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簡志翔
簡志翔
簡志翔每天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站在馬路上或者坐在崗亭裏看着車來車往的大街，然後把那個不遵守交通規則的家夥給揪出來，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背着交通規則把那些違章者教育一通，心情不好的時候，二話不說，敬個禮開張罰單，把別人的求情或者告饒當作透明處理，葉立寬曾嘲笑他工作上唯一鐵面無私的一刻就是給別人開款單的時候。
今天簡志翔的心情就很不好，他已經在這個轄區站了兩年的馬路，這片路段上的一磚一瓦他都熟悉于心。與周圍的那些為了升官而費盡力氣及錢財的同事比起來，他是一個上天尤其眷顧的幸運兒，在別人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而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遲到早退并且安然無事，完全不用擔心有人會向他發難。
一切的一切只基于一個原因——簡志翔的父親是這個城市的副市長，不僅如此，他的一兄一姐也在這個城市及省廳裏身居舉足輕重的位置，這個原因已充足得他可以在工作中犯下無數的錯而不會被追究。
但這種讓別人豔羨的背景并沒有給簡志翔帶來多大的快樂，從小便是如此，那時他的父親還沒是副市長，但其職位也足以讓他從中受益匪淺。等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在母親的堅持下他回到了G市，這是一個讓他追悔莫及的決定，從上班之後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早已決定，父母已經把他的将來計劃得非常完美，完美得讓他沒有辦法多說一個字。
交警并不是他的第一個職業，之前他曾經在好幾個薪水豐渥工作輕閑的部門呆過，但他實在受不了那種感覺，身邊所有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心态在面對他，或者巴結或者敬畏，甚至連自己的頂頭上司對自己也是點頭哈腰的，但甚少有人會有正常的眼神去看他，時間久了那種滋味并不好受，他覺得自己活在一種近乎真空的環境中，可那畢竟并不是他的本性，而且那樣的生活與他原先與期望的憑借自身能力打拼天下的想法大相徑庭，于是他開始反抗，想擺脫那樣的工作環境，但并不奏效，他的父母完全不給他機會，而且對于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教他也有些吃不消。
人性裏難免有惰性，尤其是在一種優越的環境中，時間久了，他慢慢地摒棄了過去的種種抱負，但另一方面心裏又生出了許多遺憾及郁悶。于是他開始用一種類似自我流逐的方式對待工作對待生活。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這個他做得尤為得心應手，不是有人替我收拾爛攤子嗎？那我就給你擺點爛攤子。
在政府機構裏，如果你有足夠的背景，無需豐功偉績，只要你不犯錯誤，你永遠都會升官的機會。簡志翔很清楚這一點，但他選擇放棄，或者骨子裏他還有種迂腐的清高。每次快到機構調整人員升遷的時候，他總會适時地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出來，為自己的仕途制造一些絆腳石，當然這也讓他的父母為此頭疼不已。
從小生活優越的他以為自己把榮華富貴看得很淡很淡，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遇到了紀凡。
從看到紀凡的第一眼他就愛上了她。如有首歌所唱，從此後驚濤駭浪山崩地裂，他的心自此之後便如烈火般燃燒。那樣的愛讓他魂牽夢荦，他曾經自信地以為自己的愛情不僅可以精彩還可以圓滿。為了紀凡，他開始順從父母的安排，開始向他們安排的目标前進，他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他們認可自己心愛的女人。
但最後的結局讓他明白，原來自己和紀凡的故事演繹得如此激烈，激烈得刀光血影清晰可見，他和她從此相隔的，便如前世今生永無交接。
正如別人所說，一見鐘情的愛情，最後的結局往往都是一拍兩散。
等到一切終于塵埃落定之後，他主動請辭了原先的單位，在父母的默許下來到了交警部門，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馬路天使。
然後他經歷了無數的女人，無所謂愛或者不愛，愛，從此對他來說變得不再重要，沒有愛反而更好，沒有愛也就無所謂希望，無所謂結果。
所以現在的他不得不繼續站在馬路上，繼續看車來車往，繼續波瀾不驚地敬禮開罰單，象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交通民警一樣執行法律賦予的權利。
剛來交警隊時周圍的同事們仍然會用異樣的目光看他，那時的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他從不遲到早退，八小時之內的工作會安分守己地完成。慢慢的，別人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變了，變得稍稍正常起來。上班的時候他沉默寡言，不茍言笑，下班之後與同事的交往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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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正好上夜班，九點半了，馬路上仍是車流繁忙，也總有那麽一兩個不怕死家夥冒冒失失地在他眼皮下違章，他面無表情地把車攔下，毫不手軟地開了罰單。等到和他一起上班的葉立寬提醒他下班時，他才發現時間已經快十點鐘了。
然後，與葉立寬打了招呼，兩人開着車分別下班回家。簡志翔開的是一輛白色的老款豐田，時間已經久遠得遠遠超過他的工齡，但好在性能尚可，是交警大隊裏的雞肋，原來分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同事，他主動跟人換的。
簡志翔的家離他上班的轄區約有半小時的車程，四年的時間讓他幾乎可以閉着眼睛就能把車開回家。出了市中心，路燈也慢慢地昏暗下來，簡志翔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睛，上了差不多有一個星期的夜班，他也覺得有點累了。
一輛黃色的女式電摩托車急速地沖進他的視線裏，簡志翔驚了一下，用力地踩了剎車，在與電摩托車親密接觸之前的一秒鐘，白色豐田生生地停了下來，但也發生了一聲沉悶而刺耳的聲音。
他的倦意全無，熄了火，他從車裏走了出來。
“你怎麽開車的？還有，你的車沒有剎車燈嗎？”這是他的職業習慣，只要是跟交通有關的事件，他會下意識地把它與交通規則接軌。
電摩托車上的人有些茫然地轉過頭來看他，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事完全沒有記憶般。
簡志翔的心跳了一下，認出這個人來。
是上次那個女孩！他想了想，腦子在飛快地動着，寧曉葦，這個名字很快就從大腦裏提取出來。
“怎麽啦？”她有些遲疑地問。
簡志翔突然有些惱火，因為從她的表情裏他看出來，她對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你知不知道，剛剛我的車差點撞到你？！”他說。
寧曉葦慢吞吞地轉過身，往身後看了看。
“不是還差一點嗎？”她有些輕描淡寫地說。
簡志翔有些說不出話來，想了想，他轉身往自己的車走去，過了一會兒拿着罰單走到她面前，給她敬了個禮，然後拿出筆開始在罰單上寫了起來。
“小姐，不好意思，由于你的車沒有剎車燈而你又行駛在機動車道，按交通規則，你已經違反了第**條**款，請您拿到罰單後在規定時間內到銀行交納罰款……”，這是簡志翔天天在馬路上都要對人重複的話。
事态的發展已經完全出乎寧曉葦的意料了，她睜大眼睛看着面前這個穿着制服的男人，然後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是警察？”
簡志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繼續用公事公辦的态度：“是，我的警號是******，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意見，可到我們的上屬部門投訴。”
讓他有些解氣的是，寧曉葦的臉上終于露出預期的驚恐之色，她擺擺手，說：“不……不….不是投訴，我不是那個意思…….”。
簡志翔繼續在罰單上寫着，最後，他把單子往她面前一伸，說：“既然不是那個意思，請簽個字吧。”
寧曉葦繼續擺手，下意識地想把那張單子推開，兩個人的手碰在了一起，簡志翔不覺心裏動了一動，上次寧曉葦出事的那段時間，他正好被借調到事故大隊，那天是他開車去的現場，是他抱着她上的救護車。他不是沒有碰過女人，但那天，抱着她的身體，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心裏的某個地方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然後讓他驚奇的是她居然沒有去追究肇事者的責任。
現在，這個女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那種奇怪的感覺也跟着回來了。
寧曉葦仍舊不打算把那張單子接過來，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說：“如果你真的撞上我了，現在要簽字的就不是我了……”
簡志翔突然想笑，這個女孩倒也不笨，他想。
然後她突然指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簡志翔忍不住想笑，心想你終于認出我來了。
但寧曉葦接下便開始在自己的手袋裏翻起來，嘴裏念念有詞。
“你別着急，我認識一個你們交警隊的人……你等等…….等等！”終于她從包裏翻出來一張小小名片遞到他面前，簡志翔有些火大地發現上面赫然寫着自己的大名，這正是那天他給她的那張名片。
“不好意思，在下正是簡志翔，你确定我認識你嗎？”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寧曉葦愣愣地看着他，慢慢地，臉上有了徹悟的表情，臉也跟着地轉紅了。
“對不起啊，我剛剛沒認出來……”她嗫嚅。
簡志翔揚揚眉，眼睛裏也有了笑意。手裏的單子仍然伸在她面前，兩人僵持着，終于，她敗下陣來，心虛的伸手去拿那張單子，但等到那手指剛剛觸到它，簡志翔卻把它收了回來，随意地揉成了一團，呈抛物線被準确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寧小姐真是個有意思的人…….，”這是兩人告別之前他對寧曉葦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繼續往家開車的過程裏，簡志翔忍不住想笑，看了看手機，那裏存下了她的電話號碼。
白色的豐田車慢慢地駛出了視線，寧曉葦仍然在路燈下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