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謝煥的死對謝非宣是瞞不住的,喪事後事她總得出面幫忙,連着兩三天在皇宮與太傅府間連軸轉,來回地忙活。
趙宏晏對他的死也感到突然,卻并沒有多麽吃驚。他早就猜到謝煥這人有疑點,但凡敢在邊疆時做出那樣的事,要麽就是心真的大,要麽就是背後有人指使。
顯然謝煥并不是第一種。
他與謝煥本該是針鋒相對的,他知道謝煥想要什麽,他本該在最初就不理會謝煥的事,任由他的事情敗露,被朝廷上下參上幾嘴,最後落個什麽下場都與他無關。
可這之間卻多了個謝非宣,一切就都不同了。
她看着似乎很平靜,守靈時一言不發,叫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乖得像只提線木偶,只是在下葬時大哭了一場,通身素白得趴在趙宏晏臂彎裏,開始時是號啕大哭,身上一抽一抽地起伏着,眼淚浸濕了趙宏晏的袍袖,後面聲兒就越來越小,許是哭累了,她半晌沒有動靜,趙宏晏挪開袖子低頭去看她。
她眼泡子都腫了起來,哭得臉色發紅,頭發絲粘在一起,仍一下一下抽泣着,“怎麽...怎麽這麽突然啊...我前幾天才見過他的,還差點吵一架,怎麽...怎麽...”
她哽咽着說不出話,趙宏晏将手放她後腦勺上輕拍了兩下,低聲說,“人死不能複生,想哭就不用忍着。”
他這話說完,謝非宣就好像有了依靠似的,頭又埋回去哭了起來。
他這時候不該難過的,死得是想篡位造反的人,他身為太子,該慶幸才對,可他不知是被謝非宣的情緒感染還是怎樣,竟也覺得此情此景有些悲涼。
可他卻忽然記起了那夜樊樓附近那夥人,他看向謝非宣頭發淩亂的後腦,不知道她要是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此時還會不會如此難過。
他有一瞬間竟真的想開口告訴她,可話幾乎要脫口而出,還是被他生生憋回去。反正謝煥已經死了,不如就讓謝非宣留個好些的念想。
謝非宣這時卻突然擡起頭來,淚汪汪地盯着他,眉眼間滿是篤定,“謝煥是叫人掐死的,我看到了,他脖子上...脖子上有手印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不想把這件事放聲說出來。趙宏晏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天他叫衡東去問白府白景成去了哪裏,門口的小厮立馬便說是一直在府裏待着,沒到別的地方去。可衡東駕着馬車去的,到得竟比白景成還早,他問完轉身要走,剛好碰到白景成回到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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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明顯是早就統一了口徑,幸好叫衡東碰上了。
謝非宣見他不回話,也不肯罷休,繼續說,“到底是誰啊,他這人是不行,我自己也知道的,可他天天被關在那殿裏,出都出不來,他能做什麽,能招惹誰?”
她說着說着垂下頭,喃喃自語似的說,“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着你,我去見他的那天,就看出他有謀反的心思,可我沒敢說...”
她似乎在安慰自己似的,嘴一刻也不停,“這都是他應得的...都是他活該...”
太傅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此時正值晌午,日頭正曬,趙宏晏以袖子罩着她站起身來,想了想,還是覆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掐死謝煥的,是白景成。”
她猛的擡起頭抓住趙宏晏的袖子,“你怎麽知道的,為什麽?他與謝煥怎麽會認識,他們有什麽恩怨?”
謝家只出了這一個畜生,教教不好,改改不正,現在他再也威脅不到趙宏晏,他與謝非宣之間最大的阻礙已然崩塌,他也沒必要再瞞下去。
“白家做的生意是與西域做買賣,與你弟弟一樣,在北疆。”
謝非宣恍然道,“怪不得,我竟一直不知道他們還認識...那他們之間呢?”
“這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趙宏晏擡眸看她的表情,見她沒什麽波動,又繼續說,“怕是在造反這事兒上有了分歧。”
他這話說得直接,謝非宣聽了心裏刺痛,卻知道他說得對,沒有為弟弟做出反駁。
她扯着臉皮笑了笑,聲音輕飄飄的,“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只有我是剛知道。”
他喉嚨一滞,說,“這事兒沒必要跟你說,跟你沒關系,你知道多了反而不好。”
謝非宣閉了會眼睛,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好像随時要倒下去,“說到底還是要感謝你的,要不然我也沒那機會厚着臉皮嫁進來,還活到現在。”
趙宏晏扶着她肩膀将她身子板過來,以不可置否地語氣說道,“那也是因為這事本就與你無關。再說,當時是我厚着臉皮要娶你的。”
謝非宣自己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氣,朝天空看了眼,又叫陽光耀得眯了眯眼睛,舒了口氣低下頭道,“回去吧,後面幾天也沒我什麽事了。”
他有些訝異于她态度轉變之快,“這就回去麽,你在外面散散心總好過待在宮裏。”
她低着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說,“謀反謀叛謀大逆,這是五服以內的親人都瞞不得的,犯了這樣大的,他走了也好,”她見他不動,便邁了步子走到他前面去,又回過頭來看他,“我是哭那個以前只是單純調皮,知道輕重的弟弟,不是現在這樣的他。”
她眼眶還腫着,裏面還濕潤的,卻目光堅忍地說着這樣的話,趙宏晏看着難免覺得心裏發堵發悶,又不想在這時候違反她的意願,便點點頭跟了上去。
兩人剛回了東宮,趙宏晏便被皇上叫走了。謝非宣大致猜到了是為了什麽事,臨走時特意囑咐他,“你講話不必向着我,別惹了父皇生氣。”
他這次卻沒點頭。
明華宮裏的人全都遣退了,諾大的宮殿內只剩了趙宏晏與皇上,還有個楊妃。
皇上并不急着與他說些什麽,而是瞧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才緩緩道,“謝煥沒了。”
趙宏晏點點頭。
他又笑道,“他沒了,你該高興才是,有他的時候那是多大的麻煩?”
趙宏晏笑笑,“父皇到底是想說什麽?”
他這才放下了茶杯,與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震得人心裏一脆。
“你身為太子,在這種事兒上可萬萬不能犯糊塗。”
楊妃在一旁幫腔,“那太子妃沒準與她弟弟沆瀣一氣,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那楊妃幾日前灌過謝非宣的酒,他可記得清楚,他擡眸看了她一眼,“楊妃前幾天剛叫了她去禦花園,将她灌醉,今天又說些空穴來風的話,是何居心?”
“你!”楊妃得了皇上的寵愛有個幾年了,除了皇後沒人敢這樣反駁她,她一下子氣上來了,輕哼了聲,“我看你就是已經讓她迷惑住了,好賴不分!”
皇上一擡手,“罷了,我看謝非宣在宮裏是不能留的,謝煥是因為什麽出的事,你也是清楚的,便以吊喪為由,叫她去正遠寺裏住幾日吧。”
說得是幾日,實則多久,恐怕他自己都沒想好。
趙宏晏冷冷掃了眼楊妃,對皇上說道,“父皇是否太不近人情,她親弟弟去世,這幾日當是最難過的時候,偏偏要她這時候獨自一人住到寺院裏,這合适嗎?”
楊妃笑盈盈地沖他身後揚了揚下巴,他回過頭時只看到一個小厮得了令,關上門的身影。
反應過來她做了什麽,他立馬站起身來要去攔那小厮,卻被皇上叫住。
“說都不說一聲便走,你去哪?”
他雙手握拳垂在身側,頭也沒回,“我回東宮。”
“皇上都不叫你走,你怎麽自己站起來了?”楊妃的話音裏有幾分得逞的自驕傲,“坐吧,來都來了,便吃頓飯再走,大中午的,我方才特意問過了,東宮尚未用飯呢。”
趙宏晏知道,她是為了拖住他,那小厮若是腿腳快,過不了多久謝非宣便要收拾東西走人了。
她明明住進來都還沒過多久。
皇上聽了楊妃的話,又見他沒轉身也不回應,不禁覺得他不懂事,“你快坐下,我便叫人布菜了。”
這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桌上的三個人,各有各的心事。
趙宏晏有一搭沒一搭地夾一筷子,菜吃進了嘴裏才發覺已經許久沒吃謝非宣做的飯菜了。
她本來也不至于陷入這種境地的。她在樊樓時日子過得好好的,若是沒和他牽扯上,謝煥的事本可以影響不到她。
那事的事态還沒發展到這個地步,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有許多種,他偏偏選錯了。
他許久沒動筷子,愣着神不知在看哪裏,皇上看了更認定了是那謝非宣的錯,開口斥責,“為了她那不中用的弟弟,你犯得着吃不下飯嗎?”
“我是為了誰,父皇明明也清楚,”他放下了筷子,看向楊妃,“這麽久了,你的人消息也帶到了,沒準她包袱都收拾好了,”他冷笑了聲,“這下我能回去了吧?”
楊妃的心思被他看透,冷不丁地背後一涼,氣急敗壞地一跺腳,與皇上訴苦,“我這可是為了咱們大黎的江山,他怎麽就是不懂?”随後又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罷了,你這幾日心情不佳,也能理解,你就回去吧。”
趙宏晏懶得與她多說,白費口舌,将碗筷擺好便離開了。