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謝非宣打小就沒過過這麽清淨的日子。
這寺院雖然香客衆多,卻都在寶殿那邊來回走動,幾乎到不了她這小院子裏來,她對佛菩薩雖有敬畏,卻了解不多,極少去前面走動,幾天下來,只是按時去齋堂吃個齋飯,其餘的時候便都在小院子裏消磨時間。
數了數日子,就快到中秋了,樹葉子稀裏嘩啦落了一地,蓮心見天兒掃,也沒見齊整多少,風一吹就刮得滿院子都是,風大時還會打在窗臺上,噼裏啪啦地作響。
謝非宣起初的苦悶已經消了大半,慢慢地開始覺得在這兒也不錯,沒人給她找茬挑毛病,也遇不到什麽大事。
風忽然大起來,刮倒了桌上的茶杯,她扶起杯子,伸手掩了掩窗戶,回頭道,“蓮心,給我拿個厚些的褙子,我去前邊兒走走。”
蓮心一聽她總算願意出去走走,樂不可支地拿了衣裳給她披上,又迅速地為她挽了個發髻。
大雄寶殿正沖着的是個廣闊的平臺,各個殿前的香爐中都升着袅袅輕煙,香客不斷,蒲團上都被跪出了深深的印字,她從大雄寶殿後的青白玉階上走下來,放眼便能看到整個臺面。
寶殿高大雄偉,檐邊翹起,綠玻璃瓦在陽光下映光在地面上,金黃的香爐被煙霧籠罩,平添了幾分朦胧的神秘感。
她好幾天沒見這麽多人了,竟難得的有些雀躍,只是想到今年中秋大概也要在寺院裏一個人過,便有些隐隐的失落。
趙宏晏也有幾日沒來了,她知道他這幾日定會忙,也沒指望他常來,可他真的不來,她難免覺得空落落的。
她慢步走到觀音殿前,牆角處有個穿着素衣的男人一直跪在那裏嘟囔着什麽,她聽不太清,那男子偶然地一擡頭看到她,竟激動地往這邊挪了兩下,小聲地問道,“菩薩顯靈了?”
謝非宣讓他的動作吓了一跳,聽了他的話才知道他将自己當成了觀音菩薩。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白裙青褙,褙子上還紋了幾朵白蓮,勉勉強強地說,還真有幾分味道。
她笑了笑,就算是菩薩,她也是個泥菩薩,自身難保。
那人三兩下爬起來,抹了兩把臉,接着又立馬淚水連連,止都止不住,帶着哭腔以謝非宣剛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菩薩原諒我吧...我做錯了件事兒,實在是傷天害理,我下輩子可不想變成牲畜啊!”
謝非宣看着他這幅可憐樣心裏軟了幾分,寺院裏人來人往,她也有了底氣,朝他走了幾步,輕聲問,“你做了什麽便說出來吧,我不怪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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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這樣他心裏大概也能好受些。
那人張着嘴抽了幾下,抹了把淚,膽怯地看她一眼,“您真的不怪罪我?我這事兒真的傷天害理。”
謝非宣點點頭。菩薩怪不怪罪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會怪罪的。
那人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邊抽泣着邊說,“我前幾天聽信了一個人的話,扮成他家的小厮,随他進了宮...”
進宮?謝非宣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情,豎起了耳朵。
“他說...要我将一包茶葉獻給皇上,就說是太傅送來的...”
謝非宣倒吸了口涼氣,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兒,又迅速地看了幾眼面前這人,她确實是不認識的,她問道,“那人是誰?”
“他不叫我說出去的,但我不能瞞着菩薩...那人說他姓白...”
八成是白景成。白家人是後遷進來的,東京城裏姓白的僅此一家,白府裏能這樣做壞事還偏要留名的,也就是他了。
沒想到那人還不消停,他究竟想做什麽?
謝非宣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紮進肉裏,繼續耐着性子問,“為何要說是太傅送去的?”
“我也問過了,他說,誰送的不重要,只要把我們撇清了就好...他又說,皇上是信任太傅的,便會直接喝了。我當時便怕他叫我送的茶葉是什麽不好的東西,可他一口咬定那就是普通的茶葉,可我還是擔心,菩薩您想,那若是普通的茶葉,為何他不叫自己的人送?”
她想起趙宏晏說的,謝煥是白景成害死的,沒想到他那天竟安排了這麽多,可見他的計劃極其稠密。謝非宣心慌得不行,宮裏怕是要出大事了。
她又問,“你是什麽時候去的?”
“八月初九。”
正是謝煥走的那天。
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強撐着站在那兒,雙腿僵住邁不動步子,整個人似乎只剩了空殼,風忽然朝着這邊吹過來,她一個踉跄,醒過神來。
那人皺着眉頭想了會,又猛地擡起頭來,“我在送去之前打開看過的,那茶葉根部長了許多白點子,細細小小的,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我父親曾在北疆放過羊,他正巧了解這個,也給我講過,碰到這樣的茶葉千萬不能喝,長則六天,短則三天,便會喘不上氣,窒息而亡。”
謝非宣急了,“你都看到了,怎麽還送過去?”
那人淚又湧了出來,“那姓白的給的銀子太到位了...”
謝非宣無奈的閉上眼睛。長則六天,短則三天...
她在心裏算了算,今天是八月十二,剛好三天。
這藥性發作定是照着人的體質來的,皇上身體好不好,這她還真不清楚,可當務之急便是要将這事兒快些告訴趙宏晏,能擋便擋,若是擋不住...就只能随遇而安了。
那人見謝非宣不說話,還以為是菩薩聽了都覺得他罪大惡極,不願意原諒他,又懇求道,“菩薩,姓白的給我的銀子我一分沒花,都在家裏藏着,我全塞進功德箱裏,再把我所有的功德回向給您如何?”
她搖搖頭,“不必了,你上次是怎樣蒙混進宮的,你午後帶我進一次,随我見個人,将你知道的如實告訴他,我便原諒你。”
那人猶猶豫豫,“您不是要帶我去見皇上吧...那我這不就是坑我自己呢嗎...”
謝非宣和藹地輕笑,“放心,不是皇上。”
起碼目前還不是。
那人聽她要自己帶她進宮,難免心裏慌亂,便起了疑心,“您真的是菩薩嗎?菩薩神通廣大,怎麽還需要我幫您蒙混進去?”
謝非宣被問得一愣,立馬靈機一動,裝神弄鬼的掐着手指閉上眼睛,半晌問道,“那姓白的人,是不是家在迎春裏的東側,個子不高,濃眉大眼?”
那人連連點頭,謝非宣笑道,“我還看出他家裏的同輩只有他一個,是不是?”
那人想了想,那姓白的确實對他說過老爺子只有他一個兒子,寶貝的不得了,叫他放心,出了事有白家為他撐腰。
他又連連點頭,“菩薩,神機妙算,您果然是菩薩!”
謝非宣笑得慈眉善目,輕點了點頭,故作深沉道,“那未時左右,我在觀音殿前等着,你千萬來得早一些。”
她轉過身逃似的快步進了觀音殿,臉上的笑霎時煙消雲散。
那人心裏有愧,對菩薩許的諾言不敢不應,備得衣物齊全,謝非宣換好了小厮的衣服,又将頭發一紮,還真像那麽回事。
謝非宣看着他與上午完全不同的裝束,素藍的粗衣,黑布鞋,又加上他本身膚色就黑,還真像是宮裏天天風吹日曬的小厮。
可謝非宣臉上卻細膩白嫩,看着就不像下人,那人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小心翼翼地問道,“菩薩,要不您往臉上抹點灰?”
謝非宣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卻又不想沾地上的泥土,便在香爐裏取了些香灰在臉上劃了劃。
那人看着點點頭,“這樣就像些了。”
在寺院大門前守着謝非宣的侍衛也猜不到她會扮成小厮,沒仔細看看兩人便放行了,她招呼了輛馬車,不敢張揚,只叫車夫将兩人送到離皇宮還有巴掌遠的胡同口,又走到了皇宮下。
謝非宣遠遠地看着那高大的紅牆前警衛森嚴,烏壓壓地像随時便要放箭一樣,不禁有些緊張,“上次你就這樣進去的嗎?”
扮成小厮酒能進,這皇宮哪能這麽好進?
他搖搖頭,“還有塊牌子。”說完伸出手,謝非宣看過去,大吃一驚。
他手裏是塊紅木嵌了青玉的牌子,上面還寫着太傅的名字,與她父親的那塊極為相似。她父親平日就是拿着這樣的牌子來表示自己的身份的,她也有一塊。
她翻來翻去得看了幾眼,做得還真像那麽回事,只是粗糙一些,木與玉也沒鑲嵌貼合。
她是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假的,可外人倒真不一定看得出來,守皇宮門的侍衛也不一定見識過這麽多,再加上上次他是和白公子同行的,侍衛放行倒也能理解了。
她警惕地看他一眼,“這是姓白的給你的?你有幾塊?”
“對,就這一塊。”
她點點頭,将牌子揣進袖子,這種東西可不能繼續叫他拿着。
她看看那一排森森的侍衛,難免有些退縮,咽了口口水,邁動了步子。
“走吧,帶你贖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