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10
C10
“……我媽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見蘇漣轉身，蔣奕瞻才說，聲音很低。
黎熄情緒不如剛剛溫和，嗓音冷淡：“阿姨很有先見之明。”
黎熄皮膚透白，眼眸又很黑，兩種極端就像是站在黑洞邊緣。在蔣奕瞻對上他的眼睛時，總有種被看透的無所遁形感，他甚至覺得他的一切表現在黎熄面前都是小兒科。這是他之前在學校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在學校他雖然不是小團體的頭，但因為他聰明，一直是作為軍師的角色。小學時幾方打架，小輩之間在長輩的眼皮下面明争暗鬥，他也能以商人之子立于不敗之地，還因為幾次圈子裏的男生打架後，他出主意讓首//長的兒子免于被懲罰，隐隐成為那個小圈子裏的第二首領，也被他當兄弟看待。
所以圈子裏大部分人都知道他雖然身份不是特別好，但是可以結交的人。
縱然他進不去那個圈子裏，但也能得到不少人脈，這些都是在其他學校得不到的。
這也是蔣斐把他送到子弟學校的目的。
蘇漣于他來說，不算是親人，更算不上朋友。他心思深沉表裏不一，對蘇漣的單純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他對人際交往天賦異禀無師自通，自然對這個完全不開竅的姐姐內心不屑。
蘇漣對此一無所知。
黎熄一眼就看出來了，上次他沒時間說，如今面對着蔣奕瞻，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冷漠和怒氣，但想到他是蘇漣的弟弟，他又不會看着他出醜，最後被毀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蔣奕瞻和黎熄身份對調，蔣奕瞻會做的比黎熄更好。因為蔣奕瞻有野心，也有這份能力，他能将自己的身份和未來想要的東西衡量得很好。
為了目的犧牲一些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東西，他認為很值得，也很上道。
黎熄沒有這份野心，也沒什麽想要的東西。他對自己的要求從來都不高，進太子圈完全是個意外。
當初使了點手段讓自己被黎勳收養時，他并不知道黎勳的具體身份，也不知道黎勳收養小孩的目的，他只看到了黎勳家裏條件不錯，九歲的他也只能看出這些。在為自己找養父母時，他當然也要考慮經濟因素，在能力範圍內，他也希望自己經濟充裕，不為衣食住行和前程擔憂。後來發現翻車也并不後悔，他從來不對自己做的任何決定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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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蘇聞舟所說，黎熄明明有跨越階級的機會卻不珍惜。畢竟在他們的圈子裏，看到的只有人人想進去卻看不到門路，從來沒有見過走進去想退出的人。
蔣奕瞻想到早上的事情，說：“我想你說得對。”
“我和她見不了幾面，別說親近，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多少。”在黎熄面前，他放棄了抵抗，誠實道，“我也沒針對她，只是覺得沒必要費功夫維系感情，我和她沒有手足之情，阿姨又肯定不會讓她的婚姻由我們決定，嫁給她不一定喜歡的人。我跟她交好關系又不會給我帶來多少好處，所以才懶得用心。”
“你對你朋友都是這麽衡量的？”黎熄問。
“大部分是吧。”蔣奕瞻含糊其詞。
蘇漣又轉回了身，似乎剛剛轉身只是為了确認兩個人還在原地。
黎熄平淡道：“交往時利益很重要，分寸，感情也同樣重要，幾分真幾分裝，完全看你能力多少，有人一份情能裝出九分真，有人七分真只能看出三分，你覺得你有多少？”
蔣奕瞻看他的眼神瞬間不一樣了，黎熄冷淡着面孔，嘴角的笑有幾分蔑視，是對蔣奕瞻行事作風的嘲諷。
“你年紀這麽小，路不要走得太窄，也不要只看重眼前的利益，心思太重又偏執，還自以為是，年紀稍長又手握重權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你的未來。”黎熄笑了笑，語調卻越發冷淡，“你只知道你對你的朋友不是真心的，卻不知道在他們的長輩眼裏你也許只是一塊不算合格的磨刀石，甚至不值得他們關照，你以為以後你的結局會有多好？又能幫蔣家的企業得到多少進益？”
“你能想到的事情，你以為比你年長的人會想不到，他們位高權重未必在意你的手段，是因為沒必要，對他們來說，你還不值得在意，能順便提點一下他們的晚輩也不錯。”
“當然，你也不用不甘心，能成為磨刀石，你也會被列入他們的視野，能進他們眼裏，你就已經做得不錯了。”
蔣奕瞻臉又紅又黑又白，像是川劇變臉，眼底轉過幾分陰鸷，但他又知道黎熄說得是真的，而顯然，黎熄現在會對他說這些話只是因為蘇漣。
好一會兒擡頭，嗯了一聲，“謝謝哥哥。”
“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他說。
黎熄笑了一聲，看向提着檸檬水走過來的蘇漣。
蘇漣說：“人有點多，我排隊久。”
黎熄接過她手裏的檸檬水，“餓了嗎？”
“還好。”
“一會兒想吃什麽？”
“都可以。”蘇漣問蔣奕瞻，“你年齡最小，你想吃什麽？”
蔣奕瞻看黎熄一眼，黎熄不作理會。
“姐姐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他說，“姐姐今天是我的金//主。”
蘇漣看向黎熄：“你知道什麽好吃。”
黎熄笑笑，全然不似剛剛的冷漠刻薄，語氣溫柔低緩：“走吧，我帶你去吃川菜。”
蘇漣：“好。”
三個人在川菜館吃了菜，又去海洋公園看動物，等到夜幕即将降臨，黎熄将蘇漣和蔣奕瞻送回家。
回到家，黎熄又跟史基蘭打招呼，委婉拒絕了對方要留下他吃飯的邀請。
“阿姨，”黎熄笑容溫和，舉止有度，“聽說叔叔這些年一直在練書法，我這次來得匆忙，只來得及從長輩那兒拿了塊石頭給叔叔，沒來得及篆刻，阿姨不要嫌棄。”
他說完，從林叔手裏接過一個紅木盒子遞給史基蘭。
史基蘭接過盒子，沒打開，遞給了身邊的用人，“你這孩子太客氣了，你是漪漪的同學，過來帶什麽禮物。”
黎熄：“應該的。”
他轉頭對蘇漣說：“等你回松城，我們和賀遠朝他們一塊出去玩。”
蘇漣今天玩得很開心，笑眯了眼睛點頭。
黎熄又看了一眼蔣奕瞻，蔣奕瞻也擡頭看他，黎熄淡淡：“記住你說的話，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
蔣奕瞻笑着點頭：“謝謝哥哥。”
史基蘭很意外蔣奕瞻對黎熄的态度，這個兒子她再清楚不過，在同齡人中一直是翹楚，也養成了他有些高傲的性格，沒想到他居然會對蘇漣的同學态度這麽好，一點不見之前的态度懶散。
蘇漣吃過飯，回了卧室開始這天的練習。
樓下的史基蘭等着蔣斐回來，将紅木盒子交給了蔣斐，又講了今天的事情，說：“漪漪的這個同學身份不一般，只是那份氣度就不是普通家庭能養出來的，我只是擔心他對漪漪的态度。”她面容擔憂，愁容明顯，“漪漪跟我們不親近，他在松城應該也知道漪漪是她在教導，但禮物卻送到了我們手裏。”
蔣斐沒怎麽在意，脫下衣服，“只是小孩子，就算有感情也是一時的事情，時間久了也許早就不在意了，連人是誰都忘了。”
他打開盒子，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是那個小孩送的？”
史基蘭：“嗯，說是家裏長輩的東西。”
“這塊昌化石，”蔣斐低聲喃喃，“可比我上次在拍賣行拿到的那塊質地還好。”
史基蘭一驚，“這，要退回去嗎？”
蔣斐搖頭：“退回去？往哪兒退？對方心裏怎麽想？”
“那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史基蘭沉思。
蔣斐搖頭：“先不要管這些了，對方對漪漪态度好，大約也是漪漪有這個本事，我們不要妄自菲薄，只要對漪漪好就行。”
史基蘭點頭，“只能這樣了。”
蘇郁荷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原因也很直白，之前蔣斐每個月給十萬塊撫養費，現在漲到了一個月二十萬。
之前蔣斐一直沒松口給蘇漣轉股份，現在終于決定了，給蘇漣名下轉了百分之十五的公司股份，等蘇漣成年後就會自動轉入她名下，只是成年之前股份在內的分紅依舊用作公司運轉，而成年之後的分紅則自動轉入她的賬戶。
蔣斐的公司百分之十股份一年的分紅有兩千多萬。
蘇郁荷很滿意，這已經比之前她提的百分之七翻了一倍，她很意外，但欣然接受了。
回到松城，蘇漣先接受了蘇郁荷的考核。知道她一直沒有偷懶，蘇郁荷很滿意。
蘇漣：“媽媽，我想元宵節那天跟同學出門半天。”
蘇郁荷心情不錯，知道蔣斐開始重視蘇漣，心中更是滿意，認為自己的教導終于看到了效果，她的決定和選擇果然沒錯，漪漪也很給她長臉，這個請求她雖然還是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嗯，下午六點半之前回家。”
于是元宵節當天，蘇漣和黎熄他們約好在學校門口見。
蘇漣從家門走出來，再次看到了黎熄，他在見到她時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漪漪元宵節快樂！”
蘇漣點點頭：“元宵節快樂！”
她心情很好，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黎熄也看着她笑起來，“不上來？”
蘇漣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找出她和黎熄兩個人的樣子，兩個人站得很近，她仰頭看向黎熄：“你昨天說作業還沒寫完，今天寫完了嗎？”
黎熄：“沒呢。”
蘇漣詫異：“明天就要開學了，你現在作業還沒寫完嗎？”
“嗯。”
“那你要怎麽辦？”
“順其自然。”
“……”沉默了一下，蘇漣問，“你不擔心嗎？”
黎熄漫不經心地笑：“擔心什麽？”
蘇漣：“沒寫完作業會被懲罰。”
“沒什麽好擔心的。”他看蘇漣惴惴不安的面孔，又說，“別擔心我，不如想想我們一會兒出去吃什麽。”
蘇漣說：“宋煦意說吃火鍋。”
“你不能吃辣，我們要鴛鴦鍋。”
“好。”蘇漣點頭。
“你告訴他們了？”
“沒有。”
黎熄失笑，“那我來說。”他拿出手機在群裏說了一聲，宋煦意很快就回了聲沒問題。
兩個人走到學校門口，宋煦意正活潑地向兩人招手。
“我們在這兒！”
她聲音很大，響亮又熱情，好像能将這天的陰天變成晴天。
蘇漣也很開心，跟黎熄走到他們兩個人身邊，“我們先去那兒？”
“原本是打算去游樂場的，但是老賀說沒意思，你想去哪兒呢？我都行。”
蘇漣看向黎熄，黎熄說：“看太陽。”
宋煦意無語，“現在有個鬼的太陽。”
賀遠朝也無語：“太陽有什麽好看的。”
蘇漣卻好像明白了什麽，看向黎熄，嘴角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話，反而垂下了頭。
“一會兒會下雨，等雨停了，太陽就出來了。”他說得輕松，注意着蘇漣的表情，笑容愉悅，“我們先去吃火鍋。”
宋煦意大大咧咧，沒注意到兩個人的情緒變化，道：“也行，反正我今天出來主要是在家裏太悶了，而且你們兩個人一放假居然完全不見人影了，難道不想我們嗎？”
“我想你，也想賀遠朝。”蘇漣先說，她轉頭看黎熄一眼，又說，“還想黎熄。”
“你也太可愛了！”宋煦意揉揉她的臉，“居然還一碗水端平。”
蘇漣笑得開心，“你也可愛。”
宋煦意笑得更大聲了。
“真好！我可太喜歡你了！”
蘇漣點點頭：“我也喜歡你。”
她說完，想到了什麽，看向黎熄。
黎熄輕挑眉頭，“怎麽了？”
蘇漣搖頭，“我們走吧。”
四個人去了附近一家生意很紅火的店，沒要到包廂，就坐在外面的隔間吃。
外面的很熱鬧，四個人很容易引人注目，但在火鍋店，人們的視線主要放在桌上的美食，宋煦意輕車熟路地先去調蘸料，賀遠朝去了洗手間，只餘蘇漣和黎熄兩個人坐在座位上點菜。
“阿燦，”她叫他，“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黎熄挑眉：“剛剛就看你想跟我說什麽，漪漪學會偷偷問我問題了。”以前蘇漣完全不會考慮這些，顯然已經比以前明白太多，他頗欣慰，“問吧。”
“你喜歡我嗎？”她問，“是愛情的喜歡。”
“……”黎熄決定收回剛剛的欣慰，他沒回答，反問，“你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你。”她說。
宋煦意正好回來了，看見兩個人有些嚴肅的樣子，挑眉：“你們說什麽呢？這麽嚴肅。”
黎熄：“我寒假作業還沒寫完。”
宋煦意：“這還不容易？賀遠朝也沒寫完，你們一塊抄。”
黎熄：“我也是這麽說的，漪漪還是擔心我明天交不上去。”
宋煦意摸了摸蘇漣的頭：“乖小孩。”
她又看向黎熄，“你叫她漪漪？”
黎熄：“她小名。”
蘇漣點頭：“嗯。”
“一二三的一？”
蘇漣搖頭：“漣漪的漪。”
“哇哦，好聽。”宋煦意說，“不過我很少聽到這麽難寫的小名。”
蘇漣：“為什麽要寫？”
宋煦意：“也是，小名一般都是方便稱呼。”
蘇漣點頭：“嗯。”
“我小名叫毛桃。”
宋煦意說。
賀遠朝走回來：“毛桃讓讓。”
宋煦意翻了個白眼，“我是給漪漪說的，你喊什麽？”
四個人說說鬧鬧，吃完正好外面下起了雨。
黎熄說的沒錯，下過雨沒多久，太陽就出來了。
他們從火鍋店出去，打車去了南诏寺。南诏寺是以前的國寺，是本地非常又名的景點，今天山上的人倒是不太多，幾個人順着樓梯走上去，石梯還有點滑，空氣中還彌漫着水汽，潮濕陰冷。
“我知道有個位置很适合看夕陽。”
黎熄帶着四個人繞着寺廟走到環山路的一處停下。
四個人站在環山路上，人煙稀少，但也沒人注意。
只是宋煦意問：“這地方角度好？”
沒有涼亭，也沒有座椅，像是單純走累了不走了，宋煦意皺眉，有點懷疑黎熄說的絕佳角度。
賀遠朝出聲：“我信。”他補充，“黎熄剛來松城就能知道哪家網吧的性價比最高，知道這個也沒什麽稀奇的。”
“……”宋煦意震驚又無語，“網吧……黎熄你剛來就去網吧？”
黎熄語調懶散，平淡道：“我來了半個月才去上學的，就随處逛了逛。”
天邊泛起淡淡的藍紫色，站在山上，直觀地感受到對面的山被染上薄薄一層紅暈，空氣中的水汽也彌漫着彩色光，美麗而壯觀。流雲晚霞，清風吹過，雨後泥土的氣息萦繞在鼻尖。
“太好了吧！我爸媽一天不趕我上學，就覺得我錯過了不知道多少知識點！”
宋煦意感嘆。
黎熄低笑，目光看向了蘇漣。
意外地，蘇漣并沒有看夕陽，反而看向了他。
“不看夕陽嗎？”他輕聲問。
蘇漣點頭，慢慢轉回頭看夕陽。她今天很安靜，雖然看得出開心，但也看得出有心事。
黎熄視線在蘇漣身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最後轉回了視線。
不過半個小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夕陽消失在了視線裏，天邊留下一個圓月，而現在不過下午五點半。
宋煦意活動了一下一直沒動的腳，說：“好漂亮，黎熄，你是不是有點太厲害了，我從小到大來了不知道多少回南诏寺，第一次知道從這個角度看夕陽，居然會這麽漂亮。”
不止是遠方的美景，還有一種漂浮在空中，被水汽和空氣簇擁着，好像自己也身處夕陽中心的感覺。
“因為很多人看夕陽都會選方便休息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尴不尬，少有人停留。”黎熄說，“而且只是我自己覺得這個地方漂亮，說不定還有很多人覺得這個地方看夕陽沒什麽稀奇的。”
“你太謙虛了。”宋煦意說，“要是老賀，現在早就開始自誇了。”
賀遠朝憤憤不平：“你要誇黎熄就誇，搞什麽還拉踩？”
宋煦意理直氣壯：“我難道說得不對？”
賀遠朝把自己放在外面冰涼的手伸在宋煦意的後脖頸處，強烈的冰涼的觸感讓宋煦意瞬間驚跳起來，“淦！兒子！你就是這麽孝順我的？”
賀遠朝立刻躲得遠遠的，笑得得意又惡劣：“元宵禮物，喜歡嗎？”
“你！給！我！等！着！”
她大喊，追着賀遠朝跑去。
黎熄低頭笑，漫步走着。
蘇漣走在黎熄身邊，轉頭看他，語調緩慢而清晰：“阿燦，我不喜歡你。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好，很安心。我弟弟問我的時候，我沒想明白。”
“但是剛剛，我想到我的答案了。”
兩個人停下了腳步，黎熄望着她。
“我想喜歡你。”
她擲地有聲地說。
她眼睛亮晶晶，仰頭注視着他，或者說凝視着他。那樣清澈，那樣堅定。黑色的眼眸中裝着他，也只有他的樣子。
“就像我弟弟說的那樣，渴望親近，想獨占對方。我想對你這樣，也想你這樣渴望我。”
“我想要你只對我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