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戀
暗戀
真不知道臨近期末的元旦有什麽可過的,要不是部長下發的任務讓我們征集元旦文稿,我都覺得它就是個日子。
在網絡上發了征稿的消息後,我面對着電腦泛出的銀白色光輝,抿了一口咖啡,那是沒有加糖的咖啡,因而帶着點苦澀。
門是在那一刻被推開的,他站在門口看着我,抿了抿嘴。
是那天那個小學弟——吳偉嘉。
我把咖啡放在桌子上,望向他“有事兒嗎?”
他走到我跟前“元旦舉行晚會,主持人臨時出了問題,我們部長讓我過來借個人。”
杯子冒着熱氣,裏面灰色的液體像是凝固住了一樣。
“我們部長沒在,你借人得找我們部長借。”
他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衣角,顯示出一種小孩子的拘泥來,那種樣子可愛極了,加之他的五官小小地擠在一張巴掌大的臉上“你們部長在哪兒呢?”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是中醫院的人,你知道的,中醫院的都是思想上的瘋子,我也不知道他這會兒是不是又突然想聽山上的鐘聲,感受自然界的五行之氣,然後就在那鳥不拉屎的山頂上過夜,那裏可是沒有信號的。”我本是開玩笑的話,但進了他耳朵,他卻信以為真,着急的抓着耳朵“這可怎麽辦,明天晚上晚會就要正式開始了。”
我瞧着他認真的模樣就想笑,但又忍住,随手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握在手心裏“我可以找着他,不過你這就要欠我一個人情了。”
在我剛說完這句話時,門被推開了,我們部長邁着豪放的步子,手裏拿着一沓子紙走進來“我已經為下次廣播主題找了一堆的資料。”
部長進來之後,發現我靜靜地看着他,那個小學弟也靜靜的看着他,他張着嘴巴,靜默地站立着,享受着被我們倆盯着看的感覺。
我一笑,又把杯子放下“你看,人我不是找着了嗎?你這次欠我一個人情了。”我厚臉皮道。
他完全忽略掉了我這句話,轉身對着我們部長“你好,我是藝術部的吳偉嘉,我們部主辦元旦晚會,可是主持人臨時出了問題,所以我們部長讓我過來找你借個人。”
部長安排了人後,吳偉嘉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回過頭來看了看我,眼神裏透出一股小孩子的單純。
部長把一沓子紙放在我面前“這是我為元旦過後廣播內容定的主題,裏面還搜集了一些名人作品裏的話,都是些很動聽的話。”
我翻了翻那些紙,有很多話,都是些情話。
主題兩個字用特大的二號宋體字寫在第一頁上“愛戀”。
真是個老土的主題,我的內心排斥着這個主題,這個主題其實很好做,關于愛戀每個人都有一籮筐的故事,我們可以很輕松地就以這個主題而混一周,可是……
“主題太無聊了,部長,你不會是在完任務吧?”我毫不猶豫地擡頭看向部長
他點點頭“我就是挑最簡單的主題,現在期末了,大家都開始複習了,時間簡直就是鑽石呀,還哪有時間去認認真真地做個主題,然後為這個主題去搜集內容。”
“但也不能這樣完任務,愛戀這樣的主題大家都聽膩了,這一學期就整過五次這個主題。”我重重地讀了那個“五”字,希望他聽得清楚。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很無奈地說“既然你不想整愛戀,那你說還有什麽可以整的?現在臨近期末,所選主題必須便于尋找內容……”
“暗戀”我脫口而出,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說話時哈出的白氣,混着冰冷的空氣,在這個不大的新媒體工作室裏飄蕩,最後在遙遠的空氣裏漸漸升華。
暗戀,是個多麽美好的詞,它比愛戀少了那麽一點點浪漫,但卻有着它獨特的情愫存在。它沒有愛戀的彼此相知和相守,但卻有愛戀本質上的純粹,而且它可能還将這份純粹擴大了。一個人暗戀一個人的時候,除了愛是什麽都不用想的。
我也曾很長時間地暗戀過一個人,用着最好的年紀時最單純的情感去暗戀一個人。
他在我的感情裏不斷地跳動,牽扯着我整顆心的跳動,直到我跌進他締造的漩渦裏,一個人默默心跳,默默歡喜。
而這樣純粹的暗戀在每一個校園的每一個女生的身上都默默地上演過。
我毫不猶豫地新建了一個文檔,打出了幾行字“你是否無意中因為他回眸的一笑而牽動了整顆心的歡樂?你是否曾在他身後走過長長的馬路,看着他的背影,把整個世界都删除?你是否因為他而喜歡一首歌、一本書,乃至一座城?”
我把電腦轉了方向推到部長的面前“這就是暗戀,暗戀的內容很容易搜集到,而且我們一旦播出,還可以喚起大家對于最初愛戀的美好印象,不是很好嗎?我們可以結合講故事和聽音樂的方式,讓暗戀呈現它獨有的單純,卻又擁有愛戀的浪漫”我侃侃而談,部長看着我電腦上打出的兩行字,左手頂着下巴思考,從他嘴裏吐出兩個字“可以”
那一刻,我居然心裏湧起的不是興奮,而是責怪。我又給自己攬了一件事兒,部長走後,我毫不猶豫的地腦袋磕在了桌子上,使勁兒的敲了兩下,疼,很疼,但是再疼也不能把自己攬的事兒收回去了。
我擡頭看着電腦屏幕上的字。
暗戀。
第一個奔進我腦海裏的居然不是劉銘晟,而是另外一個人,慕曉曉。她是我的閨蜜,和劉銘晟不同的是,她不是從生命之初延伸出來的人,而是後來才走進我的生命,并漸漸占據我生命情感的一部分,慕曉曉是我五年級那一年搬來我們小區的,年紀和我一般大,我依然記得我和她初次見面的場景,她紮着兩個辮子,穿着水手服,站在小區門口,她的媽媽拉着行李箱,燙着好看的卷發,戴着紫色幌眼睛的耳機,我沒有見過太多好看的人,但在我的印象裏,慕曉曉的媽媽是頂好看的,她的卷發柔軟而細密地披散着,白色寬大的風衣包裹着她瘦小的身體,紫色的耳機又給她一種特立獨行的飒爽,整個人渾然如同一幅畫,立在小區門口,引得進出的人側目張望,我也是側目張望的一員,那時我心裏想,自己以後要是也能這樣漂亮該多好,我當時是和劉銘晟一起回家的,我問劉銘晟“你覺得那個阿姨好看嗎?”他搖搖頭。但劉銘晟的否定依然沒有改變我對慕曉曉媽媽的看法。
後來,媽媽經常邀慕曉曉的媽媽來我們家做客,我詢問後才知道慕曉曉的媽媽和我媽媽在同一家美容院工作,那時我是興奮地活蹦亂跳,覺得自己可以經常看到這對美麗的母女倆,這是件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興奮感,我豔羨着她們母女的美貌,但不單單是男人對于女人身體美貌的那種普通地豔羨,而是我看到了她們靓麗容顏下特殊的性格,那種性格才是真的耀眼。
慕曉曉的媽媽站在小區門口的那個下午,她灰色的風衣在寒風凜冽裏飄蕩,旁邊的慕曉曉望着陌生的小區,她們如同被時光隧道遞送過來的新人類一樣,給這個普通又乏味的小區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之後常常可以聽到喧鬧的音樂聲從慕曉曉家傳出來,她的媽媽總穿着酒紅色的連衣裙站在陽臺上唱歌,她還常常跟陌生人聊天,請他們去家裏喝茶飲酒,許多的大人對于慕曉曉媽媽的熱情都嗤之以鼻,他們大多覺得一個女人過于熱情是不矜持的表現。
不過我的媽媽是喜歡那種歡快的,她說一個人生來就是尋找快樂的,而慕曉曉的媽媽是個會尋找快樂的人,所以,她經常邀請慕曉曉媽媽來我們家做客,還拉着她購物,我們兩個小孩子也走得更近了,慕曉曉常常在我們家睡覺,占據着我的睡衣,我搶自己的睡衣,她就大喊着要陪我裸睡。這是我萬萬接受不了的,所以就讓媽媽多備了幾件睡衣。
很多個早晨我們都是一起醒來的,有時在她的家裏,有時在我的家裏。
我們總是以一種很親密的姿态纏繞在一起,度過青春很多個夜晚。
很多個清晨稍稍開啓的眼簾會看到窗外的和風吹動了淡藍色的窗簾不斷地向上翻起,忽隐忽現的光線打在白色的書桌上,我揉一把自己的臉,翻身朝裏面睡。
“呀,你壓着我的腿了。”慕曉曉嬌柔細碎的聲音從我身體下方傳來,那一聲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帶着壓抑和綿軟,但不缺失少女的天真。
我會閉着眼睛,絲毫不理會那個聲音,繼續陷入自己的半夢半醒中,纏綿在睡夢的邊緣,一個人影從我下面立起來,頭發蓬亂的如同雞窩,揉着眼睛,拉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林葉,你壓着我的腿了。”她再次發出嬌滴滴的聲音,這次聲音更為清楚,我嗯哼了一聲,繼續纏綿在睡夢邊緣,我沒有清醒,亦沒有睡着,只是享受着睡覺的感覺。
她從我的身體下拉出自己的腿,自言自語道“你真的是豬。”
然後她倒在了我旁邊,看着我睡覺的樣子,我沒有睜眼,但能感覺到她看我時仔細的模樣,她似乎是撐圓了眼睛在看我,從我的額頭一直瞧到我的鼻子,直到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細致的觀察,我睜開眼睛“你別再看了,我身體都要長毛了。”
她拉開被子,鑽到我的懷裏“哪裏,哪裏,快讓我看看。”她會伸出她的手,伸向我已經向蓓蕾一樣的胸部,我怎麽擋也擋不住她的攻擊,只能羞澀地咯咯咯笑,使勁兒地推她,邊推邊發出清脆的笑聲“走開,走開,色狼。”
被子被我們踢到了床下,窗簾更肆無忌憚的舔舐着旁邊的牆壁,忽隐忽現的陽光打在白色的書桌上,發出耀眼又燦爛的光。
初二的時候我們躲在卧室裏偷偷拿着她媽媽的化妝品,把彼此畫的跟大臉貓一樣,然後指着對方的鼻子大笑,在她媽媽開門的瞬間,鑽進被子裏,秉着呼吸裝睡,被子裏空氣細密的像含了糖一樣,我輕輕一吸,就感覺到她身體裏溫柔的氣味鑽進我的鼻孔,柔軟了我的心。她拉着我的手,手是滾燙的,我們笑着,但使勁兒憋着不發出任何聲音。
等她媽媽走後,她悄悄地問我“你有喜歡的人嗎?”我一頓,臉紅了,被子裏有點缺氧,使得我的呼吸都變得緊湊,細細的汗珠在額頭凝結“有。”我的腦海裏是劉銘晟的樣子,他走在前面,我遙遙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離我忽而近忽而遠。
“誰啊?”她湊得離我更近了,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感覺到身體熱烘烘的,好像一個人從身後抱着我,他的身體太熱,所以我也感覺到熱,我漸漸熱的迷迷糊糊,只輕輕地說“不告訴你。”她松開我的手賭氣地說“切,不說就不說。”
她轉過身,背對着我,把她的脊背露給我,我拍拍她的脊背,她的脊背瘦弱,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背上的脊椎“你生氣了?”她不說話,裝作睡覺,還發出細微的呼吸。
“你別生氣了,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還太小,可他太大了。”我貼在她的脊背上,她的脊背真的很瘦,那豎在脊背中央的骨頭墊着我的臉,但是溫暖。
“我也是,我喜歡的人也比我大,可是他很溫柔,笑的時候很好看。”她靜靜地說,我緊緊貼着她的脊背,竟然感覺到她心髒的跳動,薄薄的衣衫透着一丁點汗味兒“林葉,你知道嗎,一看到他我就覺得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溫柔的,我就會想到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樣子,即便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是依舊會不切實際地幻想。”
“我知道,”我竟然哭了,眼淚從眼眶裏跳出來,在我的眼淚越過鼻子要沾濕她衣衫的時候急忙撤離,我咽了一口唾沫“我知道那種感覺。”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慕曉曉暗戀一個人,她愛着他的每一個樣子,愛他轉過身的回眸一笑,愛他在陽光下騎自行車經過時帶動的一縷微風,愛他坐後的奶茶店裏的座子,後來的後來高中時她說她愛那個人愛別人的樣子。
我聽了後難過的哭泣,抱着她“那你為什麽還要愛他,他都愛上別人了。”她撫摸着我長長的馬尾,輕聲說“沒辦法,他笑得實在太好看了,他太溫柔了。”
就這樣,她一直一直暗戀着一個人,沒有什麽時間概念,也沒有什麽值不值得,直到那個人對他怒目而視,對他大吼大叫,她才停止了所有的幻想,剩下那份情愫。
我和慕曉曉是可以一輩子做朋友的,那時我們一直這樣認為,我們給彼此的手腕上畫上好看的鐘表,她說,時間不走了,我們就可以一輩子都這樣在一起。而手腕上的手表早已被歲月的洪流沖洗幹淨,剩下的都是空蕩蕩的回憶。
這是放寒假前的最後一次廣播,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情感,我竟然主動請纓負責了這次廣播的前前後後所有的工作,從內容收集到廣播,都由我一個人負責,其他人只是幫我把內容進行删改,有時候熬夜到通宵的時候,我僅僅用一種莫名其妙的毅力來支撐自己,我在這段時間都是雙眼通黑,每天如同行屍走肉般,但是心裏卻清透的像一杯水,沒有波瀾和起伏,只有透明的顏色,我想,這次關于暗戀的廣播是我對慕曉曉的一場懷念,懷念她給我的那些溫暖的清晨,懷念她給我塗的亮麗的指甲和美麗的妝容。
或許這場廣播也不單單是對穆曉曉的懷念,一部分它還是給劉銘晟的,畢竟我也曾耗費自己十幾年的時光來暗戀他。
廣播還收到了很多學生投稿的關于“暗戀”的故事。
每一個故事都是單調的青春,但用文字的方式抒情起來卻多了很多傷感,很多人都是錯過,同我和穆曉曉一樣。
這次廣播對于其他人來說很普通,甚至校園裏坐着認真聽我這次廣播的人都少之又少,北方的寒冷夾雜着這個城市微微的霧霾一起淹沒了人海和滾燙的心,我讀的時候,可以順着窗戶望到外面蒼茫的大地和稀稀拉拉行走的學生。
“很多話題我們永遠都無法回避,譬如暗戀”
“你有暗戀過一個人嗎?把他潛藏在心裏,成為自己青春最單純的秘密。”
霧霾沿着天際罩過來,像是一個沸水之上的鍋蓋,霧氣藹藹,擋住了多少人的心思。
我讀的差不多了就開始翻出學生投稿而來的故事。
“來自藥學院的吳偉嘉同學:開學時,你帶着點嚴肅的面龐,說話不帶一點和藹,還指着我掉出衣物的書包說我書包拉鏈開了,我窘迫地拉好,擡起頭來,你依然一臉嚴肅,我倉皇逃走,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我下意識地發覺自己此時此刻讀的這篇來稿描寫的是我,而這篇稿子像是被人故意插進去的,我在之前檢查內容的時候從沒有看見過,可現在為時已晚,已經開始讀了,只能硬着頭皮讀下去。
“學生會聚會的那天你喝了很多酒,一個勁兒地喊着一個人的名字,我清楚地記得那個男生的名字……我想你是愛着他的吧,你們可能已經分手,而你對他依然念念不忘,酒後的你像是個瘋子,但卻帶着點清醒的憂傷,這是我第二次見你”我的心裏開始有了各種打算,該怎麽結尾這個稿子,因為我已經看到了底下的最後一句“林葉學姐,你看暗戀其實就是這麽回事兒,你的每個動作我都記着”
“元旦晚會前夕去了你們部裏,你捧着一杯咖啡,對着電腦發呆,我進去時,你跟我開了個玩笑,我是個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卻輕而易舉地信你,還緊張地不知所措,其實我像是故意緊張給你看的,這是我第三次見你”
“林葉學姐,你看暗戀其實就是這麽回事兒,你的每個動作我都記得”
我讀了出來,然後收起了那篇來稿“感謝吳偉嘉同學的來稿,接下來讓我們聽一首歌吧,把自己的身體飄蕩在歌曲的湖泊裏。”我點了一首音樂,起身站在了窗戶邊,似乎透過微微的霧霾看到了他的臉。
部長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對我說“你沒生氣吧?我也就是想成人之美。”
我一回頭,從窗戶外打進來的凄冷的光正撲在他有點肉的臉上,看起來油光滿面,我捋了捋劉海兒“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驚訝。”
部長走到我旁邊,和我并排背對着窗戶靠着“要不考慮考慮吧,那男孩子還不錯。”
是啊,還不錯,聽到這句話時,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那個男生有着一點小倔強和小幼稚。
“我有男朋友,只是你們都不知道。”我毫不猶豫地張口,那一刻我才發現莫佐亦的存在是有着他特殊的意義的,他從來不會纏着我聊天,只是按時地說晚安,囑咐我身體不舒服了喝藥,天冷了添衣服,我從來不和他說情話,他卻毫無抱怨地和我在一起着。
沒有了劉銘晟,我的心就成了一片蒼茫的原野,有着孤獨,但同時也有着排斥,讨厭任何人再度地侵占,而莫佐亦就像是一個侍衛一樣站在原野的邊緣,捍衛着我的孤獨和排斥,而他自己卻沒有踏進這片原野半步。
記得上次和他主動聯系還是一個月前。
“你不會編的謊話來拒絕他吧。”部長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沒有,是真的,只是我這個人天性寡淡,不喜歡秀恩愛,所以誰也不知道。”我再次補充道,為了不再延續這個話題,我走到桌子前整理今天讀的東西“今年的事情又忙完了,我要開始好好準備考試了,部長也加油吧!”說完之後,我拿着那些稿件走出房間。
一路直走到宿舍,才緩緩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