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信
信
收到齊陽洋信的這天,天空飄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是棉花一樣從城市的天空上方飄下,又在近地面的地方化成雨水砸了下來,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陰霾中,讓人喘不過氣來。
齊陽洋也是我的一個朋友,和我共同生活在憶城的一個小區院裏,那個小區很大。
我們也是從小就認識,他是個很陽光的男生,偶爾帶點內向,他的內向通通給了一個女孩兒——劉詩齡,劉詩齡是劉銘晟的姐姐,我和劉銘晟相差四歲,而齊陽洋和劉詩齡相差五歲,我甚至不敢相信齊陽洋會喜歡劉詩齡,但他就是喜歡了,還是很委婉地喜歡,如果不是一些意外的事件,我和劉銘晟都沒有意識到齊陽洋這場勢單力薄的愛,等到他們的愛情像一張紙展開來鋪在我們面前,我們回想過去種種,才發覺一些生活裏的瑣事上,齊陽洋的眼光裏只有劉詩齡,08年奧運會那年,我去廣場上玩,同去的有劉銘晟、慕曉曉、齊陽洋和劉詩齡,慕曉曉在這種環境裏永遠都會表現出她的活潑和與衆不同,她比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笑得還開心,劉銘晟在最前面走着,慕曉曉跟在後面,慕曉曉突然說“我們跑吧。”她突然開始奔跑,劉銘晟也跑了起來,他們穿過長長的一個街道,街道兩邊的商店插滿了大的紅旗,在風裏肆意地飛舞,把劉銘晟和慕曉曉的聲音掩蓋又抛出來,然後又掩蓋,我聽到前面一連串的笑聲,從街道的喧鬧裏分裂出來,穿過人群,像一朵在黑暗中綻放的花蕾,不遺餘力地給人溫馨和歡快。齊陽洋突然轉過身對着我和詩齡姐說“我們也跑吧。”然後他小步地開始跑,我跟着他,看着他的腦袋在紛亂的街道裏晃動,劉詩齡忸怩地搖頭“你們跑吧,我等會兒過去找你們。”齊陽洋突然拉着劉詩齡的手“不,一起跑,林葉,抓着詩齡姐的手。”
我一驚,但立馬明白過來,迅速伸出手将劉詩齡的手拉住,我和齊陽洋開始奔跑,劉詩齡在後面喊停,我們像瘋子一樣穿過街道,躲過小攤和人群,被風吹起的紅旗打在頭上。
我忽然聽到了劉詩齡的笑聲,她說,我們真像一群瘋子。
我們真像一群瘋子,穿過街道,把城市的喧鬧抛在耳後,把時光的軸線不斷地拉長,然後在這條軸線裏肆無忌憚地歡笑。
廣場上早已人聲鼎沸,中央的大屏幕上放着奧運會前的新聞播報,我們停下來時,劉詩齡羞紅了臉,用雙手捂着自己的臉,嗔怪道“好丢人”我伸手撥開她的手“詩齡姐,你有沒有感覺自己突然又年輕了。”
詩齡姐一笑“我一直年輕着好嗎?”
齊陽洋用左手的食指輕輕蹭了蹭鼻子,看着詩齡姐一笑。
他那時的眼光裏就盡是溫柔,只是我從來沒有發現。
高二的時候,我在教室坐着看書,轉過頭看着齊陽洋趴在桌子上寫東西,好奇的我跑過去,在探頭看的時候,他連忙用胳膊壓了起來,擡頭叫道“幹嘛!”我露出八卦的表情坐在了他的前面“什麽呀?還不讓我看,是不是有什麽新歡了。”他瞪了我一眼,依舊執着地壓着那張紙,那時候的他已經快要十八歲了,臉長得越來越開,陽光投射下來,整張臉像要嵌進陽光裏一樣“不是新歡勝似新歡。”
“哦”我拉了一個長長的哦,轉過身裝出要離開的樣子,在轉身透過餘光看到他放松了警惕,立馬伸出手去搶他胳膊下的紙,他沒有防住,整張紙被我扯了出來,我奔跑着看那張紙上的內容,他在後面追,拉我的胳膊,我跳着躲避,盡量的看那張紙的內容,還把它念了出來“親愛的L,陽光在…空氣裏一寸一寸地…碎掉,然後積滿…紙面,突然想…你,想念你…的姿态是大…地仰望天空…的樣子,空…氣是你的…微笑殘…留在我腦海…的記憶……”齊陽洋一把扯過我的胳膊,搶奪過我手裏的紙張,露出生氣的樣子回到座位,我追在他後面不依不饒地問“L是誰呀?表白了沒?她是哪個班的?說不定我認識!可以幫你的!”齊陽洋依然不理會。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心裏裝滿了對于他情感的無奈,他一面喜歡着被自己稱為L的劉詩齡,一面怨恨着自己的長不大。
我的頭靠在窗戶上,疲倦地把整個身體都托付在那一片冰涼如水的玻璃上。
齊陽洋的信是用白色的信紙寫的,裝在灰色牛皮紙的信封裏,他是從沒有給我寫過信的,有事情通常都是打電話、發消息,而這次把這封信投進郵箱裏,經歷千山萬水送過來,他的心裏一定也是複雜而沉重的。
我的指尖滑過信封,看到牛皮紙上黑色的字跡和那個印着戳的郵票,整個信封透露着六七十年代的文藝。
那封信是我不知道糾結了多長時間才撕開的,那張白色的紙映入我眼簾,我看到他黑色的字跡和右下角小小的手繪龍貓,想起曾經我們在教室傳紙條時他也是常常在紙條的右下角畫上這樣一個手繪龍貓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再也無法懷揣着一顆少女的心去看待它了。
“林葉,我的城市開始下雪,鵝毛大雪,雪覆蓋了整座城市,我透過窗戶看着雪飄落,圍上自己紅色的圍巾。我之前從未給你說過失去她給我生命的重大創傷,我如今如實給你交代自己如何頹廢地過了這一年,自從參加了她的婚禮,我就像個老人一樣守着鐘表過日子,我的設計老是做不下去,常常想放棄堅持,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可是每次有這樣的念頭時,都會被自己逼回去。我無路可走了,只能繼續走下去。我前段時間去找詩齡了,我給你發消息的時候其實已經在車站等火車了,人來人往,你知道我是懷揣着怎樣的心情去找她的嗎,我只是固執地想見一見她,就是想吃個飯,然後一起随便在什麽地方走一走,但為這我竟然糾結了許久才訂了車票。”
我突然想象到齊陽洋站在火車站的場景,他孤獨地握着手機和火車票,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他糾結着再次見她該說的每一句話,他想象她将要問他的每一句話,他把那張車票捏的緊緊地,像是自己的生命符一樣。
“可我白去了,她懷孕了,挺着半大的肚子在車站接我,我告訴她自己是來考察建築的,她替我安排了住宿,然後就回家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詩齡姐懷孕了,那個曾經坐在我們中間微笑着的姑娘懷孕了。
“她沒有再同我見面,只是打電話叮囑我吃好休息好,除此之外,我們一點聯系也沒有,我沒有同她說太多的話,更沒有同她走一走什麽地方,我對她所有的期望都沒有了,現在滿腦子都是她挺着半大的肚子來接我的場景,她的臉是滄桑的,沒有光澤的,看似有點疲憊的,她沉默地一句話也不說。”我收起了信,吸了口氣,看着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我待在一間空曠的儲物間,是我們學生會儲存物品的地方,裏面堆滿了宣傳板和顏料,還有一個鐵架子上放着一些折起來的紅燈籠和物品盒子,裏面氣味不太好,有一股腐朽的木頭味兒混着塵土味兒,可我喜歡待在這裏,這裏沒有人來,時常安靜的如同生活在氣球裏。
我把信裝進信封裏,信并沒有看完,只是我不願意看下去了,在齊陽洋的文字裏,我看到了詩齡姐不堪的一面,可能他描寫的是真實的,一個即将要生育寶寶的女人是沒有精力和時間去打扮自己和取悅別人,她的所有生活都由繁變簡,她挂心着自己的孩子,開始抑郁和頹廢,可是我依然不喜歡他這樣描寫詩齡姐,在我眼裏的詩齡姐一直是溫柔得體的典型代表,我依然記得那年,她帶我和慕曉曉去商場買衣服的場景,她穿着一件胸口繡着白色百合花的淡藍色連衣裙,整個人鑲嵌在商場的燈光璀璨裏,毫不突兀和低俗,她嘴角一抹笑容從下巴一直洋溢到了額頭,所有男生都回頭望一望她,我們乘電梯時,我明顯感覺到身後那些男生對她欽羨的眼光,那樣驕傲的女人,在結婚後就這樣把自己鎖起來,鎖進生活的夾縫裏,這是多麽悲哀和可惜。那件淡藍色耀眼的連衣裙她一定挂了起來,再也沒有碰過。
門“嘎吱”一聲響了,這個屋子的門很是沉重,外面的人推了好幾次才推開,是吳偉嘉,他走了進來,看到窗戶邊的我,抱歉地一低頭“對不起,不知道學姐在這兒。”
他穿着件黑色的衛衣,底下是藍色的牛仔。
我把信捏在手裏,擡頭看着他,問道“有什麽事兒嗎?”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們部要舉行寒假前的聯歡,所以我過來拿幾個吹氣球的氣筒。”
我笑笑,走到了鐵架子前,翻開上面的箱子,拿出三個氣筒,遞給他“夠嗎?”
他點頭“很夠,謝謝。”
他轉過身,朝門口走去,在出門的那一瞬又停下腳步,轉頭對我說“學姐,你要去玩嗎?挺好玩的。”
我思慮了一下,把信塞進衣兜裏,點頭。
我跟着他朝樓上走,中途我們沉默着,樓道裏有些暗,我緊緊跟在他後面,他突然停下腳步,害得我差點撞在他身上。
我擡頭看着他“怎麽了?”
他盯着我看,似乎要把我看的發毛,許久他說“學姐,你讀了那個稿子後,為什麽就不和我聊天了呢?”
我緘默,沒有什麽可說的,我是個天生不喜歡給自己惹麻煩的人,而那個稿子對我來說無疑是個麻煩。
“忙,前段時間在考試。”
他轉過身繼續走着“其實我覺得你不用有負擔,我覺得喜歡這個事兒不一定是兩個人的事兒,我一個也可以。”
我笑了笑,不再說話。
狂歡開始的時候,一陣吉他聲劃破整個屋子,然後就是打鼓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在人的心上,莫名的沉重。
整個氣氛瞬間高漲,大家在中間跳舞,旁邊幾個人唱歌,還有女生聚在一起聊八卦。我把自己擱在牆邊,對着不遠處的熱鬧獨自沉默,藍色幽暗的燈光打在他們的臉上,像是塗了色一樣的黏重,我透過人群看到小學弟站在遠處唱歌,對着人群大喊,一副長久不衰的樣子。
我的手插在衣兜裏,捏着那封信。
我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擡頭看着藍色幽暗的燈光,把我籠罩在其中。
吳偉嘉擠過一層一層的人群,走到我面前,問我要吃什麽或者喝什麽嗎?
我搖頭,告訴他我一個人待着沒事兒,讓他去嗨。
他突然固執地拉着一個凳子坐在我旁邊,說什麽也要陪着我。
我盯着他的嘴唇,是個很立體的唇,在藍色燈光的照耀下,更加立體。
藍色的光持續地肆無忌憚地在腦袋上方晃來晃去,我眩暈在這燈光裏,不能自拔的難受,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吳偉嘉緊緊跟着我,我停在了樓梯口一個隐蔽的角落裏,很長時間之後難受地大滴大滴地掉眼淚,身體顫抖地靠在牆上,他站在遠處看着我。
我擡頭看着他,在刺眼的白熾燈光下,他幼稚的臉龐顯得親切,他慢慢走下臺階,走到我身旁,看着我掉眼淚的臉,我擦幹它,笑着說“我朋友今天給我寫信了”剛說完,眼淚再一次落下,我是個軟弱的姑娘,沒有經歷過狂風暴雨的洗禮,所以才會在小風小雨裏顯得不堪一擊。
我向後退了退,把自己縮進那個暗黑的小角落裏,吳偉嘉再一次走進我,扶住我的臉,他看到了我手裏拿着的展開的信,白色的紙在手裏微微顫抖着,如同我的心一樣。
那些話反複的在我的腦海裏過。
“林葉,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抱着我,把自己的臉埋在我的懷裏,她的身體在顫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羞恥,她緊緊地抱着我,眼淚沾濕我灰色的毛衣。那一刻我暗暗發誓,懷裏的這個女孩子我一定要娶到手,給她一個房子,給她所有想要的。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讓她留在我身邊,可我錯了,她結婚的那天穿着白色的婚紗,捧着花背對着我走去,我知道自己已經失去她了,等到我看到她挺着肚子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不僅僅我們的身體分開了,我們的靈魂也分開了,那種陰陽兩隔的感覺真奇怪。你一定一直以為我對她的愛已經消失,其實不然,我思之如狂,有段時間還失眠,甚至酗酒,不過那種過于頹廢的日子持續時間不是很長,你不用擔心,畢竟我們的生活總要繼續。劉銘晟和一個姑娘現在同居,他大底上對你已沒了感情,所以我也懊惱作為一個男人如此矯情地對一個已經結婚而且即将要生産的女人念念不忘。我希望我可以就此放下她,但心底裏總不能割舍。”
我突然仰起臉吻上吳偉嘉的嘴唇,把自己的氣息全部凝聚起來,透過鼻孔,噴到他的鼻子上,我感覺他的身體一繃緊,手更結實地捧着我的臉,極力地把自己的唇貼在我的唇上,他的舌頭慢慢地深入我的嘴裏,我努力地讓自己仰着臉。
他微微一張嘴,更大力度地把我的唇包在了他的唇瓣下,手開始朝我的腰際摸索,我單薄的外套是敞開着的,所以他輕而易舉的把自己的手插入我的後背,摸索着向上爬。
我的心緊繃繃的難受,更加緊緊的貼着他的身體,他的手持續地在我的後背上摩挲。
我感覺到嘴裏粘稠的味道,突然推開他,清醒地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伸出手再次要抱我,我卻避開了,往樓下跑,他在後面追着我,雨雪依然在飄,淩亂地砸在臉上,校園裏到處是情侶散步。
他抓住我的胳膊“林葉”,這是他第一次不喊我學姐,直接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看他,眼睛望着遠處的燈光“對不起,今天是個意外。”
他不松手“不是意外,你也喜歡我,對不對?”他反問我,語氣铿锵有力。
我不知道,我一個勁兒地在心裏反複回答着他的問題,我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如同一個瘋子一樣,混亂的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整理。
我把自己暴露在寒風凜冽的平原上,風呼呼地吹着,在皮膚上留下一道一道碎裂的疼痛,如同黑暗中玫瑰的刺一樣,鮮明地疼痛着。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求求你了。”我向他祈求道,他的手松開,我快步地把自己扔向黑暗,晃晃悠悠,沒有方向和目的地往黑暗處走。
他一直跟着我,我聽到他輕微的腳步聲,那是磨砂着地面的聲音。
我站在一個垃圾桶前,把信掏出來,慢慢地撕碎,一點一點地撕碎,把我對那個男生所有的癡情都統統撕掉,塞進肮髒的垃圾桶。
這一年來,我也是同齊陽洋一樣,瘋狂地思念他,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頭爬在黑暗裏吞食泥土的蟲子,可憐、可悲、可嘆。
我思念着他,心髒快要爆裂了,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對一個男生長久地放不下,他的離去讓我意識到在過去的這些年裏,他都是像空氣一般的存在,當他離開時,我連呼吸都費力,我的肺開始萎縮,我的臉開始蒼白,我的心髒開始缺血,我覺得自己身體裏每一個細胞都面臨死亡,每一個器官都開始失去工作,而這一切都因為他的離去。
我把對他的每一點思念都像榨果汁一樣,使勁兒在我的身體裏翻滾,最後榨幹的竟然是自己。
而到頭來,我的思念白得如紙一般。
沒有什麽可以值得人去惦念一輩子的,一輩子那麽長。
我看着垃圾桶,嘴角一笑。
沒事兒了,親愛的,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大片大片的雪覆蓋着這個接近南方的北方城市,所有的燈光都慢慢熄滅,只有故事源源不斷地被制造着。
只是為什麽我又掉了眼淚,心髒抽搐地疼痛,連大拇指下端的肌肉都開始抽搐疼痛,劉銘晟,你到底算什麽,就因為你從小就種在我的生活裏嗎?就因為你帶給我很多歡樂嗎?
我真讨厭你爸爸和我爸爸親兄弟一般的關系,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鐵哥們關系,你爸爸又怎麽會從小照拂我們家,我們又怎麽會從小認識,如果不是我們的認識,齊陽洋又怎麽會認識劉詩齡,那諸多的錯誤或許都不會發生,那樣我們都不會悲傷吧。
可是我至今卻一面後悔我們的認識,一面感激着我們的認識,畢竟你給了我太多的溫暖,我想念你微笑的臉龐,想念你牽我手的溫度,或許還想念你因為我而打架受的傷。
那次打架是你唯一的打架經歷,卻因為它和我息息相關,而變成我們之間總愛津津樂道的事,我至今記得你當時打架的樣子。
那是我高二的時候吧,還是寒假的一個雪天,那時候你和我因為一件小事兒而決裂,我們在很大的争吵之後冷戰了一周,那一周你和慕曉曉走得很近,據說你們還在一起了,我心情壞透了,不願意理會你們。
慕曉曉來我們家吃飯,我們像以往躺在一張床上聊天的時候我都沒有提起你,可能我的內心有點害怕聽見慕曉曉說你們在一起了,所以我盡可能地躲避關于你的一切話題,只是無聊至極地提一些吃飯睡覺的事兒。
打架的那一天也是像今天一樣下着雪,只是北方的憶城和這裏不一樣,它的雪都積在了路面上,像一幅畫一樣貼在地面上,把整個憶城都裝上了這樣美麗的畫。
我和慕曉曉順着街道走,我拉着她的手,我感覺手指麻木,心裏想着慕曉曉的這雙手是不是也被劉銘晟捏過,他用什麽樣的姿态捏着,像捏我的手一樣捏着嗎,把除大拇指之外的手指都扣在他的掌心裏,可那是普通朋友牽手的姿勢,或許他們是十指相扣的。
我感覺心髒疼痛,松開了慕曉曉的手。。
慕曉曉看着我,問我怎麽了,我低着頭不說話,什麽也說不出來,像是失戀了一樣,內心變成一片荒野,風吹過時,所有的野草都在起起伏伏,但是缺少了熱烈,只有空洞洞的夜空和無聲地起伏。
她轉過身抓着我的肩膀“你到底怎麽了?”她再次問我。
我不說話,只是盯着腳尖沾的一大塊雪,在昏黃路燈地照耀下發出亮晶晶的黃色,風呼呼的吹着,身體像柳絮在風裏顫顫巍巍,我擡起頭看着慕曉曉的臉,眼淚沾濕自己的臉“你暗戀的那個男生是劉銘晟吧!”
她一頓,看着我,風呼呼地吹過我們之間的空隙,吹動了我的衣襟,翻轉着飛舞,臉上的淚水被吹得冰涼,慕曉曉木木地看着我,她仔細的聆聽風從耳邊經過“林葉,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我的眼淚稀裏嘩啦的挂了一臉,已經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感,像是受到了欺騙一樣,但心裏的聲音告訴我,如果慕曉曉喜歡的人真的是劉銘晟,我依然無能為力,只會割舍自己的愛“因為你們最近都在一起啊?”
慕曉曉忽然大聲地笑起來,空氣突然被這個聲音震裂“哈哈,你開玩笑,你只是最近不和我們在一起,就說我們最近在一起。”
我看着她的臉,不可置信地仔細地看着,她笑着,轉過身朝前面走去,我跟在後面,我可能從不知道她也哭了。
我看着雪爬在牆角,掩藏在黑魆魆的一片陰影裏,我又轉過身看到身後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估摸着有二十幾歲的樣子。
我轉過身,奔跑着跟上慕曉曉,她拉着我穿過一個巷子,我們打算走捷徑趕回家裏。
我聽到身後“吱吱吱”的腳步聲,不自覺地稍微側頭看向後面,還是那個少年,他依然跟在我們後面,我湊得離慕曉曉近了點,低聲說“曉曉,後面有人,好像跟着咱們。”
慕曉曉也注意到了,我們從一個路口轉了一個彎,不久後,那個腳步聲又出現在了我們身後。
我掏出手機,緊張地尋找着號碼,第一個想到的是媽媽,但想想她今天去了姥姥家,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就翻劉銘晟的電話,可我們剛争吵過,再翻,看到齊陽洋的電話,我發了我們的地址,然後說我們很危險,快點趕過來。
慕曉曉也發了短信,我不知道她發給了誰,但我知道我們都在向自己最親近的人求救。
慕曉曉突然拉着我開始跑,身後的人也開始跑起來,我們在巷子裏尋找出口,平時熟悉的這條巷子卻在今天變得陌生異常,怎麽奔跑都看不到出口,更看不到人。
這個環境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我們猛烈的呼吸和吱吱吱作響的腳步,我突然被滑到,慕曉曉拉着我起來,身後的人就快要趕過來了,我推了慕曉曉一把“快去找人,快。”
慕曉曉看了我一眼,撒腿跑了起來,那個人趕上了我,我已經想到了很多很多壞的事情發生,想自己是被打還是被□□。
我的身體開始疼痛,未到達的傷害已經在我的身體上開始做預先的蠶食,我的呼吸變成一節一節的,它短促又有力量,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我的手捏得死死的,想念家,想念媽媽,想念——劉銘晟,眼淚還沒有掉下來。
那個人已經趕上來,他半蹲着擰過我的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透着冷冽和一種傷心的絕望,他狠狠地把我向後一推,我的頭觸在了冰冷的牆壁上,一種撕裂的疼痛在後腦勺漸漸蔓延開來,冰冷順着一個裂口像水一樣灌注到我的腦子裏,他的身體像一張巨大的黑布,在我的眼前升起,他的嘴角有清晰的裂紋,裂紋裏透徹着冰冷“媽的”他蹦出一句髒話,又踢了我一腳,踢在了我的小腿上。
我感覺到那種撕裂的疼痛又在小腿上蔓延,只是與後腦勺不一樣的是小腿上沒有冰冷的感覺,只有熱辣辣的腫脹感。
他瞪了我一眼,轉過身朝着慕曉曉離開的的方向跑去。
我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像我的呼吸一樣,一節一節地掉下來。
我抓着胸口的衣服,害怕地哭泣,但緊接着我意識到他的目标是慕曉曉。
我爬起來,發現身體已經軟了,支撐不起自己的身體。
我努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靠着牆站起來,耳朵裏充斥着自己的呼吸和身體直立起來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的手指抻開支着牆壁,聽到不遠處慕曉曉的喊叫。
我的手撤離牆壁,向前面走了幾步,身體又倒在了地面上,整張臉都埋在了雪裏,一大口的肮髒的沾滿泥土的雪喂進了我的嘴巴,我用兩個前肢支撐自己爬起來,吐了含在嘴裏的雪,繼續站起來,身體已經恢複了一點力量,但下肢依舊在顫抖,我撒腿向前跑去,即便奔跑的速度依舊很慢。
我看到了慕曉曉蜷縮的身體和她旁邊張牙舞爪的黑暗,我大吼了一聲“住手!”嗚嗚咽咽的哭聲,那是慕曉曉的哭聲,我的雙腿顫抖着,使勁兒地顫抖,被風吹着顫抖,他只是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朝我吼道“你他媽的別多管閑事,滾!”又轉過身打慕曉曉,他的聲音蓋過了我的聲音。
我跑過去拉扯他的衣服“住手!住手!”
他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踢了我兩腳,我看到慕曉曉青腫的臉頰掩埋在雪裏,我想到了死亡,一種死亡的氣息開始彌漫,我想死吧,就讓我們一起死在這兒吧。
那個人抓着我的頭,他的手指潮濕,插在我的發間“你他媽的知道嗎?我妹妹差點死了,就因為她的一句話。”
他的眼裏全是恨意,我的肩膀不自覺地抖動,嘴巴張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呼吸巨大的像大海深夜的吼叫,把我們所有的氣息都掩埋了去,我只感覺腦袋和身體一樣輕飄飄的,慕曉曉嗚嗚咽咽地哭泣,她小聲地顫抖着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我的頭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我疼痛地“嘶嘶”叫着,後腦勺的傷口又裂開來。
他轉過身抓着慕曉曉的頭發“不是故意的?你他媽的一句不是故意的話差點要了我妹妹的命,你知道嗎?知道嗎?”他猛烈地把慕曉曉的腦袋朝雪裏撞,發出厚實的沙沙聲,慕曉曉“啊啊”地叫着,叫得絕望和傷心。
我們兩個女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卻想不到任何辦法來解救自己,我只能暗暗地祈禱齊陽洋會看到我的消息趕來救我們,不知道慕曉曉求救的是誰,不管是誰,來救我們就好。
風穿過這個巷子,低吼着、哀叫着,如同被怪獸擒住了嗓子,黑暗一點點地吞沒我最後的一點希望,他像魔鬼一樣用他的腳和拳頭在我們的皮膚上留下疼痛和印記,我蜷縮自己的身體和慕曉曉靠近,感覺她疼痛的喊叫,我觸到了她的肩膀,那個我總抱着的肩膀,我的手被狠狠地踢了一腳,像斷裂了一樣離開慕曉曉的肩膀。
突然那個人的身體向一旁倒下去,我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身後的那個人,劉銘晟!
我的眼淚要掉下來了,劉銘晟,他握着拳頭站在我們的面前,慕曉曉用虛弱的語氣喊了一句“銘晟哥。”
他彎下腰抱着我的身體“疼嗎?”
他用顫抖的聲音問我,我還沒有回答,他的胸口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
那塊黑暗的布又顫抖着站起來了“你他媽的還敢來?”
劉銘晟站了起來,挺立着身體“你直接找我好了,為什麽要欺負兩個小女生?”
那人指着慕曉曉“就因為她一句話,我妹妹自殺了,差點死了,要是搶救不過來,她就死了,你知道嗎?”
風卷過雪在我的臉上滑過冰冷,我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身體撕裂了一樣疼痛,我感覺自己要死了,我一直繃着的神經終于軟軟地倒塌在身體裏。
從細微的光裏看見劉銘晟和那個人扭打在一起,他的身體像鋼鐵一樣堅硬,在我的目光裏築起一道強有力的牆壁。
我閉着眼睛,猛烈地呼吸,試圖用手觸摸慕曉曉的身體,她的呼吸微弱,我感覺眼角濕潤,黏糊糊的淚水從眼角噴出來,沾濕地面上冰冷的雪.
“曉曉”我用手抓到了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如同雪一樣冰冷.
“曉曉”我再次喊她,我的手已經伸到了頭皮,她的發梢是溫暖的,滾燙的鮮血在頭皮下流淌,慕曉曉軟軟地回了我一句“我沒事兒。”她的話語裏滿是哽咽,就像魚刺卡着了嗓子。
劉銘晟也被打的趴下,挨了好多的拳頭。
我很想爬起來去抱着他的身體,為他捱着所有的疼痛,但是我沒有力氣了,只能軟綿綿地趴在地面上,我絕望地聽着劉銘晟的嘶叫,他的力氣沒有那個人的大,他被打趴下了。
那個人的嘴裏不斷吐出髒話,對他拳打腳踢,劉銘晟掙紮起來,又被打倒在地上。
我歇斯底裏地喊着他的名字,後來就在我們都要絕望的時候,齊陽洋來了,他和劉銘晟聯合起來,很快場面發生了變化,那個人不再占優勢,但是他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一直殊死搏鬥着。
真正使這場争鬥結束的人是劉詩齡,她朝那個人大吼“住手,你再打我就報警了!”
那個人沒有停下來,劉銘晟和齊陽洋把他踢開,他又像魔鬼一樣撲上來,張開他黑色的影子,籠罩過來,劉銘晟和齊陽洋揪住他的領子,控制住他的身體,他依舊晃動着他的腿“媽逼,老子要和你們拼了!”
劉詩齡像女漢子一樣沖過去,朝那個人的臉扇了一巴掌“孬種,除了會打架還會幹什麽?”
她的眼神像利劍一樣,空洞的巷子裏她的身體單薄,但卻那麽有力量,那個人的眼睛裏鋪上了劉詩齡的樣子,他的頭被擰着仰着看向天,他看到劉詩齡長長的頭發,在寒風裏飛舞。
“你不打了,我就讓他們松手!”劉詩齡淡淡地說,那個人的眼睛蒙上了淚水,但眼眸裏任然是倔強,仿佛是和自己對抗似的說“老子不幹!”
“你一個大男人,輸了就輸了,怕什麽丢臉。”
“他們差點逼死我妹妹,這仇我一定要報。”他的眼神依然冷酷,但多了一絲妥協。
劉詩齡看向劉銘晟和齊陽洋“怎麽回事兒?”
齊陽洋搖頭,如實相告“林葉跟我發消息我才過來的,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她把眼光又掃向劉銘晟,劉銘晟低着頭,她似乎知道了什麽似的,低下頭又對那人說“我讓我弟弟道歉,同時去探望你的妹妹,他們倆的事情還是他們自己解決的好。”
那個人不說話了,劉銘晟和齊陽洋松開了手,看着他漸行漸遠後,劉銘晟跑過來,我感覺他是撲到了我面前,抱起了我的頭。
他的手指觸到了我脖子上裸露的皮膚,另一只手輕輕拂過我的臉,我感覺到身體腫脹的疼痛,但仍然微笑地看他,在所有透過黑暗的光線裏我看到了他淚水的顏色,像小孩子的淚水一樣晶瑩閃爍,透着溫柔和愛戀。
我的手抓着他冰冷堅硬的手,感覺到他手指的冰冷,他問我疼嗎?我搖頭,又使勁兒使自己坐了起來,證明給他自己一點也不疼。
旁邊的慕曉曉的臉發青,看着我們。
我回過頭來爬到慕曉曉身邊問她怎麽樣。
她抱着自己的手,那雙手露出斑駁的傷痕,灰暗中透出扭曲的傷痕。
她的眼淚掉下來,說疼。
劉詩齡捧起她的手看了看“得去醫院”
我們被扶着走出了巷子,打車去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