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08
C08
這場比賽毫無疑問又輸了。
可人群依舊熙攘，周圍學生的笑容和熱情同樣矚目，目光中心是黎熄。
不斷有人擁向黎熄喊着他的名字，可他渾然不覺，只是從籃球架拿過之前買的一個毛巾，潦草地擦了擦頭發，随後頂着這條藍色毛巾走到蘇漣身邊，似是不經意般問道：
“你周末是不是每次都是下午兩點到五點跳舞？”
陽光将他滲出汗的額頭照出幾分薄白，長眉精致而淩厲。
桃花眼消散冷意，過于花哨的眼型讓人下意識忽視了他眼中的漆黑冷淡。
嘴角還挂着笑，這會兒整個人看起來松弛懶散，注意力只放在蘇漣一個人身上。
蘇漣點點頭：“嗯，我周末都是這個時間去練舞。”
男生身量修長挺拔，身上散發着剛剛運動完的熱氣，站在蘇漣身邊，好像她也被裹挾在這熱氣中。
“知道了。”
宋煦意目光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掃描了一圈，莫名其妙地問：“你們兩個對摩斯密碼呢？怎麽就知道了，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賀遠朝笑着像是沒骨頭一樣靠她身上，嗓音低沉懶淡，“你怎麽那麽八卦？這麽八卦不去坐狗仔真是可惜了。”
宋煦意冷笑，身體就要撤開讓他摔下來，又被賀遠朝拉回去了，他勁大，很容易讓宋煦意跟着他的動作站立。
“累死了，快來讓我靠會兒。”
“……”宋煦意說，“上課了，快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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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遠朝緩慢直起了腰，癟嘴：“這麽快就上課了啊。”
黎熄也跟蘇漣随着漸漸離開的人群往教學樓走。
秋日中午的陽光依舊不見弱，黎熄擦完頭的毛巾被他搭在脖頸間，又跟蘇漣講：“你跳舞也是跟薛老師的其他學生一塊嗎？”
蘇漣點頭：“是的，媽媽說我這樣可以接觸到同樣層次的學生，遇到我做的不如對方的地方可以及時調整。”
黎熄了然，一只手撐着後脖頸活動了一下，“嗯，看來阿姨真的很會教你怎麽提高自己。”
蘇漣的鋼琴是能辦個人演出的程度，黎熄也很意外。不過國內的藝術界環境就是這樣，只有關注的人才知道，除非這些藝術界的人出圈到了娛樂圈，或者自降身段去參加綜藝或者影視劇，不然普通百姓都不怎麽認識。
蘇漣說：“媽媽很厲害，比我還要厲害很多。”
黎熄雙手插兜，為了配合蘇漣的身高和她說話刻意低了頭：“你沒有淹沒在你媽媽的光芒之下，就已經很厲害了。”
蘇漣抿唇，若有所思，最後還是沒有點頭。
“別想了，趕緊去上課了。”
黎熄站在她身後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蘇漣問：“你很喜歡這個動作嗎？”
黎熄：“嗯？”
蘇漣：“這已經是你第三次站在我身後推着我往前走了。”
“你不喜歡這樣嗎？”
“這樣我就看不到你了。”
黎熄怔了一下，原本握着她肩膀的手指緊了緊，看着蘇漣圓滾滾的腦袋，她沒回頭，但黎熄很快就能想到她這一刻的表情。
她的情緒太單純，他幾乎不需要怎麽想就能知道。
而這就是她最獨特的地方。
她天真，卻并不愚蠢，她只是離這個真實的世界太遠，從小生活在一個扭曲的烏托邦中，沒有人告訴她這些，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有她會想不通。
下一刻，他笑出了聲：“你想看見我？是習慣我像同桌坐你旁邊，還是只是想看着我？”
“不知道。”蘇漣說，“只是覺得，看着你會安心。”
黎熄松開了握着她肩膀的手指，站在了她身邊：“這樣呢？”
蘇漣眼睛像月牙：“嗯。”
她睫毛很長，卷曲得有幾分朦胧，在這份朦胧之中，她的情緒好像清潭一眼就能望到底。
黎熄在下一刻移開的視線，等了一會兒才說：“上課了。”
他還是下意識錯開她半步站在稍微後面一點的位置，足以看清楚她，又不會越過她。
這樣注視着她，是他認為的安全距離。
星期六下午，蘇漣照舊去練舞，到了教室，薛老師還沒來。
幾個學生看到她，轉過頭自己練習自己的，而蘇漣什麽也沒說，換了衣服開始熱身。
過了一個小時，薛老師還是沒過來，蘇漣感到奇怪。
以前薛老師從來不會來得這麽遲。
她腿長胳膊長，個頭高，班裏的學生和她年齡差不多，也沒有告訴她為什麽薛老師今天這麽遲沒過來。
其餘四個學生已經站好了位置配合着音樂跳起了舞。
她已經很久沒有跳四小天鵝，看着鏡子裏身後四個人的背影，也開始練習。
站在她們背面，蘇漣面對着牆上的鏡子看自己的動作。
四個女生已經習慣了蘇漣的沉默，即使沒說什麽，卻已經用行動表明了她們的态度。在蘇漣開始跳舞後，相互傳遞着眼神。
教室裏依舊沉默，只有輕巧的舞步聲。
安靜得好像進入了深夜。
黎熄跟着薛老師一起走到教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隔着透明窗戶，他看到蘇漣，又看到了另外四個站在一起的女生。即使她本人并不覺得委屈或者難過，他卻難以不産生複雜的感覺。
她身上，好像沒有什麽真實存在的好事。
很快他就自己否認的這個想法。不，她壓根不知道這些事情究竟好或者不好，她根本沒這些想法。
薛老師看着他的表情，低笑了下：“你上次來找我，坦白說，我真的很意外。她上個關系能稱為不錯的朋友，是我舞蹈班的一個學生，發生了什麽我不方便跟你說，不過那個學生很快就退出了我的舞蹈班，再沒跟漪漪聯系過。”
“漪漪從小沒什麽要好的朋友，一方面是她的媽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的生活地點太局限，沒有辦法保持一段感情。”
“一段良好的關系保持，首先需要交流，然後是接受，不需要理解，這太難了，只需要接受對方的不同，當然最後還要加上一點閑時間出去聚會逛街玩樂。”薛老師說，“這三點，漪漪都做不到。”
“她的生活被困在郁荷附近。”她說，“郁荷就是她媽媽，她以前不叫蘇漣，是後來改名随郁荷姓蘇，叫蘇漣。”
“漪漪的媽媽把她視為所有物，掌控欲很強，情緒也過分偏激，我作為朋友勸過，但用處并不大，漪漪能長成這樣單純的模樣，我覺得慶幸，但也不免為漪漪可惜。”
“我之前還在想，她這個年紀，原本應該有少女活潑的樣子，但她卻還是生活在郁荷身邊，被郁荷掌控。我很難相信她到現在還沒有其他的心思，又害怕她叛逆起來，會讓郁荷承受不住。”
“她媽媽其實很脆弱，我難以想象她再經歷一次女兒的反叛，她可能真的會瘋掉，她和她前夫離婚那一次，鬧得很大，她都割過一次腕，我當時陪在她身邊勸她，還有漪漪，她才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
“只是可惜了漪漪。”
薛栗的嗓音染上了點個人情緒，又說得很克制，看向教室內的蘇漣。
黎熄目光聚焦在蘇漣一個人身上，沒說話。
她正在旋轉，輕盈的，卻沒有什麽感情。
她在做這件事情，就只是專心致志去做這件事情，不會去思考其他時間，她就是這樣單純的一個人。
沒有人其他人所想的名利，沒有考級，沒有表演，沒有舞臺和幕布。
只是一段舞，她要完成它，她正在完成它。
她還在跳舞。
站在她身後的四個人停下了，轉回頭看着她。而她沒有被這樣的目光幹擾，她只是繼續跳着自己的舞，好像已經忘記了這是舞蹈教室，也忘記了現在是上課時間。
她的目光清明純澈，她的動作優雅舒展，她的身體柔軟巧妙。
她還在跳舞。
她的手指修長白皙，倒影在鏡子上，臉頰有幾分嫣紅，绮麗地美感，她閉上了眼睛，旋轉。
世界在旋轉，她也在旋轉。
黎熄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身後還站着幾個今天過來準備上體驗課的學生，一個女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在見到蘇漣的舞蹈時，心中仿佛有一顆種子正在發芽。
蘇漣的這場舞蹈，仿佛是一場春雨，足以催生所有熱愛芭蕾的種子。
而她什麽都不知道，她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她好美……”
女孩忍不住感嘆。
很美，美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焦在她身上，這麽耀眼，好像此刻正有鎂光燈照在她身上，其餘一切皆是暗淡背景。
褪去了一切矯飾，暗淡了周圍的所有。他看到了，一顆剔透到不染塵埃的心。
黎熄嘴角牽起，露出一個沒有聲音的安靜笑容。
教室裏的蘇漣謝幕，緩慢停下了動作。
轉頭看見黎熄站在窗戶邊上，平淡的臉龐立刻露出了盈盈又明媚的笑臉。
薛栗笑了一聲：“看來她真的很喜歡你，我很少見到她這麽開心。”
黎熄沒說話，只是帶着他招到的幾個學生走進了教室。
薛栗簡單介紹了一下教室裏的學生，又新來的幾個同學說：“你們可以先來嘗試一下，再确定要不要報名。”
蘇漣自覺走到了黎熄身邊。
“你看到我跳舞了。”
黎熄眉眼精致，溢出低笑，透着股清冽的氣息，卻并不冷，反倒有融化的感覺，低聲：“嗯。”
蘇漣也笑。
“我也被你傳染了。”她說。
黎熄手指抵着額頭，笑得身子都有些顫：“你不意外我為什麽會來這兒嗎？”
蘇漣搖頭，她說：“我喜歡見到你。”
薛栗已經安排好了幾個學生，轉頭看向黎熄和蘇漣兩個人。
“漪漪剛剛真厲害，因為你剛剛這段舞，這幾個學生都想留下來上課呢。”
蘇漣笑容羞赧。
“因為薛老師厲害，是薛老師教我的。”
薛栗笑着搖頭：“這可不是我的功勞。”
她雖然是還算一個稱職的舞者，從劇院退出之後就自己開了這家舞蹈班，但她教了那麽多學生，能做到蘇漣這樣，跳舞只是跳舞的人，一個都沒有。
黎熄看向蘇漣：“是因為你厲害。”
聽到黎熄誇她，蘇漣更高興了，喜悅得腳趾踮起了一點。
薛栗：“你繼續去練習，如果有剛剛過來的小朋友問你問題，你要如實回答哦。”
蘇漣點點頭，先走了兩步，又回頭猶豫地看黎熄一眼。
黎熄：“我等你下課和你一塊回家。”
蘇漣眼睛霎時亮了，重重點了兩下頭。
她剛走到教室中間，就有兩個小女孩站在她身邊跟她說話。
蘇漣彎腰跟她們講話。
其餘四個女生見她似乎不如從前冷漠，各自交換了下眼神。
很快她們繼續練習，站在蘇漣身邊問她剛剛那段舞怎麽做到剛才那樣。
“就是跳，認真一點，其他什麽都不去想。”
“……其他什麽都不想，動作忘了怎麽辦？”
“停下來再記一次。”
薛栗收回目光，笑出聲：“看來除了你的長相和勇氣，你還有很多吸引她地方。她看起來像是找到了剛剛挖到寶石的小恐龍，圍在寶石身邊，害怕寶石消失。”
黎熄眼簾微垂：“你覺得我會消失？”
薛栗搖頭：“我沒這麽想，漪漪能被她生活之外的人或者事吸引，我覺得很好。年輕人，容易被吸引才是這個年紀獨有的特色。”
“到了我這個年齡，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被誰吸引了。”薛栗開玩笑說。
“老師你好像，只覺得她被我吸引了。”
黎熄笑意已經散去，擡了擡眼皮，露出一雙淡漠的眸子，清亮黝黑，“你覺得我現在做這些，是因為什麽？”
“你可能是有點喜歡她，你們這個年齡，喜歡漂亮女孩很正常，會一腔熱血想救贖另一個人，甚至奉獻自己都很正常。”
他們的交談聲很低，站在教室邊緣，黎熄只是作為一個陪襯，引起注目，但也沒有人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你是個好孩子。”
這顯然是一個充滿轉折的開場白。
黎熄嘴角挂着笑，卻沒什麽笑意。
“我希望漪漪的媽媽知道了你們之間的事情，你可以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薛栗說，“這是我作為漪漪的阿姨，對你的請求。”
黎熄再次看向已經站在鏡子前起勢的蘇漣，長發盤起，踮腳，雙臂仿佛翅膀般舒展。
他凝視着她，目光再容不下其他。
蘇漣被他吸引。
他呢？
他再次看到一顆純澈透明的心。
跳動的聲音——
撲通，撲通。
“我答應了。”
他聽到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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