴露,讓魔教的人找了過來。以前我總聽說伯父被魔教的人殺死,伯母心傷随之而去,但我現在想來,明明是伯母寧願身死,也不願接受魔教的威脅,将秘籍的下落說出來!”
她的聲音低緩,因為心疼微微顫抖,仿佛瞬間将人帶入那個血腥的雨天。
衆人也陷入恍惚,似乎看到江家夫婦慘死一幕。
江冽的氣息頓時一亂,他握住米丘的手指尖有些發白,像是被瓢潑大雨壓浸透了全身,殺意與沉郁之氣反複交替。
米丘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半是依靠半是支撐。她緩緩看向魏鈞:“你說那本秘籍是魔功。江伯父、江伯母即便葬送性命也未曾開口提到秘籍所藏之地半個字,就是為了不能秘籍落入魔教之手,也為了秘籍不會面世生靈塗炭。她又怎麽會輕易地告訴你們,讓你們将這邪物挖出來?!”
米丘的聲音不急不緩,卻是擲地有聲。如一記重錘捶得所有人目光清明。對啊,江家人明明都用命守住了這個秘密,只把自己的兒子托付出去了就好,怎麽可能又把秘籍的地點告訴所有人,這、這不是白死了嗎?
魏鈞瞳孔一縮,他眯着眼看向米丘,似乎想在她白蓮一般的面容下看出是否藏着一條毒蛇。然而他只能看到悲哀的憤怒。
他緊緊捏着那張字條,紙面幾乎被汗浸濕。那紙條上并沒有提到此時該如何應對,也許夫人也想不到,那個跟在江冽身邊的女子這麽難纏!
如今,他只能自己應對了。
“那是因為……”魏鈞的聲音沙啞:“江夫人怕魔教的人去而複返,将秘籍找出來。因此特意交代我們将秘籍找出來,分別保存……”
“如果真想讓魔功不現于世,不應該是當場銷毀嗎?被一分為五想要瓜分,還是保守秘密,魏堂主最應心知肚明。”
米丘看向了怨,微微施禮:“大師,如果真是想要讓魔功不現于世,那麽秘籍就應該在少林手中,而不在了恨大師手中。您說對嗎?”
了怨眸光一閃,念了一聲佛號:“師弟一步錯、步步錯。他身陷迷障,無法與之抗衡。本以為堅守本心,卻不曾想自己已為魔障一環。少林寺之所以沒有對江施主追究,就是因為知曉師弟有自己的因果,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了恨當初和魏鈞等人趕往江家救人,其他四人對魔功起了心思,于是将江家挖地三尺,找到了焚炎神功。了恨攔之不及,見幾人已被貪婪蒙去神智,又要再現一場屠殺,心下生寒,于是提議将秘籍一分為五,免去争鬥。
回到少林,對武林正道皆是貪婪自私之輩境況感到心涼,彼時的了恨雖武功高強,但佛法未有了怨高深,一時之間心緒難平,無法對寺內做出交代,于是就将秘籍暫壓至今。
五個人分庭抗禮,明争暗鬥,為了不引起另外四人群起而攻之,遲遲沒有動手。
直到江冽魔功大成,殺了了恨開始,平靜的假象這才被撕破。
了怨如此說,便就是承認了當初幾人拿了秘籍是因為私心,所有人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了怨的意思,然而大師閉上眼,再不肯說話。濟世堂的弟子反應尤為地大,不肯相信自己聽到的,上去就要撕扯了怨。
了怨乃是高僧,不提在少林內的地位,就算是放在整個江湖,也是人人敬仰的存在。魏鈞這個“魏大善人”在其面前也得低下頭,更何況是他的弟子?
當下,就有幾個江湖高手擋在了怨身前,面沉如水:“出家人不打诳語,你們要一個交代,就去問你們的師父,莫要看了怨大師好脾氣就來糾纏!”
“就是!”一短打百姓蹲在牆頭,“呸”地吐出瓜子皮:“我雖佩服你們濟世堂做的善事多,收養的孤兒多,但恐怕也只教會他們混吃等死,禮義廉恥竟然是一個也不教。這麽一會又是殺人又是打人的,甚是難看!”
“魏堂主如此溫文爾雅之人,怎教出這麽多沖動魯莽的弟子,那個石天親口承認曾經污蔑江冽,如今又喊打喊殺,說得好聽是忠心耿耿,說得不好聽……便如魏堂主的牛馬,一點腦袋都用不得了,如此下去,所有的孤兒都變如此模樣,可如何是好……”
“了怨大師都發了話,這幾人私藏秘籍确實有私心,如今這些弟子都變如此模樣,你怎知這不是魏鈞故意為之?”
魏鈞眼角一抽,扶手寸寸碎裂,他控制不住掌心的顫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了恨大師已死,了怨大師如何能知其中奧秘?”
他似知道米丘難纏,将視線轉移到江冽的身上,甚至從他的寶座上站起來:“小冽,你當初昏迷不醒,是我将你從雨裏抱回來。那些不相幹的人不知我們經歷過什麽,不知道我們對魔教的痛恨,你又怎會不知呢?你在我這裏長大,從不愛出聲,到一口一個伯父,直到你被我冤枉的時候,還用那雙眼看向我……”
魏鈞的聲音顫抖:“我雖誤會了你,打斷了你的腿,但我想起來時時刻刻都覺得心如刀絞。你若是對我有誤會,那定然是受了旁人的挑撥。是鐵鋒削還是白蠶心?我聽說他們不僅污蔑你,更将你做成藥人……伯父也未曾想一介掌門,一個神醫竟然有如此歹毒心腸。”
他緩步走到江冽對面,手臂試探地擡起:“許是被魔功蒙蔽了心腸,故意挑撥你我關系,讓你殺人取書,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小冽,你莫要中計啊……”
江冽擡起刀,只要魏鈞上前一步就能砍斷對方的手臂。
然而魏鈞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所有人都提起心髒。這時,一只白皙的手搭在江冽的手上,只是輕輕一放,就讓江冽的手腕一垂。
米丘看向魏鈞,複雜地搖了搖頭:“魏堂主,何必騙人騙己。同樣是弟子‘犯錯’,你的大弟子剛才甚至拿刀砍人,你連伸出一根手指都沒有。而江冽,被人誤會‘偷盜’,你卻斷了他的雙腿。你若對他有半點真心,豈會在鐵鋒削斷他根骨的時候不聞不問?豈會在他被梵音入體時一聲未出,豈會在他被藥王谷帶走的時候一次未見?魏堂主,你這個伯父,可真有心疼過江冽一次嗎?”
“轟隆”一聲,不知何時烏雲壓頂,潮濕幽暗籠罩住整個明德城。閃電撕裂烏雲,照亮了魏鈞的面龐,他瞳孔一縮,看向米丘的表情甚至有些猙獰。
江冽眉頭一皺,黑刀翻轉,刀刃慘白硬生生将魏鈞逼退數步,魏鈞低頭一看,衣袖碎裂,胸前似被千刀萬剮,刀氣縱橫血液飛濺。他大駭,吐出一口血:“江冽,你……你竟然因為女子傷我。”
江冽握緊米丘的手腕,黑刀指向對方:“莫要廢話,将秘籍拿出來!”
魏鈞面色發白,踉跄退後兩步,見所有人停在雨中,表情看不分明,但只有零星幾個弟子上來扶他,魏鈞的面色由白轉青,正當以為自己的一世英名和性命即将毀于一旦時,旁邊的弟子突然從人群中竄出來:
“師父、師父,您不用着急了,師娘來了!”
從人群後方,出現一柄油紙傘,白色為底,竹葉勾勒,一股淡淡的茶香在雨中氤氲開來。所有人自動讓路,白傘擡起,一張上了年紀但仍不失清麗的臉露了出來。
是魏鈞的夫人,阮秋白。
一看見阮秋白,魏鈞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揮開關心的弟子,踉跄地走到魏夫人身邊:“夫人……”
阮秋白皺了一下眉頭,輕輕擦去他唇邊的血漬,然後微微一嘆:“明明是不善言辭,容易招人誤會,又為何不叫我過來呢?”
魏鈞道:“如此危險的境地,我怎舍得你來?”
阮秋白無奈搖頭,然後看向米丘二人:“小冽,你該不會認不出我了吧。”
江冽眸光一閃,點頭致意。
能讓他默然示意的人很少,阮秋白算是一個。對方是所有弟子的師娘,也算是半個娘。當初對剛入濟世堂的江冽尤為照顧,在江冽被污蔑偷盜時,她是唯一求情的人,因此江冽給她三分薄面。
“能認出我便好。”阮秋白松了口氣:“既然你伯父做了蠢事,磋磨了你的親情,那我這個做伯母的,就不得不用當年的情分厚顏求你一次,讓我為他分辯幾句。當初你爹你娘的事太過久遠,你還小。五人之中,也只有你伯父尚存,是非曲直怎能由外人評說?”
米丘微微眯了一下眼。
江冽道:“米丘并非外人,她所說即我所言。”
阮秋白一頓,視線若水一般輕飄飄包裹住米丘:“我曾聽說過這位姑娘的名字,她似乎是你的……”
米丘咬了咬唇,剛想回答“手下。”
就看見江冽的喉結一動:“……朋友。”
米丘微微瞪大眼,阮秋白眸光一閃:“原來是朋友,難怪對你的事如此上心。如此,我便也直說了。當初的恩怨太過久遠,你伯父雖飽讀詩書,但最讷于言,莫不如你們兩個單獨……”
江冽握緊米丘的手腕,細密的雨滴落在兩人皮膚相貼之處,片刻也變得如手心一般滾燙。他将刀刃轉向魏鈞:“不必多說,我只要秘籍。”
魏鈞沒想到江冽軟硬不吃。他正要去抽劍,阮秋白卻按住了他:“小冽,只是因為一本秘籍而已,就要兵戎相見嗎?我想你娘在世,也不會想看到你因為秘籍而傷人傷己。這樣吧……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然了怨大師在場,也請了怨大師做個見證,三日之後便是月秋節,你和你伯父當衆比試。你若是輸了,我們不要你性命,只要你答應不再傷人便可。你若是贏了……”
她看向魏鈞:“就讓你伯父交出秘籍,再在你父母的牌位面前下跪認錯如何?”
魏鈞面色一變,“夫人,你……”
阮秋白微微動了一下瞳孔,魏鈞瞬間咽下口中的話,咬牙道:“我可以接受。”
裝死的了怨也睜開眼:“阿彌陀佛,一旦開戰,這裏恐會屍橫遍野。若是能沒有傷亡就解決問題,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衆人也都點頭稱是,江湖人嘛,江湖事擂臺了,有什麽話打過再說。
米丘搓了搓指尖上的雨滴,啧,遇上對手了。
江冽的視線一移,那是思考的姿勢。米丘感受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緊繃,反手握住他的手:“好,我們答應了。”
江冽一愣,瞬間擡眼看她。米丘道:“伯父伯母為了這本秘籍失去生命,受多少的跪拜都不為過。魏堂主奪秘籍,害你斷腿,他就算跪在江家面前三天三夜也都無法平息你的怒氣,你恐怕會用一刀了結一切。但是魏夫人有句話說得好,不能為了秘籍傷人傷己。”
她微微一笑,唇瓣因為雨滴的濕冷微微發白,卻如同沁露的白昙,露出轉瞬即逝的清絕來。
“三天後的一戰,你就和濟世堂徹底斷絕關系。你不僅代表你,也代表江家,從此以後仇怨分明,別人就再也不能指摘你了。江冽,無論輸贏,我們都正大光明。”
三言兩語,就由魏家的不得已而為之,變成江冽的受屈忍讓,讓在場所有人都變得動容。按理說,魏鈞犯了大錯,對着江冽三拜九叩都不為過,但是誰讓現在死無對證,人家不認呢。
江冽現在吃了虧,又礙于兩家的情分不好直接動手,也算是受了委屈了。
蹲在牆頭的男子囫囵将瓜子吞下,啧啧出聲。
哎,這麽看這個江冽父母雙亡,年幼又被濟世堂如此欺辱,成人之後就只有一個女子是真心為他着想,也是慘啊。
兩人隔着雨滴相望,像是池中分開根莖卻又糾纏在一起的并蒂蓮。
“我不在乎。”江冽道。
“我很在乎。”米丘笑:“我跟着你,不就是讓你少殺人嗎?”她握緊他的手,看向面色複雜的魏氏夫婦。
“魏堂主、魏夫人,三日之後我們會準時赴約。希望魏堂主準備好秘籍和高高的神龛,江伯父和江伯母的牌位會等着您的痛悔之語的。”
說完,兩人正大光明地走出了濟世堂,所有人默然,主動為二人讓開道路。就算是濟世堂的弟子也默默地低下頭。
魏鈞面色比剛才更加鐵青,隐隐還有些惱怒。阮秋白沒有在意丈夫的怒火,聽着耳邊所有人提到米丘的善良大方,不由得眯起眼。
突然,快要離開視線範圍的白裙一蕩,那個別人口中“善良”的女子微微一停,眼角一動,對她眨了一下眼。
不複純良,那是帶着惡意的挑釁。
阮秋白頓時一愣,握着雨傘的手瞬間縮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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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為何要答應他們的要求,讓男主直接報仇,豈不是就能少了很多沖突?”
“沒有沖突我怎麽能渾水摸魚?不能摸魚我怎麽能假死成功?有人想要坐收漁翁之利,我就只能當一條鯊魚喽。”
“米老師,求教……”
“追妻是需要鋪墊的。”米丘不吝賜教,“只有循序漸進,火葬場的大火才會旺。此時的江冽雖然戒備,但是對三日之後的比試十分有信心——他這個家夥死腦筋,認為一力降十會,所有陰謀詭計在實力面前都不值一提。但是那是對于他來說,不是對于我來說。”
米丘閉上眼:“我會讓他知道,一次疏忽會釀成多麽大的錯誤。對我的告白無動于衷會付出多麽大的代價——他就等着悔恨終生吧!”
“嘶……”系統不寒而栗。
米丘挑眉微笑:“這一次,幕後boss也會成為我們play中的一環。我連‘骨灰’都準備好了,謝絕品嘗,不用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