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憶
回憶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又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劉銘晟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本我小時候寫的日記狂笑,他指着一頁紙上圓圓的字體說“你居然把我寫的情詩抄在這兒了。”我坐在他的身邊,用手頂着一邊的臉龐,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微微彎起的睫毛,光線在他的睫毛上跳躍,像無數滴小水滴一樣,他的睫毛被打濕,發出黑亮的色彩來。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幾行字,手指像打了石膏,彎曲地抓着我的日記本,右手的食指在紙面上慢慢地摩挲,他的嘴角蠕動了半天才說“我十二歲時班裏流行寫情詩,我也想寫,但不知道寫給誰,那時候想你還不懂事,看不懂情詩什麽的,就算寫了也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就精心醞釀了這樣一封情詩給了你。”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惜那時我才八歲,還不精通博大精深的中國漢字,把這些連在一起的句子随便地理解了,壓根不知道它是一首情詩。
他的手指繼續摩擦着粗糙的紙面,陽光從窗戶外灑進來,穿過高大的盆栽,落下斑斑駁駁的黑色影子。
“我相信
我們前世便是情人
經歷了一世的愛情
把這場愛情化為誓言
刻在古老的三生石上
所以,我說
我們這一世也将是情人
下一世也必定是情人”
我伸手拿過我的日記本,咂咂嘴“沒想到,你那時挺有才華的,讀着怎麽覺得朗朗上口呢,尤其這一句”我的手指指向一行圓圓的字體“‘所以,我說,我們這一世也将是情人,下一世也必定是情人。’真是好聽。”
我轉過頭看向他的臉,那張臉一動不動的低着,像是在思考某件事,一定是那種在心裏很重要的事。他的臉是好看的,一張除了青春什麽也沒有的臉,他的眉毛很粗很黑,像是墨水浸染的一般,高高的鼻梁在光線裏勾勒出美麗的輪廓,一半的嘴依然劃出半個微笑,他的臉上的皮膚是細膩的,細膩的令人想要撫摸,甚至是親吻,可我才十二歲,我不會想到去親吻一個人的臉頰,這種事情總讓我滿臉通紅。
他的眉毛抽動了一下,嬉笑道“那是自然,可惜我學了理科,否則就可以當作家了。”
夢境又一轉,轉到了另一處場景,劉銘晟拉着我的手,我們一起穿過人群集聚的地方。
他始終拉着我的手,他說為了安全。
我們看着人群裏熙熙攘攘的紅色在飄蕩,午後塵土飛揚的馬路上,車輛的後視鏡上插着鮮豔的紅旗。
他拉着我的手,手掌很有力量,能感覺到靠在我指背上的他的手指關節。
我們遠離一個鬧市又擠入一個更為熱鬧的鬧市,他用力把我拉扯着走到他的旁邊,人群裏煙火的味道無處不在,每個人從眼角折出的皺紋都在陽光下開着金燦燦的花。
我問他我們要去哪兒?
他說不知道。
我都習慣了他突然大發神經的到我們家把我帶出來,拉着我穿過市井,聽人群裏的喧鬧,看匆忙走路的人和一輛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卷起的塵土。
他在做很多事情上都是一個充滿邏輯的人,可以獨當一面地處理許多事情,甚至在大人中間自信地侃侃而談着自己的觀點,但是在我身上總表現一種神經質,會無理由地摸亂我的頭發,低頭看我生氣的樣子,會拉着我在街道上晃晃蕩蕩,等我把自己能說的每句話都說出來,最終像個幹癟的氣球一樣任由他拉着,在空氣裏寂靜地飄蕩。
他會說些我聽不懂的故事,或者給我買些好玩的東西,這就像交易一樣,我陪他閑逛,他就要給我某樣東西來作為勞動費用。
我突然地從夢裏緩緩醒來,那個夢什麽也沒留下,只留下了酒後殘剩的痛苦,那是種頭痛欲裂的感覺,我捂着腦袋難受地翻來覆去,很想讓自己再次陷入睡眠,但是這種昏昏迷迷的狀态一直持續着,我掙紮着坐起來,靠着牆,讓自己清醒一會兒。
夢裏的感覺就像長在了身上,把那些歲月裏掩藏的回憶拉扯撕裂,填充在我的身體裏,直到我醉倒在那片回憶裏。
這樣的夢總是翻來覆去地覆蓋在我的夜晚裏,而這些夢不是我對于他的臆想,而是我們經歷的一個一個清醒又溫馨的時光,我至今清清楚楚地記得和他在一起走路的感覺,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這些東西沒有被遺忘,他們長在了我的身體上,牽動着我每一根痛的神經。
牆壁冰冷的像一塊冰,順着頭皮感受到徹骨的冰冷,我的呼吸在空氣裏融化,好像看到了光斑在床頭陽臺的窗戶裏透出來,它逐漸擴大最後包圍着我的身體,裹挾住一些冰冷。
那種溫暖似乎是他帶給我的,他是劉銘晟,不是街上碰到的行人,不是随便湊合的人,他是劉銘晟,是不用說話也可以感覺到存在的劉銘晟。
在我十四歲的某一天,他拉着我穿過人流,坐上綠色的公交車,那是一個傍晚,夕陽的紅漸漸消失在了遠處的地平線上,只能看見遠處建築的黑色輪廓和缥缈的燈光。
我們并排坐着,公交車裏寥寥的幾個人,在幾站之後都沒人了,空蕩蕩的車廂地板在晃動,車窗外,這座城市的霓虹漸漸燃起,像是打開了一個可愛的八音盒,公交車的音響裏開始響起一首音樂,那首音樂如同流水一樣,灌入人的五髒六腑,我覺得身體被一種莫名的氣氛所感染,我開始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個浪漫的無以言說的環境,車窗外彩色的霓虹在閃爍着,我身旁的劉銘晟靜靜的坐着,他那時穿着一件高中的校服,深藍色的校服,寬大,他的身體靜靜地靠着坐背,車窗外的光把他的半張臉都吞噬了,讓人覺得此刻的他那樣的寂靜,他側着臉看車窗外,突然淡淡地說“就喜歡一個人和你這麽待着。”我盯着他的臉“啊?”那時我希望他突然轉過身,捧着我的臉吻我,說一些情話,即便那時我們還保持着幾年的暧昧,從沒有突破朋友的圈禁,但我渴望他突然的吻把我變成大人,我的臉慢慢地被晚霞染紅。
他轉過臉,看着我的眼睛,我原以為那雙眼睛裏應該盛滿這個環境孕育出來的浪漫的,可是他的眼睛平靜的像大海深處的海水一樣“就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有另一個人陪着。”
我點頭,聽懂了他說的意思,心裏卻是悲傷的,他還是沒有勇氣和我說在一起,我們是兩個藏匿內心的愛人,即便我們都知道彼此對于彼此有非同一般的感覺,但誰也沒有勇氣去打破。
我的身體軟下來,把頭側向車廂裏,看着搖搖晃晃的拉環,音樂在随意飄蕩。
劉銘晟的手突然碰到了我的手,他的小指附在我的小指上,我用餘光看向他,他依舊側着臉看窗外,但他的嘴角是笑容,像晚霞一樣美麗的笑容,我低下頭看着靠在一起的手指,嘴角不自然地上翹,抑制不住地心跳,又連忙側過臉看車廂內,但是心跳越來越重,它跟着音樂歡快地跳動。
我從回憶裏掙紮出來,拿起手機看看消息,同部的那個女生給我發了好幾個消息,都是昨天晚上發的,我打開來。
第一條:你明天看到我發的消息一定會撞牆的
第二條:你喝醉酒後簡直就沒有人樣,現在整個學生會都見識到了你喝醉的鬼樣了[豬頭/豬頭]
第三條:你估計以後也沒臉見那個藝術部的小學弟了,他昨天抱了你一路,我想他對你現在只有憎惡了[壞笑/壞笑]
第四條:劉明生是誰呀?[疑問]還不如實交代?
第五條:現在你可以為你的羞恥心默哀三分鐘,千萬不要哭[抱抱]
我放下手機,狀若木雞,轉頭狠狠地把自己的腦袋敲在牆壁上,我開始努力回想昨天喝醉酒的事兒,我是一個喝醉酒就斷片兒的人,但也是個努力回想就能想起來的人,在我想了一早上之後,終于在下午想起來了一些細枝末節,果然如同部地女生所說,感到羞愧不已。
我找別人要了吳偉嘉的□□號,加好友,結果被對方拒絕,我又再次加好友,附帶上驗證信息“昨天替你喝酒的學姐”
他這才同意。
我抱歉的給他發消息“昨天實在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好久他回消息“沒關系,你替我喝酒了”我又發消息“還是得感謝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來呢?”他回我“真沒關系,你不用那麽客氣,以後都在學生會做事兒,需要幫忙的時候還很多呢,到時候肯定麻煩你的更多。”我回道“那好呀,以後需要幫忙的時候就給我說,我一定鼎力支持。”
我放下手機,仰面朝天躺在草坪上,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享受着傍晚涼風的吹拂。我許久沒有和一個人共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月亮了,這種生命的缺憾沒有辦法填補。我們的一生會遇到很多人,但不是每個人都恰到好處的應和着你生活的細枝末節,那些能陪你把幻想變成現實的人實屬難得,在你浩浩蕩蕩的生命裏短暫地存在,最後和你們的故事一起消失在了跌宕起伏的生命長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