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香港。
周景深父子一到香港就被專車接到了醫院。
周景深對躺在VIP病房裏病危的外婆并沒有太多的印象，甚至在記憶中搜尋不出她的影像來，雖然已經是個近七十歲的老婦人，但高挑的眉毛和精致的面容，除開皺紋不說，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光無兩。
是一個完全不和他的世界重合的陌生而又雍容華貴的老人，雖說病危，但那雙眼睛中依舊神采奕奕，透出光來，看到周景深的時候，緩緩點了點頭，和眼睛中的光芒不同，她的聲音非常虛弱：
“孩子也長這麽大了，挺好。”
像是評價一個多年不見故人的孩子，感嘆時光的流逝。
周景深相信躺在床上的老人，對他的感覺，并沒有比他對她更熟悉，陌生疏離又有着血親關系的相處令人尴尬無比，他喊了一聲“外婆”後，并沒有其他的話，也不知要從何說起。
關心她的身體？問她身體好嗎？問她感覺怎麽樣……
無論說什麽，好像都是在沒話找話，都是在和眼前這個明顯不是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層次的老人套近乎，他沒有那麽想和他們攀關系。
他同樣相信老周今天帶他來，也不是為了攀關系，只是為了讓老人在臨終的時候，看一眼自己這個血脈相連的外孫。
而在他以後的記憶裏，關于外婆的印象，也将定格在今天，生命正在流逝的老人身上。
老婦人點點頭，亦沒多說什麽。
病房十分豪華，負責照顧和看護老人的工作人員很多，時不時有人進來對老人噓寒問暖，病房裏堆滿的花籃果籃也顯示着平時來看望的人很多。
周景深的眼神落在旁邊一位和老人長得相似的美婦臉上，退去了皺紋的臉，看起來就要熟悉多了，是每天照鏡子時和自己相似的輪廓和五官，唯一不同的是，美婦的五官更柔和一些，而鏡子中的他，則看起來五官立體許多。
他知道，或許，這就是他從未謀面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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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不知道，他在牙牙學語的時候，有沒有喊過“媽媽”這個嬰兒學說話時，本能會說出來的稱謂。
後者正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看着他，這遲來的關于媽媽的關愛目光讓現在也正看向她的周景深有些不知所措，今天這一屋子陌生的人，居然都和他有着血親的關系。
包括那個此刻正坐在床邊椅子上70歲左右的老頭，也正毫不避諱的用目光打量着他，和老婦的疏離不同，他饒有興趣的問：“這孩子拿到清大的錄取通知書了？”
老周的回答很簡潔：“是。”
老頭轉動着手上碩大的寶石戒指，又說：“高分子科學系可惜了，入學後轉到經濟管理專業，這樣以後進公司，能學以致用。”
他這話并不對着周景深父子說，而是轉頭咨詢躺在床上老婦的意見。
老婦并無什麽不同的意見，虛弱的點點頭：“如果這孩子真有能力，學成歸來，以後我名下的公司，交給他來打理，別讓他去蹚你那邊的渾水。”
老頭又看向美婦，問：“明初，你說呢？”
周景深雖然沒有關于媽媽的記憶，但李明初這個名字，卻是最為熟悉的，從他學寫字開始，老周就讓他學寫李明初三個字，并且告訴他，你的媽媽就叫這個名字。
李明初說：“媽媽的交待，我當然沒有不聽的，就怕子茵會覺得不公平……”
老頭揮手打斷她的話：“子茵嬌慣任性，不适合打理公司，你放心，到時候她出嫁，我一定會置辦豐厚的嫁妝，不會讓她受委屈。”
不用說，子茵應該就是李明初和鄧鑫的女兒了，可能是為了避免尴尬，今天他們倆都沒有出現在病房。
周景深想說他的未來不需要他們來安排，他也不同意由高分子科學專業轉到經濟管理專業，但不知為何，在這樣的談話氛圍裏，他完全插不上話，他們在談的事情，雖然和他相關，卻完全沒有他發表意見的餘地。
不僅是他，就連老周，似乎也完全說不上話。
入住的酒店也是提前就安排好的，是周景深從未體驗過的豪華，琳琅滿目的水晶裝飾，厚重又柔軟的地毯鋪滿了每個角落，就連擺在洗浴間的浴缸，都閃耀着奢華的光芒。
周景深如同墜入了一個豪華的夢境，這夢境既華麗又恐怖，是他長這麽大以來從未碰及的難題，他急欲從夢境中醒過來，回到自己那個普通小區的普通房間裏，那才是屬于他的地方。
這裏所有透露的奢華光芒，于他來說，不次于刀光劍影，他避之不及。
酒店房間門鈴響了，是老周去開的房門，周景深的意料是沒有錯的，這開啓的房門，迎來了第一道刀光——
李子茵！
她旁邊站着鄧鑫。
兩個人的穿着光鮮，不是他和老周可以比的，趾高氣昂的氣勢，也在進房間的一瞬，直接壓了他和老周一頭。
好在老周從小到大教育他，要不卑不亢，他才得以鎮定的看待他們的突然到訪。
李子茵看他的目光有點像看猴的感覺，階層的分別讓他有一種跨越物種的錯覺，這感覺讓人很不爽，他先一步開口，語氣冷硬：“你們來做什麽？”
老周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得出來并不歡迎他們倆的到來。
鄧鑫徑直走向沙發坐了，就像沒有聽到周景深的問話，架起二郎腿說：“來杯咖啡，謝謝！”
李子茵見周景深和老周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和這華麗的環境實在格格不入，不由得語帶嘲諷：“爸，他們怕是連咖啡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原本還以為外婆撐着一口氣心心念念一定要見的人有多了不起，原來是個土包子，又木讷又沒有眼力勁。”
18歲的少年自尊心很強，也很脆弱，老周擔心周景深在這對父女的傲慢中自尊受損，語氣也變得不太友好：“我們的房間不歡迎你們。”
李子茵依舊像是沒有聽到老周的話，繼續自顧說道：“爸，你說外婆要将公司交到一個連咖啡都不知道的人手裏，我們作為股東，以後恐怕要虧得喝西北風吧？”
鄧鑫撇嘴說道：“要怪就怪你是個女兒。”
李子茵：“胡扯，我外婆也是女人，不一樣掌管公司？”
鄧鑫：“那你說說，是因為什麽讓你外婆舍近求遠，巴巴的把他接過來。”
李子茵：“這還用說？你拴不住媽媽的心，讓外婆在臨終的時候後悔當初棒打鴛鴦了呗。”
父女倆旁若無人的交談着，既不願意降了身份來搭周景深父子的話，又要處處話裏話外的鄙視一下他們，一直到後面兩個人相互指責，也大大咧咧的當着他們的面，完全将他們兩個當成擺設，這種無視給人一種極大的不尊重和侮辱感。
等到第二天，周景深被單獨接去和李明初一起用早餐，再珍馐的美味也無法挑起他的食欲，李明初的母愛表露得很克制，蜻蜓點水般問了兩句他和老周這些年的生活，然後意有所指的說：“我知道你之前有打算申請港大，到香港來讀書，後來為什麽改變主意了？”
周景深不想讓她覺得自己申請港大是為了到香港尋母，說：“沒什麽，像我這樣的成績，選擇很多，還沒選定的時候，任何一個有點名氣的大學都在名單中，後來選定了清大，自然就不來港大了。”
他可真是傲啊，和當年的老周一模一樣！
李明初露出欣賞的眼神，又嘆了口氣，說：“要是子茵的成績有你一半也好，那孩子，馬上高一了，那成績，真是令人操碎了心，我甚至想，實在不行，就把她送到國外去，讀完高中，再順便混個無論什麽大學的學位回來。”
周景深不說話，他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實在提不起什麽好感，同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蘇瑤家的表妹霍偲比她讨喜多了，子茵卻令他心生排斥，最好是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井水不犯河水。
服務員過來添茶，讓兩個人之間短暫的沉默顯得沒有那麽尴尬，等添完茶，李明初又說：“你外婆看起來很難親近，其實這些年，她挺想你的，子茵性格驕縱，不夠聰明，不合外婆的意，外婆最欣賞優秀的孩子，是以一直想把你接到身邊來培養，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實現，現在看到你這樣優秀，她也很欣慰，昨天你也聽到了，她名下所有的公司，以後都要交給你打理。她名下的公司雖然沒有你外公的公司那麽全國出名，但也産業衆多，我希望你大學期間寒暑假都可以到香港來，我帶你用寒暑假的時間熟悉一下公司情況，條件成熟的時候，到時候看看你定居哪個城市，就把集團總部搬到哪個城市。”
周景深：“我并沒有要來接手公司的打算，也從沒有要來攀附你們富貴的想法，爸這次帶我來，只是因為外婆想在臨終前，所有的親人都在身邊，僅此而已，而我會來，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因為外婆，是因為爸爸希望我來。”
孩子的成長過程她沒有參與過半分，他會這樣說也不奇怪，但即便是有心理準備，她也還是被兒子直白的話語傷到了，好在看起來他們父子關系不錯，向榮把孩子教育得很好。
李明初笑了笑，說：“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選擇到底有多重要，別急着拒絕，和你爸爸好好商量一下。”
令周景深沒有想到的是，老周居然認同李明初的說法，并不那麽支持他拒絕接受公司的決定，說辭和李明初一樣：“你現在還小，做決定難免意氣用事，考慮清楚再做決定，不着急。”
周景深：“爸，他們那麽多年沒有管過我，現在，我也并不稀罕他們的補償。”
周向榮知道丈母娘李曦向來最為理性，作出這種決定的絕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出于要對他們父子進行補償，而是有其他更為深層的原因。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為李明初她們解釋，畢竟當初的是是非非牽牽絆絆，哪裏說得清楚。
周景深又說：“爸，如果我想要錢，我以後會自己去賺，并不需要他們給，我想要的，是這十八年來，每一刻我想要媽媽的時候，媽媽能在我的身邊，既然我想要的他們從來沒有給到，那麽我不想要的，即使他們要給，我也不稀罕。”
這是周景深自長大後第一次談及媽媽，也是第一次表露出對于自己成長過程中母愛缺失無法彌補的遺憾，這讓周向榮感到內疚，這十八年來，他盡力給到了兒子陪伴、教育、盡自己最大能力的經濟滿足等等等等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唯獨家庭的完整和母愛他沒有辦法給。
而這次來到香港，他知道李明初和鄧鑫因為情感不和早已離婚，他這麽多年一直未娶，自然有周景深的原因，不想讓兒子有個後媽，更多的原因在于，這麽多年來，他始終沒有放下李明初。
兩個人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周向榮點燃一支煙，忽然說：“景深，如果我和你媽重歸于好，讓你從現在開始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媽媽從此都可以陪在你身邊，可好？”
周景深愕然了一瞬，随即問：“你什麽意思？”
還未等到周向榮的答複，就聽到一聲尖銳的暴喝：“你們父子真是瘟神，破壞別人家庭的渣滓，周向榮，你和我媽媽重歸于好了，你的兒子就不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想過我會成為單親家庭的孩子？”
周景深看向門口，李子茵正氣沖沖從半開的酒店房間門進來，想來是聽到了他們剛才的談話。
與此同時，周景深放在吧臺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
蘇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