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周向榮的話像給房間扔了顆炸彈，周景深被這顆炸彈炸得腦子嗡嗡作響，什麽意思？十八年來他們父子相依為命，現在李明初突然要加入他們的生活？他十八歲了，并沒有渴望從未得到過的母愛，甚至從內心拒絕別人闖入他和周向榮的生活。
與此同時，剛進門的李子茵已被周向榮的話炸得失去了理智，幾乎是見什麽砸什麽，手機鈴聲已經完全淹沒在這種混亂之中，等到鈴聲喚起了周景深的注意力時，還沒來得及去接，下一刻，吧臺上的兩個手機已經連同水晶擺件、玻璃酒杯等一應物品，被李子茵奮力一掃，甩到堅硬的角落壁上，在落到地毯上之前砸得稀碎，一地狼藉。
手機鈴聲戛然而止，周景深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是誰的電話，手機已經黑屏變磚，屏幕裂成了幾塊，開機鍵也完全沒有反應。
然而混亂遠沒有結束，李子茵的怒火還在繼續燒過房間，像頭小野獸一般的繼續在房間裏發瘋，打砸聲此起彼伏，周向榮将煙頭掐滅，對着正在發怒的李子茵喝了一聲：“夠了。”
原本李子茵是很看不上他的，可不知是因為他長期做高中老師怒吼時自帶威嚴，還是看到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李明初，李子茵被他這一吼給喝住了，瞪着眼睛愣愣的看着他，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像個被吓壞的孩子。
她似乎吓得愣了一會兒，然後鑽到李明初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個受盡全天下委屈的孩子一般，惹人憐愛。李明初将她摟進自己的懷抱，輕輕摩挲她的後背，又騰出一只手來幫她擦眼淚，溫言軟語的安撫她。
這一幕落在周景深的眼裏，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母愛是這樣的，是受了委屈之後可以盡情宣洩，是無論做了什麽都有一個永遠接納自己的港灣，是永遠站在自己立場的溫言軟語，而不是像他的生活中永遠只有是非對錯，永遠只論德行品質，永遠只能收起自己的欲望用懂事來換取爸爸的認可。
李明初安撫好李子茵，嗔怪的責備周向榮不應該對孩子那樣兇，畢竟她剛剛才得知原來自己的父母離婚了，受了嚴重的打擊，需要時間來慢慢讓她接受，撫平她的心靈創傷……
周景深看着一地狼藉的房間，以及李明初和李子茵的溫情畫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受強烈，覺得自己是個被母愛抛棄的孩子，當然，他現在18歲了，成人了，無所謂了，不稀罕了……他撿起那個屏幕裂碎已經毫無反應的手機，揣進兜裏出門。
已然是深夜，周向榮看他要出去，問：“景深，你去哪？”
他轉過頭，看了房間中的三人一眼，盡量将聲音克制得平穩：“我去服務臺找人來收拾一下房間。”
李明初柔聲說：“不用親自去，等下就會有人來收拾，放心。”
他并不是真的要去服務臺找人收拾房間，只是單純的不想和李明初李子茵待在一個房間裏，他完全沒有做好自己的生活中要闖入這麽多人的準備，急需一個可以讓他獨處的空間，他需要喘口氣。
如果一個人想要離開，從來不會缺了借口，周景深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機，以盡量平靜的口吻說：“手機摔壞了，剛有電話進來，我下去找人修一下，你們先聊。”
李明初有些擔憂的看着他，周向榮适時的說：“順便把我的手機也拿下去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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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深接過手機，一并揣進兜裏，正要出門，又聽到李明初說：“子茵，手機是你摔壞的吧？向周叔叔和哥哥道歉。”
以李子茵的個性怎麽可能道歉，周景深剛想說沒必要，卻不想果真聽到李子茵放軟了聲音說：“周叔叔，哥哥，剛剛是我太沖動了，弄壞了你們的手機，對不起。”
語氣之誠懇，和他之前見到的李子茵判若兩人！
周景深和周向榮都沒想到她真的會道歉，這倒讓他們有些大跌眼鏡了，況周向榮因為做老師的緣故，對能知錯的孩子向來寬容，當下揮揮手表示事情已經過去了。
香港的夜市繁華的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周景深走在人群當中，微涼的夜風也難以拂平煩亂的心緒。
從小到大他不是沒有想過爸爸可能會遇到一個心動的人，然後重組家庭，随着慢慢長大，他也早已做好準備，去接受爸爸會融入到新的家庭中去，他也早已想好，如果爸爸的新家庭他融不進去，他已經成人，自然可以抽身出來。
只是他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他完全沒有做好要重新接納一個缺席十八年的母親，以及一個刁蠻妹妹的準備。
這一趟香港之旅，已經完全打破了他原來的生活，将他卷入到了更大的渦流之中，這渦流太大，他甚至快要喪失自己掌舵的能力。
蘇瑤的電話足足撥了三遍才停，每一遍都極盡耐心的等待，這過程極為漫長，似是等待紅日破曉的黎明，卻最終迎來一個大霧彌漫的陰天，失落至極。
她抱着手機躺在床上，房間裏非常安靜，只有空調在敬業的運轉着，明明是很适宜的溫度，蘇瑤的手心裏卻滲出細密的汗來，密閉的窗簾透不出一絲光來，時不時亮起的手機屏是唯一帶給房間的光源。
這個時間，他或許在沖涼？或許在吹頭發？或許在處理其他的事情……不管他是由于什麽原因沒有接到電話，他總是會有拿起手機的時候，看到她撥打的電話，總會回一個電話過來吧，她這樣想着，知道自己在等周景深的電話，完全沒有辦法睡覺。
于是腦海裏另一個聲音響起，沒有必要等了，他不接電話的态度已經鮮明，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呢？放棄吧，把手機關上，只有關上手機，你才不會一直等待。
一夜開機關機不知多少次，直到天色大亮，再沒有等到周景深的回撥電話。
她明白了，沒有誤會，真的只是不在乎她，不喜歡她而已。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乏善可陳，按部就班的練車考駕照，等待九月份開啓大學新生活。
開學前幾天，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着開啓大學新生活。這天晚飯過後，蘇瑤的面膜用完了，想着去媽媽那裏拿塊補水面膜來敷，剛走到主卧門口，就聽到爸爸媽媽語氣平靜的對話：
“等瑤瑤去大學了，你就搬出去吧。”
是媽媽的聲音。
“也行，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
爸爸的聲音。
“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好，過段時間再說吧，現在告訴她，對她适應大學生活也很不利。”
媽媽說。
“你決定吧。”
……
蘇瑤聽着他們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對話，腦子裏有一瞬間的空白，心中疑惑不定，他們應該不會是離婚了吧？平時沒見他們吵鬧，如今聽他們的語氣，也不像是在談論離婚這種雞飛狗跳的事情。
她想轉身去書房找表哥鐘向陽，看看他有沒有發現爸媽這段時間有什麽不平常的地方，以印證或消除自己的猜疑，只是表哥那公司節奏快得很，每天早出晚歸的，恐怕還沒有她接觸爸媽的時間多，想來也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霍偲放假前是沒有早晚自習的，應該會覺察出一些蛛絲馬跡，她當下折回自己的房間，撥通霍偲的電話，接電話的是站在田埂上的梁熙，說霍偲正赤腳踩在河溝裏收蝦網，手是濕的，要等一下。
足足半分鐘過去，霍偲的聲音才傳過來，蘇瑤立馬問：“霍偲，你有沒有覺得你大姨和你大姨父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霍偲沒心沒肺的聲音傳過來：“沒有啊，他們不是一直都相敬如賓麽？挺好的啊。”
霍偲神經大條，怎麽會發覺她父母之間有什麽不對勁的呢，問她也是不靠譜的。
最靠譜的方法，就是直接闖進他們的主卧，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肯定會分床睡吧。
蘇瑤靠近主卧，輕輕的轉動門把手，萬幸門并沒有反鎖，很輕易的就打開了，她随意的喊了聲“媽，我來拿片面膜……”，一面加快腳步進去，環視房間一圈，并沒有發現地鋪，爸爸坐在床頭刷手機，媽媽端坐在梳妝臺前抹精華液。
看上去是自己多想了，她拿了面膜，打消疑慮回到自己房間裏。
在房間裏坐了一陣，那對話怎麽琢磨怎麽不對勁，如果不是離婚，到底什麽情況才會出現爸爸要搬出去的情況呢？
第二天，蘇瑤因為晚上一直思考父母的事情，沒睡好，早上不覺睡過去了，等她起來，爸媽早已上班去了，只有鐘向陽坐在餐桌旁悠悠閑閑的吃早餐。
蘇瑤頂着兩個黑眼圈晃到鐘向陽跟前，伸手拿了一根油條，問他：“你今天不上班？”
鐘向陽：“昨晚加班做方案做到很晚，交完方案老大讓今天在家裏休息一天，你好好珍惜現在的生活，再過四年就要像我一樣累成狗，看到哥的黑眼圈了沒？”
他說完盯着蘇瑤瞧了兩眼，又說：“你怎麽也兩個黑眼圈？要上大學了，興奮得睡不着？”
蘇瑤咬着油條含糊不清的說：“我懷疑我爸媽離婚了。”
鐘向陽完全不當回事，笑：“你怎麽回事？是不是和梁熙感情不順，投射到你爸媽身上了，舅舅舅媽感情雖然不如我爸媽激情，但穩得很，不要瞎想。”
蘇瑤：“希望吧。”
兩個人用完早餐，蘇瑤去收拾廚房，鐘向陽難得有個休息的時間，也懶得出門，直接坐客廳沙發上開局打游戲，打完兩盤過足了瘾，繼續回房間睡回籠覺去了。
蘇瑤收拾完廚房，打開房門看了看，對門并沒有回來的跡象，這眼看着要開學了，周老師和周景深竟在香港還沒有返程，看來香港的花花世界挺讓人留戀啊。
要不然，鐘向陽怎麽還想着實習完後，繼續去香港呢。
每個地方都有繁華，就看你能不能找到它，參與它，很顯然，蘇瑤目前沒有心思去尋找屬于她的繁華，她在鐘向陽去睡回籠覺的時候，又進了主卧，她在找的東西，不是繁華，或許是破滅她關于繁華的一切想法。
爸媽的離婚證并沒有怎麽藏，就放在衣櫃的抽屜裏，她拿着那兩個本本，有些恍惚，就好似墜入夢境，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變得十分虛無。
連在她看來從未出過感情問題的父母，竟也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走向陌路，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
關于情感，她不應該執着，花樣年華，就這樣在幻滅中結束，開啓她18歲成人的新篇章。
開學的那天，家裏熱鬧得緊，小姨小姨夫霍偲都來了，霍偲笑着和她說要來沾沾她高考超常發揮的喜氣，順便懷着嫉妒的心情目送她上大學，又小聲叮囑她看緊梁熙，一定在她考上華大之前，絕不許梁熙在學校裏沾花惹草。
她看着霍偲笑得俏皮的臉，心裏羨慕，曾幾何時，她也像霍偲一樣，保有着對愛情最浪漫的幻想和最真摯的憧憬。
她将要帶到學校去的箱子拉到客廳裏，又搬出一箱東西來，對霍偲說：“等下有個人會來拿這箱東西，來了你給她就行。”
霍偲看着那個被撐得滿滿的透明儲物箱，好奇問：“那個人是誰？這又是什麽？”
蘇瑤最後看了一眼儲物箱，語氣很淡：“收廢品的，垃圾。”
昌北機場，周景深拉着行李箱緊跟着老周走出機場，分公司早已派人在這裏候着，一輛低調沉穩的黑色商務車停在路邊，接到他們父子倆後，司機直接将他們送到小區地下車庫，開門的時候看了看時間，笑着說了一句：“周老師，時間不算晚，應該不耽誤周少開學。”
老周禮貌性的寒暄兩句，帶着周景深進電梯，等到電梯裏站定，老周看着周景深，商量的語氣，說：“景深，你要是不習慣在香港生活，你媽媽說她可以帶着子茵過來。”
周景深：“你們高興就好，只要別把這房子賣掉就行。”
老周點點頭，兒子從小在這裏長大，對這房子有感情也是情理之中，況且，以他現在的抗拒程度，這裏留着，明初和子茵過來住一段時間，總能化解他的心結的。
周景深亦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經回不到過去，就如同那摔壞的手機一般無可挽回，只能換新，而接下來的新生活，他也想好了，只要闖入他生活的人不要太過分幹涉他，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分離多年的父母能夠圓滿。
電梯門打開，他下意識看向蘇瑤家的門，大門緊閉，有一個陌生人抱着一個透明儲物箱正站在電梯門口，一本筆記本和一串紅色瑪瑙手鏈在滿溢的儲物箱中，快要被擠得掉出來。
出電梯門的時候儲物箱被周景深輕輕一撞，堆在上面的東西嘩啦啦的掉下來，周景深彎腰撿起那本厚厚的筆記，上面四個大字：高中日記。
一把精巧的鎖将日記本鎖得嚴嚴實實，字跡熟悉得很，是蘇瑤的。
就是不看字跡，儲物箱裏的東西也無不熟悉，都是他精挑細選之後送給蘇瑤的禮物。
他又拾起那串手鏈，壓着聲音問：“你收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
陌生人：“250塊錢。”
周景深将散落的東西全部撿進儲物箱，在心裏自嘲了一下，半晌才說：“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