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搬家(二)
搬家(二)
阮圓圓也明顯非常震驚,她驚訝出聲:“程惜然,你怎麽在這兒?”但很快,她反應過來,趙奶奶所說的那個買了張家房子的年輕人應該就是程惜然。程惜然将張熙熙扶起,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想要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你想進來看看嗎?”
走廊還是五年前的樣子,甚至白色的牆上還有幼年張熙熙留下的塗鴉,是張毅祥執意要留下的,走廊盡頭的白牆上留存着數十條短線,每一段都比上一段高一些,這是張毅祥為張熙熙每年量身高留下的鉛筆劃痕。看到這些,忍耐許久的情感終于忍不住噴湧而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從點變成線。“對不起,熙熙。這幾年,我每次都在為當年的錯誤悔恨,我當年太年輕,太驕傲了,你們家……我是半年後才知道的,那時候你已經出國了。”程惜然無數次在這裏忏悔,忏悔自己帶給張熙熙的傷害。
“我知道你舅舅想要賣房子後,我就一直在留意信息,可惜那時候我是學生,沒有錢。等我工作有了錢,我從那家人手裏買來了這個房子。我總覺得你會回來的,你父母這麽愛你,你不會狠心抛棄所有留在國外。”程惜然在做一個豪賭,賭注是他的幸福,賭張熙熙會回來,他們會重逢。或許上帝看到了他瘋狂的執念,五年之後,張熙熙真的回來了。
張熙熙有些歇斯底裏地咆哮道:“如果我不回來了呢?如果我在國外嫁人了呢?五年裏,我無數次不在等待着你給我發一個信息,可是我的手機總是空空如也。”張熙熙的質問讓他啞口無言,這五年裏他何曾不想給她發消息呢?可是他真的害怕,他害怕張熙熙讨厭他,甚至是恨他,“我不敢。”在他給自己編織的謊言裏,張熙熙只是出國留學了,等她學成歸來,就會重新見他。他怕現實會戳穿他的謊言,只要謊言持續下去一天,他便能說服自己永遠地等下去,哪怕毫無希望,優秀驕傲如程惜然也有沒有把握的事情,也有沒有勇氣做的事情,而那個事情僅僅是給張熙熙發一條信息。
張熙熙沖過去瘋狂地捶着程惜然,她是真的好恨,恨她自己,也恨程惜然。程惜然就那麽讓她打着,等張熙熙打累了,哭累了,他才問道:“你要看看自己的房間嗎?”
曾經那間屬于張熙熙的房間裏,所有的陳設都沒有變,一張L型的書桌,桌面上面甚至還有張熙熙寫作業的時候,因為無聊抄錄的歌詞和塗鴉的小人。但是書桌上多了幾束花,是白色的百合,看起來是程惜然剛換的,百合花苞還含蓄地縮在一起,但已經散發出陣陣清香。
張熙熙喜歡百合花,白色的、黃色的、粉色的,她都喜歡,談戀愛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倆坐在大學操場上聊天,聊到未來。彼時的張熙熙躺在程惜然的腿上,望着天空說道“以後咱們倆一起住,就在卧室裏擺上百合花,一定要是鮮百合,百合可香了,花期特別長。然後咱們再養兩條狗,別了,一貓一狗吧,就叫招財進寶。”程惜然被她的未來規劃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小財迷。”少男少女的願望被吹進了風裏。
“你都記得。”張熙熙有些動容。
“忘不了。”程惜然回答。“程惜然,你真的……”阮圓圓都不知道怎麽形容他,他在用“自殺”的方式愛人。“是不是餓了,還沒吃飯,我每個月都來給這些花澆澆水,還有幾株就澆完了,這附近有一家西餐味道很好,你們等我一下,我帶你們去吃飯。”程惜然又進屋為那些花澆起了水,張熙熙透過程惜然的背影好像看到了父親當年侍弄花兒的樣子,那時候也是這樣,母親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父親在陽臺上澆花養鳥,兩個人偶爾會因為今晚誰洗碗而拌嘴,當時只道是尋常。
程惜然澆花的時候,阮圓圓用胳膊捅了捅張熙熙,用手捂住嘴低聲道:“人家都做成這樣了,還不原諒?”張熙熙其實心中早已經原諒了他,當他站在家門口的那一刻,過往的錯對就已經不重要了。“先去吃飯吧。”張熙熙沒有直接回答。
三人到了西餐廳,還沒點餐,張熙熙揮了揮手招呼來服務生,“你們這裏有酒嗎?什麽都可以。”阮圓圓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問:“你要幹嘛?你不能喝太多酒,你的胃不要了。”她對着阮圓圓甜甜一笑,“沒事,今天高興,你就讓我喝一點。”服務生拿來酒水單,張熙熙掃了兩眼,點了一杯伏特加和一杯威士忌,“要這兩個,謝謝~”阮圓圓示意服務生稍等一會,“張小熙,你瘋了,伏特加和威士忌都是烈酒,你還混喝。”程惜然看着這一幕,沒有說話,而是從服務生手裏要了一張便簽,在紙上寫了什麽,遞給服務生,“我在這裏存了幾瓶葡萄酒,你要想喝,就喝葡萄酒吧。我已經吩咐他們去拿了。”随後又要來餐單,轉到她們面前,讓她們點單。此時,阮圓圓的電話響起,是陶陽,小猴子在家裏玩玩具從沙發上掉了下來,現在哭着鬧着找媽媽。陶陽哄不住,只能求助老婆,張熙熙聽後,讓阮圓圓先走“小孩子從沙發上摔下來,得去醫院檢查一下,你趕緊回去吧,我們倆吃完飯就回。”看着今天張熙熙的狀态不對,心想有程惜然在,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喝過酒後的張熙熙面色潮紅,她眼神迷離的看着程惜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成年人之間,放縱一晚,又有什麽要緊呢。程惜然抓住她的手,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溫熱的手掌撫摸着她的臉頰,輕聲說,“熙熙,你醉了。”
“好像有點,那又如何?” 她反問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程惜然的喉結上下動了兩下,張熙熙伸出手準備去摸一摸,剛觸碰到皮膚,程惜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說道:“你幹嘛?”張熙熙沖着她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程惜然再也忍不住他的情緒,一把托住張熙熙地後腦勺,吻了上去,張熙熙的嘴上還殘存着酒精的味道,溫熱的吻像是打開塵封記憶的密鑰,曾經的回憶傾瀉而出,他們曾經無數次動情地接吻、擁抱,在清晨的陽光下,在夕陽的樹蔭旁,在漫天煙花裏。張熙熙睜開了雙眼,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掃在程惜然的臉上,兩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程惜然的手從她的脖子緩慢向下,一寸一寸經過她的鎖骨,逐漸滑落到胸腔。這時候,他低下頭突然看到張熙熙左胸旁的紋身,那是一只火紅色,正在鳴叫的鳳凰,張開羽翼,正在向天空飛去。他突然停下來,用手仔細地摸了摸它:“疼嗎?”
張熙熙笑了笑,“紋身師的技術很好的,不疼。”
Advertisement
程惜然搖了搖頭,将她擁入懷中,解釋道:“我不是說這個,那些痛苦的日子,會很疼嗎?”張熙熙一下子愣住,原來程惜然都知道了,眼淚突然不争氣地掉了出來,在她的臉上滑落。
父母離世的沖擊像洪水猛獸一樣沖垮了張熙熙的生活,她開始焦躁易怒,情緒起伏很大,時而非常高興,可是沒高興一會,難過和痛苦就會将她吞噬,似乎想要蠶食掉她所有靈魂,她止不住地掉眼淚,哭到呼吸困難。她依賴上了酒精和尼古丁,頻繁的酗酒使酒精燒壞了她的胃,一口鮮血吐在地上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剛剛度過二十三歲的生日,連人生中的第二個本命年還沒過,想到自己的父母,她不甘心就這樣活下去,死在抑郁症手裏。在阮園園的幫助下,她開始積極治療,對抗疾病是很痛苦的過程,激素藥物讓她發胖掉發,身上時不時還會出現紅褐色的瘢痕,她時常會出現幻想,看到父母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招呼她過來吃飯。
但人求生的意志比她想象中的更大,她也比自己想的更加頑強,經過将近一年的治療,抑郁症狀有所減輕,終于可以擺脫藥物的時候,她找到一個紋身師,在自己的胸腔左側紋了一只火紅色鳳凰,取意“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每次洗澡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的摸一下,千帆過盡,她也重生了。
“那些日子都過去了。”她伏在程惜然的肩膀上,感受到了久違的寧靜和安全,“失而複得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程惜然摸着她的頭發,心中無限愧疚,兩個倔強的人,明明那麽相愛,卻都因為不肯低頭,差點失去彼此。如果當年他主動服軟,主動向她伸出手,主動說出那句對不起,就不會有這麽痛苦和失落的五年。“不會了。”程惜然說道。
“什麽不會了?”張熙熙沒有反應過來,問道。
“我不會再把你弄丢了。”程惜然看向張熙熙的眼睛,重新吻了下去,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人生幸事:失而複得、久別重逢、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